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梦游-第29章 天朗气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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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德宗好像在努力地讨好陈琳的时候,阎得生也在刻苦地讨好程始仪。阎得生坚持不懈地给始仪送礼物,终于收到奇效。始仪开始动心了。可是德宗的幻影就像一棵爬山虎死死地缠在她的身上,头顶上每天都很压抑,就像顶着一片乌云。她开始犹豫了,她终于耐不住德宗那副活死人的样子。她看着他,就像看着一个陌生人,德宗永远都不会用亲切的眼神看她,彼此之间总好像隔着一层透明而又无比坚硬的墙。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的思想总是到处乱撞,没有明确的方向。始仪在等德宗对她表白,可是好多年过去了德宗从来都没有说出口,也许他的心里根本就没有她,甚至连她的影子都没有。始仪并不想放弃,可是德宗把她的心折磨的没有了跳动的力量,把她的心折磨的模糊了前进的方向,把她的心折磨的消散了对希望的期待。始仪的心累了。好多天,始仪的脑袋都很乱。她处于崩溃的边缘,她开始怀疑德宗,开始考虑是不是要结束这份苦苦的恋爱旅程。

    终于有一天,她似乎解脱了。这天上午十一点半,她照例去德宗家里去叫德宗,顺便一起去工作。可是,她去的时候,德宗不在家,赵元昌说德宗刚走。始仪很纳闷儿,便也只好自己独自去往石棉瓦厂,脚步比以往快了些。正要走进瓦厂大门时,她看到了一个令她辛酸的场面。德宗还没有等到上工时间,就去往陈琳的私人住所里,他推开门进去了。始仪只看到一个背影,但确定那个人必是刘德宗。她想着平日极少有人去陈琳的私人住所,她从来只是看见陈琳从里面出来,而没有见过有人进去,就是二狗和陈琳的关系比较好,可二狗也经常是在门口的台阶上跟陈琳说话而已,从来都不敢冒然进她的闺房。德宗居然敢进,那便是个反常的行为,让人不可思议的行为。始仪隐约地觉得德宗和这个女人有些说不清楚道不明的关系,于是她便跟了上去想探查究竟。当时上一班人正在车间里疲惫地工作,个个都昏昏沉沉的,神志不清。车间外面则很安静。就只有一个机修工在低下头修理机器。始仪也不怕人看见,便直靠近陈琳的屋子。她没有直接推门进去,而是把耳朵静静地靠在窗户旁边仔细去听。一听始仪整个人都傻了眼,一听她整个人都崩溃了。不觉得陈琳说了多少话,反正她听到德宗清楚地对陈琳说了句“我喜欢你”。其他话暂且不听,她也没有心思听别的了,她听到这话以后眼泪就刷刷地往下流,咚咚地往下滴。她没有打搅他们,边哭边跑着回家了。厨房里的胖阿姨傻傻地看了半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从这以后,始仪再也没有踏入过陈二爷的石棉瓦厂,那天有人顶了她的班,便永远代替了她的位置。始仪默认辞职了,陈原泽知道这事后,将她这个月的工资都扣除掉了。

    过了些日子,天朗气清。始仪定了定神,缓了缓劲儿,她觉得不能赖在家里不劳动,便又托她舅舅的关系回到镇上的宣传部。好几年过去,宣传部也有了很大的改变。整个政府大楼都修缮了一番,宣传部的画室里的那个瘦弱的大桌子也退休了,换了一个胖大坚实的桌子,颇有犀牛的气质。成林大哥当了主任,每天在办公室里搞起文字工作,头发也没有以前那么蓬乱,气色也更好了。宣传部的工资不多,员工来了走,走了又来,呆不长久,只有成林大哥坚持到现在。只是他的文化水平低,是小学学历,在工作中遇到不少烦难问题。始仪回来后,他还时时请教,像个学生似的。如今,部里还有两个考进来的干事。一个是闷骚型的,喜欢在关键的时候表达自己独到的思想观点或者特殊的情感,平时不多说话,比如在大家都在畅聊减肥方法的时候,他边画画边抬起头说减肥没那么容易,你看看现在这社会越来越便利,吃的越来越有利于增肥,穿的也越来越暖可以保证膘肉的增加,住的也越来越舒适,上楼不用走都用电梯,人不增肥才怪,是社会迫使我们增肥,想减肥没那么容易,最后深深地叹一口气,接着闷头工作。大家听了都傻了眼,半天说不出话来。还有一个是兴奋型的,不说话就觉得烦躁,嘴里总是叨叨,一会儿说她小侄子有趣,哗哗哗说一大堆;一会儿又嚷着肚子疼,便去上厕所,回来后又开始抱怨厕所的环境太差,污染了她的屁股;一会儿有虫子咬她,她便发出一个尖利的声音,吵得别人心烦意躁。但这些都是生动的、有趣的,不到几天,始仪就和他们熟识了。脸上又露出了爽朗的笑。

    始仪转到宣传部工作令她父母很诧异,也很欣慰。程浩叔面色更亮了,教孩子的状态也比以前好了很多。在课堂上分析课文更加细致、更加入神,有一次他好像沉浸在诗中忘记了周围的学生,他随着那幽然的南山和那带露珠的豆苗回归到了陶渊明那个年代,好像魂儿都被勾了去,一口气连绵起伏地讲了整整四十分钟,脸色怡然,沉醉于其中,低下的顽皮学生有交头接耳的,有偷偷低下头看《地心游记》的,还有垒起高高的书私下里玩跳棋的,他居然都没有发现。只有那一部分平日里对语文感兴趣的同学才认真地听着,也居然从中体悟到了一种美感,都被他带进了一个美的境界。赵阿姨也更会打扮了,买衣服的时候要多看几家,以选出最好看的那件,稍不合适就蹙起眉头。当然,阎得生可能是最欣慰的。始仪辞职后便不太跟德宗交往了,半个月才去他家一次。她对阎得生倒是越来越好,居然自己主动牵了阎得生的手。始仪这朵花终于愿意在他的心田里扎根,终于不再把他送给她的礼物扔进猪窝。当始仪抱住他的时候,阎得生也像个姑娘似的哭了出来。

    在幽暗嘈杂的车间里,德宗依然默默地工作。始仪已经好多天消失在他的面前,他都没有在意。他的斜对面换了个中年妇女,他感觉那个面相显然和始仪不太一样,他也没有追究始仪的去向。刚开始,他似乎认为走就走了,没有什么,不就是走了一个人再来一个人吗,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可是,时间长了,德宗就开始做噩梦。除了陈琳以外,他所有结识的朋友都渐渐远离了他。赵小芸和刘淙似乎跟他绝交了,赵钧钻在那个严密的石膏绷带里也不能和他说话了,阎得生向来不愿理他,始仪如今也不在身边,多少又感觉到有些孤单。有一天,他梦到自己变成了一个枯木,倒在密林里,他死死地睡着,无论风吹雨打都没有感觉,某日他突然醒来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被毒虫和野蜂吃掉了多半截,只剩下一个鼻子。醒来后,额头上渗出一层冷汗。这时才发现猛烈的阳光照在脸上,该起床了。

    又过了些日子,他终于感觉到没有始仪在身边所带来的枯燥感,好像四周都长满了密密麻麻的草,每根草上都长的一模一样,荒芜延伸到天际。德宗无论朝哪个方向去看,看到的都是一片苍凉和寂寞。他又想急切地找到始仪,可是他仍然没有找她的勇气。他的脚好像被钉在了流水线那个固定的位置上,他只能在那个地方伸展四肢,迈不开半步。他的心杂乱无章,好像有一股巨大的火在翻滚,可是无论怎么样都喷发不出来。他的心里塞满了孤独,彷徨,挣扎。他就像一个被困在铁笼子里的飞鸟到处乱撞,寻找求生的方向,寻找一种寄托。始仪离开后,德宗隐约地觉得他失去了一些东西,而他需要把那莫名的东西找回来。于是,他渐渐学会了挣脱,他就像一个茧里的虫子慢慢在撑破束缚。他急切地想找到一种现实的依赖。现在,始仪离他而去了。他只好依靠陈琳了。于是,他比以前更加积极地区追求陈琳,像着了魔似的追求陈琳。德宗好像基因突变,学会了勇敢地追求。

    但他不知道,他是在自作多情。他根本没有意识到,他正在朝一个死胡同里钻,越追求道路越狭窄。因为他只了解自己而不了解陈琳,单就这一点就注定了这场恋爱的失败。德宗就像在思想的世界里想要尽快找到一个平衡那样,他把这种习性也带到了现实中。于是,他竟然开始催促陈琳。好多天,陈琳虽然也对德宗说说笑笑,也好像有和德宗谈恋爱的趋势,可她就是一只千年的狐狸精,很狡猾,很聪明。她从来都不表明自己明确的态度,她从来没有对德宗表过白或者跟表白接近的态度,她想试探,想磨合。毕竟婚姻很重要,找个合适的伴侣是一生的大事,不能有半点儿马虎。陈琳也是对自己负责,对别人负责。可是,德宗并不是试探的那种类型。他想要在短时间内把事情解决掉,他就像得了一种高度的强迫症,想让陈琳立刻给他一个明确的答案,是爱还是不爱。她还没来得及仔细考虑,德宗便执意想要得到最后的结果。好多天他都问陈琳这个问题,最后的结果是陈琳压力越来越大,心越来越烦,最后讨厌跟德宗见面。    德宗像个催命鬼似的整天缠绕在陈琳身边,陈琳时时刻刻都不得安宁,譬如有一次,她正在吃饭,德宗便过去跟她说“你想好没有”,其具体的含义就是“你到底爱我还是不爱我”,陈琳听后无奈地搁下碗筷,便没有心思去吃第二口。后来,德宗总是在吃饭的时候要问这话,好像成了习惯。陈琳忍了好久,做了很多噩梦,终于忍耐不了。为了摆脱德宗,陈琳编了一个理由说,她姑姑在城里给她找了一份儿安生的工作,便匆匆忙忙地赶到城里,临走时说了句“我们不合适”。据说二狗对她穷追不舍,也跟着进城了。后来他们牵了手,关系迅速发展,然后结婚生子,过上了稳定幸福的生活。

    陈琳走后,德宗并没有做出惊天动地的举动,一切似乎又回到了正常状态。他并没有鼓起十足的勇气跟着陈琳一起去城里,她走了也就走了,就像他身边的一股风,刮过就刮过了。可是,这次他受到了很大的打击。他终于学会了反思。渐渐地,他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他只知道自己的感受,只知道自己需要一个伴侣,可是他从来都没有考虑过陈琳的感受。他好像恋爱了,可这恋爱只是他一个人的恋爱。他意识到自己处于一个蚕茧中,正在挣扎,他忽然间看到了另外一个世界。他透过束缚的蚕丝,隐约地看到了外面一个无边无际的天空,上面有飞动的小鸟,翱翔的雄鹰,上面是一片碧蓝,一片广阔,阳光灿烂,自由无限。他隐约地感觉到了一点儿辛酸,一点儿愧疚。当所有的朋友都逐渐远去时,他终于有些失落。但失落并不意味着绝望,在德宗的心里孕育出了一颗新的种子。他渐渐学会跟人交往,跟人交流。渐渐把自己的视野放开,除了自己之外,他逐渐看到了他人,看到了日月星辰。他不知不觉地开始迈出他那个固定的位置,走向一个更广阔的天地。

    这年秋天,厂里又组织去了翠云山景区游玩。好多年都不关心美景的德宗,今年却主动报了名。按照惯例,他们又在当天于双鹤乡安息,打算第二天再去爬山观湖。下午时间都是自己安排,德宗没事就自己沿着乡里的路走走看看。等到一处,停了下来。他看到路旁的高台上有一些砖瓦草木之类的东西,很杂很乱。里面还压着一件破烂的衣服,德宗感觉这衣服好熟悉,可一时之间没有想起来。有烧水用的简易的小炉子,无非就是用几块砖垒起来的,中间也没有用水泥粘合,那砖都被火烧黑了。好像有些日子没有用过了,四周都长满了草,很多虫子在其间蹦跳,好像已经把这块地方当成了乐园。看了一会儿,他便走了。紧接着他就去前面的戏台前看戏,五彩的戏子们在德宗的眼里晃来晃去。

    第二天,他们就去了翠云山观赏湖光山色。这天,德宗也有幸坐了一回游船。天气也不错,有凉爽的微风刮着,有一朵白云挂在蓝天上。青山间飘着一层淡雾,湖水碧绿。身在其中,让人心旷神怡。可是,别人都是完全的心旷神怡,德宗却只有一半的心旷神怡。他的眼前美景一片,享受无尽,他那感觉系统都被美景所吸引,德宗不由自主地呼吸着清新的空气,感受着自然的灵气。但他脑袋的另一半却还在考虑着很多人生的困惑,他看似沉浸在自然的美景中,其实并没有完全沉浸。他看到游船上大多都是成双成对的男女,而他却是一人,总觉有些凄凉。后来,又下了一场骤雨,又出现了东边日出西边雨的情形,大家都称奇叫绝。这雨后出现了一道彩虹,非常漂亮,五颜六色,凭空而生,不愧是天下奇观。德宗感慨自然界竟然有这样美丽的色彩,再加上碧玉般的湖水,通透的蓝天,青翠的叠山,鲜绿的草木,每秒钟都可体验到一种真切的美,这时候你不用去思考。你不由自主地忘掉了一些理性,忘掉了一些纠缠不清的道理。多了份儿平和,多了份儿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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