千年情牵-第五卷 尾声 第七十二章 大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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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时分,我斜斜靠在长椅上,晚风清凉,吹动一院芬芳,落的满身花瓣,闭上眼睛,惬意的飘飘欲仙。

    遥想半年前,和杨广那一夜抵死缠绵还历历在目,诺,别想歪了,只是款款情话和或温柔或用力的拥抱,情深时,喜欢用身体的欢爱表达,可是若更深一步,除了爱还有恨还有悲还有苦的时候,反而不想那样做,因不舍得时间飞逝。

    次日晨,在他默许下,我就悄然返回了江南。柳言带着我、子矜、唐谦、连环、沈福。一路上,不准夜行,必住官府,吃饭都要先行试毒,我啼笑皆非,情知是出自杨广的授意,他的保护欲每每对着我格外强。

    杨广同意我带着子矜走,他可能还会有别的子嗣,可是我却只有这么一个,尽管不舍,他把子矜给了我,我感激不尽。

    到了江南,柳言替我们置办房产,再怎么说,他道,我永远是她心目中的晋王妃,不能太过潦倒。我没言语,对于他们而言,或者觉得我是个下堂妇一般的凄凉落魄了?可我不在乎这些,锦衣玉食呼风唤雨又能如何?

    柳言认为我太过苛刻。苛刻,我真的是那样吗?如果所有人那么说我,或者我是有一些了,可我就是想纯粹的、干净的活着,这是我的骄傲我的尊严。杨广所爱的无非是我的真,若连“真”都不能保有,我如何还能奢望他的爱?扪心自问,我也算是以退为进,走出他生活,在他心中,胜过于在他身边,却渐渐为他不喜。

    柳言走后,我稍作安顿,和唐谦几人也长谈一番,我希望他们各自走各自的路,过各自的生活,我已经牵连了她们太多好年华,歉疚日深,坚决不愿再这样。唐谦不置可否,抱着子衿不理我。我叹道,看看,身为下堂妇,连你们都不肯听我劝。

    连环泪眼盈盈,道,“王妃夫人,你也知道连环本是孤儿,你不带着我,我又能去哪?你说过……不会再抛开我。”

    我把她头揽在怀里,道,“傻丫头,我不是赶你走,是怕耽误你,这样,若你信得过我,我就是你姐姐了,姐姐帮你找户好人家,风风光光的把你嫁出去,总成了吧?”

    连环脸色绯红,低声道,“只要能跟在你们左右就成,我没娘家无依无靠,你们就是我家了。”

    我搂着她,望着唐谦道,“你呢?”

    唐谦望着我,神色恬淡,微微一笑道,“夫人,咱们一起这么多年了,你那么不了解我脾性?”

    我瞪她道,“又跟我来这个,唐谦,你难道真的就”原谅我骨子里的传统,我实在不能接受一个女人孤单的生活。

    唐谦道,“我抱着子衿晒太阳去了。”说完转身出去。

    沈福道,“夫人,唐姑娘既然执意如此,您又何必多说什么。”

    我摇头叹道,“可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一时可以,一世呢?她该有自己的幸福。”

    沈福沉默片刻,道,“沈福也是会跟在夫人您身边的,这是我家主公的命令,保护您一辈子。”

    他提到沈南新,我顿时语塞,我并非淡忘沈南新之死,若杨广说不是他所做,他就一定会去调查,我相信,假以时日,他会给我一个交待……毕竟,我相信他。

    “夫人,”沈福道,“您到底想做什么?这么着急打法我们。”

    往事在这么一个傍晚纷至杳来,我伸个懒腰,天色越来越黑了,站起来,拍拍身上的落花。

    暮鼓晨钟,声声交替间时光荏苒。也是半年前,我怀揣着智觊大师的书信来到这个小小的尼姑庵。小庵堂位于半山腰,隐匿于群峰树栾之间,没什么香火,总共也不过几间屋子,中央是供奉菩萨的正殿,虽然面积不大,但朴素别致,颇有圣洁之气,其余几间规模雷同,小的可怜,好在刘梦得早就教育过我们,斯是陋室,惟吾德馨。院子里铺的青石板,一左一右种着两棵老槐树,春天的时候,一树白色的槐花沉沉坠着,氤氲香气满庭院。每间房的窗台下面,都有几盆花,我叫不出名字,姹紫嫣红,分外动人。平日里几个师姐妹做了功课,空闲时刻就坐在院子里,聊上几句。

    这里没有桂树,也没有菊。

    我的师傅法号逸慧,五十一岁,一双眼睛晶莹圆润,身材消瘦。她看过智觊大师的信后,和蔼的望着我道,“既然是故友相托,你且在我这里住下吧。”

    我恭敬道,“多谢大师,敢问我何时剃度?”

    逸慧师傅莞尔笑道,“你带发修行就是了。”

    我一愣,道,“这怎么可以?”

    逸慧师傅别有深意的看我一眼,道,“出家人讲的是心静,你心静了,不剃头发有何干?你若不能抛却世间种种,仅来我佛门当作遁世,那剃了发又有何用?”

    我诚惶诚恐不敢再说什么。

    逸慧师傅沉思片刻,道,“你是圆字辈,法号圆情,你看可好?”

    我忙跪下谢过师傅。

    师傅收我后不久,就收拾行囊,云游四海去了,就留下我跟三个师姐,那三个师姐年龄都比我大上将近十岁,很是照顾我。日子过的悠闲自在。

    唐谦动作迅速,我才安顿下来,她就三下五除二的卖了我们才买了不久的宅邸,改在山脚下一个村庄买房住下来,她带着子矜、连环、沈福四个住在一起,外人看起来一定觉得颇为怪异,这是个什么组合?但是唐谦解释道,一定要住在村子里,这样以后子矜才会有小伙伴,有先生,有正常的生活。我想了想觉得她说得对,也就不多说什么。

    几乎每天,唐谦都会抱子矜上山看我,我开始怕师姐们心中有意见,可后来发现,师姐们分外疼爱子矜,说来也是子矜的福气,他虽然出生就没有爹,相认了没多久又分开,可是真心爱他的人却特别多,老天保佑,让这个打小奔波的孩子能够一辈子平安健康。

    几步到了自己房间内,打了个哈欠,暮霭沉沉,何以如此困乏?泡了壶茶,我斜靠在床上,微笑的看已经看过几遍的柳言来信。好象一年前那样,他给我写信,说故人状况,说陌上花开。

    他道,晋王每天公务繁忙,睡眠极少,但是行事越见成熟,江南地区日趋稳定,诸多名士或为晋王的礼贤下士感动,或为晋王的才华横溢折服,纷纷归于其下,都愿为江南的长治久安贡献绵薄之力。智觊大师已到江都,准备收晋王为弟子,这件事引起相当强烈的轰动,若说儒生们已经对晋王心悦诚服,如今释、道两家芸芸众人也以到晋王的四个道场讲学为荣,一时之间,江都晋王府智者云集,蓬勃生气,让人心潮澎湃,激动不已。

    我合上信,无限神往的想象着,年轻的晋王曾鲜衣怒马,雄姿英发,既率十万大军直捣建康,南面平陈,一统天下,又刚柔并济,以文治稳人心。

    智觊大师既然决定收杨广为徒,我呼口气,终于放下悬了半年多的心,一方面是为杨广高兴,另一方面则是认为智觊大师肯这么做,必然是认为沈南新之死并非杨广下手。

    柳言又道,晋王恪守承诺,不会去见夫人或者打扰夫人。但是晋王派人日日清扫夫人的屋子院子,如今繁花似锦,团团簇簇,晋王下令除了打扫的人不许任何人去里面,只有他自己,偶尔会去那儿过夜。

    我闭上眼睛,心中说不出到底是甜还是涩。对于出家,我们这些常人总是有着自己最世俗的理解,更多的是遁世的智慧和理性,而不是对于神秘感的虔诚向往,所以难怪师傅不肯给我剃度,我来此不是因为六根清净,根本是因为过于情重,让我剃度,才叫亵渎佛门。

    我伸个懒腰,小心翼翼的收好信。按照信上所说,今天乃是师徒行礼的大典,想必晋王府内一片喧哗,热闹无比,一夜欢庆。抬头四望,我这里只有窗外的蝉声,不知哪位师姐的诵经声,静下心来,还有花开花落的声音,风过树梢的声音。

    一个人洗漱后,就早早躺下,睡前,闭着眼睛,习惯的替杨广祈福,但愿今天他一切顺利。

    半夜的时候,慢慢觉得身边燥热,翻了个身,想继续睡,忽然觉得不对,我猛地睁开眼睛,发现窗外一片红光,心中顿时了悟:起火了!我急忙抓起罩衫,穿上鞋就去开门,不想拉了一下,门却纹丝不动,再用力,门依然不动,难道是高温导致了变形?我深呼吸口气,热辣火烫,闭眼凝神,然后睁开仔细看门闩处,却大吃一惊,门被人从外面反锁了。我蹬蹬后退几步,又冲到窗边,这时火势已越来越大,窗缝间有黑烟涌入,才碰到窗,手就被燎起了一排小火泡,顾不得疼,使劲的推窗,果不其然,窗子外有人给钉了木板,凭我的力量根本不足以打断后冲出去。

    我退到床边,桌上尚有昨晚没喝完的半壶茶,我端起茶,喝了一口,试图让自己停止慌乱,可心跳依然如擂鼓。事到如今,傻子也知道,绝非意外起火。我房间和另外几间房相连,不知师姐们情况如何,我听不到外面的声响,耳中只有火势越来越大所响起的噼啪声,就算有人声,也会淹没于这样的热度里。

    到底是什么人?我苦苦思索,仍然不得要领。我离开了杨广隐姓埋名,杨广亦从未同我联系,根本不该有任何人知道我的消息,半年了,若是对我下手,又何必拖到现在?若是对我下手,何必不直接一刀毙命,而要大费周折的制造一起火灾?

    空气越来越热,我眼前开始晃动,想大口喘气却又不敢,每每呼吸之间嗓子像被刀割裂一次,疼痛难忍。难道……我头趴在桌子上,希望衣服的过滤能让我呼吸好过一些,我会死于此?我猛的抬头,一下眩晕,挣扎着站起来,我要尽量的自救,这样师姐们若是发现我没有逃出去,来救我,我得坚持到她们来的时候,我的孩子还没有长大,我要看着他健康的成长,娶妻生子,我……

    我不顾一切的披着被子撞门,一下,两下,发角呲呲作响,已经被烧焦,门还没有动,我跌坐在地,靠住墙,歇息一下,火势更大了,铺天盖地的,我仿佛置身地狱,四周是越来越高的火焰,

    匍匐着,我爬向桌子,大概是因为缺氧,头脑越来越模糊,感官逐渐迟钝,我想爬到桌子下面,蜷缩起来,我好热,好渴,心中突然出现扬广的面孔,模模糊糊的,像在对我微笑,我想看真切点,却无论如何也看不清。

    他好像递给我一条项链,表情尴尬别扭。

    他好像手提着张丽华的头,狰狞恐怖。

    他好像在树下站着,大雨滂沱,就等着我,说一句别走。

    他好像守在我床边等我醒来,掩住面孔,不让我看见他潸然流泪的样子。

    他好像抱着我,告诉我他一辈子会保护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我。

    ……

    忽然间一切都不见了,只觉周围寂静清冷,再不难受,我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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