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重重暑气已经逐渐消退，覃湖边的一间茅草房外，立着一个穿了老旧的靛蓝袍子的人，绕着房外坍圮的篱笆，正在一点点修葺。

    那篱笆原是几块破旧的木头和竹子混着凑出的，几经风雨，生过蘑菇，落过青苔，早已腐朽得不成样子，缠绕固定的藤条也断裂开来，最终在主人出远门回家之前，“哗啦”一下散架了。

    路过的农妇熟稔地和那靛蓝袍子打招呼：“沈先生回来啦？用木头做篱笆哪里经用，咱家里种的竹子成了，等下让大生给先生送点过来，顺便搭把手。”

    沈郁也不同人家客气，连连点头：“有劳，有劳。”

    不多时，那个叫大生的少年就背着一捆劈得规整的竹片，步履矫健地走了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朝沈郁笑了笑，也不多话，就开始动手，将沈郁门前的破木片统统扔到边上的柴堆里。

    沈郁受宠若惊地去拦少年，少年朴实诚恳地说：“我娘说了，沈先生是读书人，不能让沈先生动手。”

    沈郁叹了口气：“其实么，我才算是个粗人。”

    两人将竹篱围了刚过一半，正在绑竹门时，天上忽然掉起雨滴来。沈郁让大生进屋躲雨，自己则捡了根竹片撑着地，打算继续将院里的竹木稍稍规整一番。缠绕他八年的病又犯了，此时骨骼如遭碾压，五感也变得模糊起来。他脸上并没有什么情绪，认认真真地经营好这小院，才迈步往屋里走去。他的脚才刚刚迈进门槛，突然传来一声马嘶，沈郁吓得抖了一下，抬眼看去，只一匹高头大马立在十丈以外。

    沈郁又仔细看了看，才看见一个小小的男孩，不过五六岁的模样，生得白白嫩嫩，活像年画里的善财童子。他站在马旁边，感觉还没有马腿高，身上的衣服已经淋得湿了一层。

    沈郁收回目光，继续往门里走去。

    “请问是沈先生么？”小童声音十分稚嫩，吐出口却是中气十足。

    “什么事？”沈郁袖着手站在檐下，倚着门框，浑身没长骨头般慵懒。

    “我是慕容府的郑彦之，家主请先生过府一叙。”

    沈郁略略顿了一下，眯眼笑道：“在下跟慕容老先生不曾谋面，他是江湖元老，我是乡野村夫，彼此也都谈不上倾慕，还是不叙了。”

    小童也不管马，信步走过来，踩过沈郁摊在门前、绑了一半的竹门，直抵沈郁面前。他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硬是塞给了沈郁，脸上绽放笑容：“沈先生，我家小莲小姐殒命的事上，多仰仗沈先生，才得以抓住真凶。听说张元成和沈先生在那件事上相识，不知沈先生肯不肯帮他一把？”

    这小童虽然浑身湿透，怀中的这封信却是干燥的。沈郁展开信纸的时候，一滴水从房檐上落下，滴在了信纸上。信上只有两个血写的歪斜大字：“救命。”那滴不合时宜落下的水滴，正落在“命”字上，氤氲开红色的一片。

    沈郁随手将信扔了，懒散望着远处灰蒙蒙的天空：“要说么，我跟张元成也没什么交情，这大下雨天的，还写什么血书给我，怪吓人的。”

    小童在他扬手的瞬间，接了信，没叫它再落上一点雨，看了看沈郁，腕子一转，扣住了沈郁的手：“沈先生，既然是我家家主的吩咐，我若是不把沈先生请过去，显得我办事不力，到时候少不得要受一顿骂。”这番形容，颇似一个孩童为了索要糖果而撒娇。

    沈郁感到手上传来的深厚内里，轻轻一挑眉，正想压下，浑身骨骼忽然剧烈一痛，若不是倚着门框，险些栽倒。他不动声色地捏了捏小童的手骨，明白过来什么，叹了口气，道：“那走吧，不过我身子骨弱，经不起风雨。”

    “沈先生放心。”小童说着便拉着沈郁，走进了雨地里。连绵内里从他手里传过来，罩住了沈郁一身，当真没叫他身上落得半点雨滴。

    “你这孩子真是没有礼貌，沈先生都说了不去，你为何要强迫他大下雨的走一趟？”先前躲在屋里避雨的大生听见了两人的对话，终于愤愤地探出头来，为沈郁打抱不平。

    “沈先生，这位是？”小童的口气阴骘下来。

    沈郁转身看了眼大生，朝郑彦之努努嘴，对着大生说道：“他娘亲生了重病，喊我去看看，难免焦急。雨停了你就回家罢，莫要久留。”

    沈郁曾在三两句指点下，帮大生家找回了丢失的牛，大生对沈郁信奉得很，当即讷讷地点了点头。

    “快些走吧。”沈郁转身就往马走去，小童郑彦之却并不动弹，站在原地冷冷地看着大生。沈郁耐心盯着他的后背看了一会儿，却见他手里银芒一闪。沈郁难得一改慢吞吞的步调，一个箭步过来，脚步还未落定，手就按在了郑彦之的手上，懒懒低声笑道：“你兵器选得不错，但若是在我家杀人，难道不必问问我的意思么。”

    郑彦之阴笑着瞥了他一眼：“你有意见？我就算是要杀你，你有反抗的本事么。他晓得了不该晓得的事，我今天非得……”

    “没有没有。不过你一个少年人，又是闻名江湖的慕容家出来的，这样暴戾地草菅人命，和邪教有什么区别？”

    沈郁讨好般在郑彦之的肩膀上拍了两下，“哐啷”一声，郑彦之藏在袖里的针筒竟然被沈郁拍了出来，掉在地上，长针洒了一地。郑彦之霎时间脸色发青，退后一步，沈郁却弯腰，将洒在地上的长针拢起来，一根根放回针筒，塞到郑彦之的手里，絮絮叨叨却不失诚恳地嘱咐：“路上还得靠小侠照应，小侠如此粗心，将武器丢了，可怎么是好？喔，小侠修的内功虽有事半功倍的奇效，却会叫骨骼回缩，痛苦无比。平日里多按一按华盖、巨阙、建里三穴，可延缓一些苦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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