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绍自始至终,只做错了一件事,就是遇见她,爱上她……
宣绍闻言没有出声。
宣夫人面色苍白,虚弱的样子已经经不住一再的打击。
他没有反驳,再气自己的母亲。
烟雨朝宣夫人磕了几个头,不管怎么说,宣夫人是无辜的,无辜被她利用,无辜被她害的失去了亲人的人。
和当年骤然失去亲人,痛彻心扉几欲活不下去的她一样无辜。
她经历过家破人亡,经历过生离死别,所以,她能懂宣夫人此时心情。
衙门的人很快便到了。
衙役冲进院子,透过丫鬟们打着的帘子,看屋里的情形,一时有些发毛。
这是皇城司总指挥使大人家里的家事啊!
皇城司的侍卫就在外面站着,让他们衙门搀和进来算怎么回事儿?
宣夫人回头,瞧见衙门里的衙役,站在院子里,不敢进屋。
抬手指着跪在地上的烟雨道:“就是她,不遵不孝,大逆不道,天子脚下恶意妄为。把她抓起来,听候圣上发落!”
衙役们闻言,看向一旁站着的宣绍。
宣绍僵着脸,一言未发。
烟雨缓缓从地上站起,抬脚向外走去。
当她跨过门槛之时。
听闻宣绍的声音道:“烟雨……”
烟雨摇头,“我该得的,下手之时,我就想到了结果,我不后悔,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仍旧会这么做。所以,什么都别说了。”
她迈出门槛,来到衙役们面前,伸出手去,让拿着锁链的衙役将她拷起。
衙役们尚不清楚这宣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何气氛如此古怪。
但也知这不是打听事情的时候,犯人都老老实实自个儿送上门来了。
他们还有什么理由不拷下来呢?
且不见宣公子反对,衙役们胆战心惊的将锁链绕过烟雨的手腕,大喝一声:“带走--”
冰冷的锁链坠在手腕上,烟雨回眸,最后看了眼宣绍。
也许,这是她这辈子最后一次见他了。
她说自己不后悔……
其实如果上天真的能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一定,一定,不要在遇见他……
他是她这八年来黑暗人生里最美的美好,可是遇见她,想来是他人生最大的不幸……所以,如果可以重来,她宁愿错过,让他不必遇见她,不必面对人生如此大的遗憾……
宣绍默默的立在原地,沉默的看着烟雨被带走,带离他的视线。
宣夫人霎时没了力气,刚才的疾声厉色仿佛已经耗尽了最后的力量,她完全软倒在刘嬷嬷怀中,“走,扶我去看看老爷。”
刘嬷嬷搀扶着宣夫人向一侧内间走去。
宣夫人回头看了一眼还在原地站着的宣绍,缓声道:“父子间能有多大的仇?当年你受伤,他亦痛彻心扉,如今你活着,看他被你心爱之人害的垂死,你……还不能原谅他么?”
宣绍皱眉,脸色铁青,没有言语。
刘嬷嬷低叹了一声,扶着宣夫人往宣文秉所在的里间缓缓走去。
宣绍冲门外唤道:“路南飞!”
路南飞闻声进屋,“公子。”
“走,你同我一起去看他。”宣绍说完,亦转身向里。
如今心里的压抑痛楚才让他明白,原来八年前,他恨,恨的不是父亲,而是那种生离死别的感觉。
如今却又要再次经历了么?
为什么一直要让他到现在才明白?
宣绍捏紧了拳头,脸色难看之极。
路南飞为宣文秉把脉,良久才抬头说道:“宣大人一向身体康健,又因常年习武,身体强盛常人百倍。且这毒药十分怪异,虽毒性霸道,却不能立时取人性命,倒好似……”
宣夫人闻言立即问道,“好似什么?”
“好似故意让人留着一口气,痛苦挣扎,生死两难。”路南飞面有难色道。
“她到底是有多恨你父亲?才会用这样的手段来让他受尽折磨?”宣夫人看着宣绍问道,又转而向路南飞,“你说,不能立时取人性命,那,可有办法配出解药?”
路南飞垂眸深思了一阵子,“得先知道毒药都有何成分,入药的顺序,方才能找到破解之法。”
“这……”宣夫人面色指着外面道,“饭菜都还在桌上,你且去查验,看能否有所帮助。”
“是!”路南飞拱手退出里间。
宣夫人失魂落魄的坐在床边,握着宣文秉泛着乌青之色的手。垂着眼眸,肩膀微微的颤抖。
宣绍立在一边,一时看着父亲母亲,默默无言。
他知道,父亲今日受到这般苦楚,确实是他这做儿子的所致。他一开始分明知道烟雨是带着目的接近他,分明知道她的身份有疑,分明知道她刻意的接近有所图谋。
可是他以为,他可以将一切尽在掌握,可以将一切都控制在自己的能力范围之内。
却忘了,人心是最难以掌握的东西,感情是不受任何人控制的。
当他知道她是叶丞相的女儿,当他知道当年叶家灭门之案是父亲做下的,他就该想到如今的局面。
不该自以为是的自己能将一切处理好,再和她彼此坦白。
她耳聪目明,心思敏锐,自己寻到真相之时,不该以为,他可以快她一步……以至于局面终是到了现在,无可挽回。
宣绍默默向后退去。
宣夫人骤然抬头看他,“你知道原因,是么?”
烟雨被关进了临安府衙。
阴暗潮湿的地牢,不远处有唧唧的老鼠叫。侧脸看去,偶尔还能看到老鼠那泛着绿光的小眼睛。
烟雨抱着膝盖,靠着墙边蹲着。
地牢里很冷,腐败潮湿的味道只熏得人呼吸都觉困难。
她的脸埋在膝头,脸上干干的有些僵。
眼睛涩涩发疼,却已经流不出泪来。
她不是一早就知道了,总有一天,她会和宣绍走到这一步的么?她不是一早就准备好了么?只是不料一切回来的这么快罢了……
如今,有什么可念的呢?她该做的已经都做了,该报的仇也报了。
剩下的,就等着圣上的审判吧。
舅舅如果知道她已经毒死了宣文秉,应该会放过宣绍,放过宣夫人了吧?
她也已经将穆青青的来历告诉的舅舅,如果真的有希望,舅舅是可以救醒母亲的吧?
只是,她怕是看不到那一天了……
夜色已深。
地牢里没有窗,看不到外面情形,昏暗的只有远处墙上火把幽暗的光远远映来。
地牢深处,时不时有笑声或是哭声飘出一两声来。
地牢外面的牢头打着哈欠。
地牢顶上,有侍卫时不时的巡逻。
烟雨全都听到见。
她忽而想起,自己第一次坐牢的情形。
那是上官海澜在春华楼杀了铃兰之时,那是她和穆青青还情同姐妹。
两人被单独关在一间牢房里。那时,她还没心没肺的在牢里也能呼呼大睡。那时,穆青青还会脱下外衣为她披上。那时……她忽而听到宣绍的声音,如同天籁,在她最是绝望之时,救她出牢狱……
如今她却只能在牢中,等待和他生离死别。
烟雨捂住心口,心里抽痛的感觉,让人窒息。
她背靠在冰冷的墙上,整张脸都伏在膝头。枯坐着,一动不动。
远处的老鼠窥伺了她很久,见她不动,便好奇上前,先是快跑至她身边,又迅速跑走。
来去几次,见她也没什么动静。
鼠胆便大了起来,竟大摇大摆的在她脚前的地上走来走去。
烟雨仍旧一动不动的坐着。
老鼠见状,许是闲的太狠,觉得这么也挺有趣,便开始向烟雨脚上爬去。
烟雨仍旧没动,静默的,像是在等死一般。
老鼠爬上她的脚,又迅速跳下,跑的远远的看她反应。
见她不动,便又跑上前来。
如此折腾几番,亦不见烟雨理会它,便啃咬着烟雨的绣花鞋,唧唧的乱叫。
烟雨脑中全是她和宣绍的过往,从第一次见面,到两人相处,到彼此生出情谊,再到如今……
忽的脚上一痛,她这才从膝上抬起头来。
猛的瞧见一直大如猫一般的老鼠,正啃咬着她的绣鞋,登时吓了一跳。
抬脚踢开老鼠。
更紧紧的抱住了双膝。
她这才向暗处看去,有忽明忽暗绿色的小眼睛,在黑暗中窥伺着她。似乎随时都准备上来啃她一口。
烟雨忽觉有些讽刺,曾经的自己,是不是就像这暗处的老鼠,藏起自己阴暗的复仇之心,窥伺着宣绍,准备随时利用他的爱和信任,反咬他一口?
烟雨摇了摇头。
不管怎样,如今已经结束了。
她的仇报了,她和宣绍,也完了。
今生注定了欠他,若有来世,再还吧。
烟雨不知自己在地上坐了多久,背后冰凉的墙壁都被她暖出了些许温热之意。
牢头敲了敲铁栏,递进一碗稀饭,一碗菜,并一个馒头。
“喂,开饭了!”
烟雨恍惚惊醒,不知自己何时竟睡着了。
她看了看提着灯的牢头,以及牢头放在牢房里的饭菜,没有动。
“喂!吃饭了!听到没?”牢头又敲了敲铁栏。
“嗯。”烟雨应了一声,坐着没动。
牢头听到她回应,知道人是还活着的,就不管那么多了,提着灯又走了。
地牢里一直是黑漆漆的。
看不到光,也分辨不出是什么时辰。
记得她被关进来时,是过了晚膳的时候。
现在狱卒给送饭来,想来已经是第二日了吧?
烟雨坐的太久,浑身已经僵了。她满腹痛楚,哪里有心思吃饭?
借着远处火把微弱的光,她瞧见那只硕大如猫的老鼠,快步上前,挡在饭菜边上,虎视眈眈的看她。
她垂头,没有理会那老鼠。
老鼠捧起馒头,尖嘴吱吱的啃了起来。
不知从哪里又跑出一群稍小些的老鼠,围在那硕鼠身边,一群老鼠,瞬息之间,就将她的饭菜分食干净。
还将碗沿都舔了舔。
碗中干净如新。
烟雨忽而想到,狱卒估计不会有那么好的心会刷碗,那碗也不知是不是已经被诸多的老鼠添过?
顿时觉得一阵恶心,胃中忽有翻江倒海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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