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绍……”烟雨的声音从密室之外传来。
宣绍回头看去,见她还被众人簇拥在中间,连身影都瞧不见。
“你先在外面等着。”宣绍不容置疑的说道。
烟雨沉默了一瞬,没有争执,“我知道,你小心。”
若是以往,她可以不管不顾,无所畏惧的向前冲,可是现在她不能,她身负的不仅是自己,更有她和宣绍的孩子。
宣绍四下观察,缓缓提步,向琉璃棺走近。
一直到他靠近琉璃棺周遭摆着的冰盆,也在没有其他的意外发生。
一开始的冷箭映着火光,箭尖上映出幽兰的光芒,除了那几只淬了毒的冷箭,安念之似乎并没有安置其他的机关暗器。
好像,那几只冷箭不过是他给闯入者开了个玩笑一般。
宣绍跨过冰盆,来到琉璃棺跟前。
俯身向棺材里看去。
这一看,倒是让他整个人都完全怔住。
俊逸不凡的面上显出惊骇难以置信的脸色,他缓缓回过头,冲外面的人说道:“递进一个火把来。”
立即有侍卫拿了火把走了进去。
宣绍接过火把,照着琉璃棺,仔细的查看。
他的脸色一时间,有些难看。
烟雨让挡在自己身前的侍卫让开,瞧见宣绍和另一个侍卫正站在她见过那方棺材前。
知道里面应该是平安无事了,怎的宣绍还不叫自己进去呢?
“我可以进去了么?”烟雨还是问了一句。
宣绍抬脸看向她,默默的摇了摇头,“不要进来。”
烟雨看他脸色沉冷,心下一紧。
不会是安念之把母亲的遗体也带走了吧?
可是借着火光,她分明瞧见那淡红色液体中,影影绰绰有个人影在的啊?
“我想看看……”烟雨说着,已经迈步进密室。
宣绍立即从琉璃棺前起身,挡在她面前,“烟雨,不看可以么?”
烟雨迟疑的看了他一眼,“为什么?”
宣绍抿着唇,没有回答。
烟雨心下思量了一瞬,扯了扯嘴角,“是不是母亲的尸身已经开始腐坏?不再像以前一样完好如初?没事的……我能接受,毕竟已经八年多了……如今还能有个大概的形状,已经是很难得了……”
烟雨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真的,我是想要母亲入土为安的,是否完好如初,已经不重要了。”
宣绍闻言,却是没有让开,“烟雨……”
“让我看看好么?那是我的母亲,随后一眼,就让我再看最后一眼……”烟雨面上虽带着坚强,声音里却已经有了哽咽。
宣绍握着她的手,见她坚持,只好让开,却是仍旧不放心的同她一起走上前去。
那侍卫举着火把,退了一步,将琉璃棺旁边的位置让了出来。
烟雨上前凝神去看。
整个人却僵立在原地。
琉璃棺淡红色的液体中仍旧躺着安玉芝。
和她上次见到时没有任何的改变,仿佛时间在她身上永远停留在了八年前的那一晚,那一刻,岁月不曾催老她的容颜。
她神态安详,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没有痛苦,没有挣扎。
即便她现在胸口上霍然被人开了一个大洞,应是心脏的地方,空荡荡的,也不见她脸上有丝毫痛苦的表情。
“宣……宣绍……”烟雨瞪着琉璃棺中母亲的尸身,不止声音在颤抖,她整个人都抖得几乎站立不住,“这不是真的,你告诉我……我看错了!我看错了!这不是真的!”
安玉芝还是原来的模样,没有丝毫的改变,只除了胸口被人切开,心脏被人取出以外,没有任何的变化。
大红的衣衫仍旧色彩明艳,袖口领口绣着的蝴蝶翩然欲飞。
“不……不会的……”烟雨抬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又不死心的将手拿下,再向琉璃棺中看去,母亲仍旧是母亲,豁然空开的胸口依然洞开着,心脏已经不知去向。
“烟雨……”宣绍从背后半抱着她,才支撑住她没有跌倒在地。
可安慰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什么都不想了,不再奢望能复活自己的母亲,只想让母亲能入土为安,可上天却连为人子女这一点小小的愿望都不肯满足,让她终于见到自己母亲的遗体时,却发现母亲竟被人取走了心脏。
这叫她如何接受?
如何承受?
烟雨整个人的重量都倚在宣绍怀中,她自己已经站立不能。
“为什么?安念之为什么要这么对待母亲?宣绍,你告诉我,为什么?”烟雨眼中蓄满了泪水,她却在强忍着不让泪掉下来。
“他不是喜欢母亲的么?他不是为了复活母亲,生生让母亲保持不变八年的时间么?为什么现在……现在要这般对待母亲?你告诉我?告诉我?”烟雨苍白的手指紧紧的抓着宣绍的衣服。
她表情挣扎痛苦,让人看了心里都满是酸涩。
宣绍会看着她,不知此时该如何作答。
“公子,这里有一封信。”随后进入密室的皇城司侍卫从密室中寻出一封信来,呈到宣绍面前。
烟雨闻言侧脸看去。
“是安念之留下的。”宣绍接过信封,轻声说道。
烟雨点点头,从他手中拿过信,展开来,快速浏览着。
看完信,她的脸色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更加苍白了几分。
她似乎张着嘴,想对宣绍说些什么,可嗓子里却艰涩的发不出声音。
宣绍有些焦急,接过信来,自己飞快的看着。
安念之是疯了,一定是疯了!
他在信中说,宣家派人夜间潜入高府,他已经发现了,既然烟雨等不及,那他也不用等下去了。如今就是唤醒烟雨母亲最好的时候,他已经寻到有把握的办法了。就是将烟雨母亲的心换到穆青青的身体里。穆青青能复生,本就是偷走了烟雨母亲复生的机会。且穆青青又是纯阴之体,他定能一举成功。不过烟雨这不孝女,这辈子都别想再见到自己复生后的母亲了,他会将在穆青青身上复活的安玉芝带走,带到他们谁也找不到的地方,过不被打扰的生活。
“他疯了……母亲已经死了八年多了……”烟雨喘息了好久,才喃喃的说道。
一个已经停止跳动了八年的心脏,换到一个活生生的人身上,岂能救活原来已死那人?不过是多一个人送死罢了……
“要寻回母亲的心,不能让母亲如此入土。”宣绍收起信纸,沉声说道。
烟雨点头。
但安念之也在信上提到了,安玉芝的尸身只能保存在琉璃棺那淡红色的药液中,一旦取出,就会立即腐坏。且琉璃棺不能离开丞相府原址,这里是当年安玉芝死去之地,离开此地,也会让她尸身腐坏的速度变快。
“如今该怎么办?仍旧把母亲留在这里么?”烟雨双手紧紧抓着宣绍的手问道。
她要安葬母亲,也是要等到母亲的心被寻回以后,不能让母亲的尸身就这么下葬。
可谁也不知道安念之如今身在何处?他又会把母亲的心藏到了何处?在寻回母亲的心以前,还需保持着母亲尸身的完好。
宣绍低头思量了一阵子。
“且放在这里吧。”
“可这里是高府……”
“很快就不是了。”
宣绍沉声说道。
如今已经找到安玉芝的尸身,再将她放在高府,自然是不能放心,唯有将高府收为自己可以监管的地方,方才能行。
烟雨随着宣绍走出密室,走出甬道的时候,整个人的气色还很不好。
完全没有了初来之时的急切和激动。
她怎么也不曾想到,安念之会有这样的手段来对付母亲。
她以为安念之是爱母亲的,不管他对母亲是兄妹之情,还是别的……起码在他心里母亲是与众不同,无可取代的。
可她怎么也不料,安念之的爱已经到了这种疯狂的地步,已经到了常人无法理解的地步。
烟雨长叹一声,摇了摇头,“我真是个不孝女……”
宣绍握着她的肩,“无需自责,谁也不能料想到的,会找到他的,一定能让母亲安然下葬的。”
烟雨闻言微微点了点头。
宣绍将她送回了宣府。
自己则去处理高府的事宜。
正在皇宫里等着亲眼去看一看高府那寓意极好的“枯木逢春……”之景的皇帝,没等来皇城司上报一切安全无虞,倒是等来了另一个消息。
高坤偷盗宫中贡品“优昙婆罗花……”,并私自在自家花房中培育出甚多的子株。
优昙婆罗花是西域奇花,一株已经是价值连城,高坤却私自在自家花房里养了上百株,且不孝敬给皇帝。且有人证实曾经宫中死掉的优昙婆罗花并不是真的死了,乃是被高坤偷走了。
这罪可就大了。
皇城司巡查之后,并没有人提到密室,更没有人提及密室中的琉璃棺材。
但只那一花房的优昙婆罗,已经够高坤喝一壶的了。
皇城司侍卫将优昙婆罗花送进宫中。
皇帝看着多年前曾经见过的在宫中都堪称稀奇的之物,在高坤一个阉人的家里,却好似平常之物一般,上百盆的搬出来。
皇上心中震怒可想而知。
纵然高坤每日伺候在皇帝身边,非常得脸,甚至出门之时,大臣们都不敢乘坐的八抬大轿,他却做得稳稳当当的,当朝大臣在私下见了他都得点头哈腰。
但所谓伴君如伴虎,一旦惹了皇帝不高兴,能将他捧到天上,翻手就能让他摔得粉身碎骨。
皇帝看着那枝叶翠绿长势喜人的优昙婆罗,冷声命人将高坤拖下去,重打八十杖,没收田产家宅,逐出宫闱。
高坤怎么也想不到,原本只是“枯木逢春……”的吉兆,怎么临到自己头上,就是丢财丢命的噩耗了呢?
他跪伏在地,头磕在青石板上崩崩作响,“皇上开恩,皇上饶命,奴才原是想将这优昙婆罗花养出花苞再呈给圣上。可这许多年过去了,奴才悉心照料,竟也没能养出一朵花儿来。所以奴才才没有禀报圣上。奴才愚钝,想来定然是上天觉得奴才卑贱,不配将这圣洁花草私自养在家中,所以才不肯让它开花。如今奴才已经悔悟,请皇上饶恕奴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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