掩盖真相-命案在迷雾中浮悬(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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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两位部下谈案子,张国华始终没吱声。这时开口,说:“外边有没有人侵入?”

    酒店大门和楼层都有保安,一楼大厅总台服务员24小时值班,进来生人他们不能没印象,夜晚保安人员增加。李帅最后使用了一个绝对的词汇:插翅难进。

    “其实外人进入酒店也容易。”裴菲菲观察很细致,青苹果酒店是圆形建筑,在过去年代里它是供销合作社的一个五金商店,圆形的建筑特色,人们称圈楼。供销合作社破产,黄毛先租赁承包此楼,开了井东市第一家歌舞餐厅。在酒店吃饭看歌舞表演,没谁见过。黄毛本事,不但用餐可观赏歌舞,后来还看到穿三点式的女模特表演,再后来,在这里可以见到俄罗斯小姐。青苹果火了,火得黄毛腰包吹气似的鼓起,他买下圈楼。

    “圈楼几处外置消防楼梯--用于紧急状态下疏散用。”裴菲菲说,“小慧的房间左侧就有一个。”

    “哦?”张国华新发现。

    “从那个楼梯进入小慧的房间,应该是轻而易的事。”裴菲菲这次省略了成语的第四个字,轻而易比轻而易举,表达得俏皮且活泼,或者说效果。

    “有了这个轻而易,多了条线索。我们眼界放宽些,只看到黄毛和安姐不行,可能有第三个人,他(她)也许才是真正的凶手。”张国华说。

    车子到了金兔村,如果也叫村子的话。

    “金兔村?”李帅惊诧,说,“金兔在哪里呀?”

    张国华的惊讶程度绝不比其他人差,大水前他来过金兔村,如今面目全非。水最柔,柔情似水。一旦最柔的东西成为凶悍猛兽,石头大概无法同它比拟。

    一股洪水咆哮而过,村庄夷为平地。轰然坍塌的屋舍的残垣断壁尸体一般地横躺竖卧,两年多时间未清理干净。金兔,一弯残月,满目疮痍。

    “没见房屋,村民住在哪儿?”裴菲菲问。

    “那儿,窝棚。”张国华指着树林间的简易窝棚,说,“还有地窨子。”

    窝棚、地窨子、马架,临时居住的原始建筑如今只能在字典里找到了,裴菲菲、李帅这代人,别说没亲眼见过,几乎没听人说起过。都市的棚户区基本消失,见到一所平房都很难,何况这些古老的东西。

    “怎么睡觉?在哪儿吃饭?”李帅无法想象人们如何生活起居,如何吃喝拉撒。

    “地窨子里有炕,有锅台……”张国华对这类栖身处略知一二,曾几何时住过。追捕公安部A级通缉令通缉的杀人凶犯,张国华住过十几天地窨子。

    “你老婆给你戴绿帽子!”仅村人一句戏言,郝二就杀了村长一家五口。

    郝二逃进深山老峪,居黑熊蹲仓(黑熊不吃不喝躲在树窟窿里过冬)的树洞,捡拾野果果腹。刑警根据郝二喜吃生鱼的饮食习惯,断定郝二离出鱼的河不会太远。张国华和柳雪飞在郝二经常出没的地方蹲坑儿(暗中定点侦察),他们俩夜宿一个废弃的地窨子里。

    “过去什么人住在这儿?”柳雪飞对地窨子充满好奇心,问。

    张国华坐起来,干透的乌拉草发出断折的声音。他说:“捕鱼人住。”

    夜深人静,他们在地窨子里便能听到河水的流淌声。

    “我听见黑狗鱼的叫声。”张国华说。

    “不会是别的鱼?”柳雪飞没这方面的知识,他以为能叫的鱼凭心情都会叫,鲤鱼鲢鱼也说不定。

    “狗鱼最凶,它以鱼为食,占河为王,和老虎占山为王一样。它叫,其他的动物谁敢叫。”张国华说,“过去捕鱼人听见狗鱼叫,起网离开,别的鱼群都给吓跑了。”

    “张队的长辈有捕鱼的吧,不然懂这么多?”

    “哪里呀?我见到一本民间歌谣集,其中有一首渔猎行当的歌谣:

    分手啦,分手啦,

    我们的生活从此分开啦。

    万里波涛,船儿要远行,

    太阳落了,刮起了凉风。

    哭泣的大雁,你和我一样,

    失掉了伴侣孤苦伶仃……”

    郝二自作聪明暴露了自己,他为赶走夜里来此地的捕鱼人,竟然学起黑狗鱼叫。

    “这条黑狗鱼嗓子很粗,像似患了感冒咽炎发作。”柳雪飞说出他的感觉。

    “感冒?”张国华受到启发,悉心听黑狗鱼叫,听出疑点:黑狗鱼的叫声不像从水里发出的,尖细的声音踏着树叶传过来。

    “鱼感冒很重。”

    “雪飞,这条黑狗鱼好像是两栖动物,有时在水里,有时在岸上。”

    “鱼不是蛙。”

    “感冒的鱼两条腿。”张国华说,肯定了自己的判断。

    郝二给逮住,戴上手扣子准备押走时,他提出了令人费解的要求。他说:“让我再学两声黑狗鱼叫。”

    张国华允许,郝二就放开嗓门叫了。

    “张队,”裴菲菲说,“有一个人向我们这儿走来。”

    一个中年汉子朝刑警走来,倒背着手,村干部模样。

    张国华认出来人,说:“宋村长。”

    13

    姚剑主持侦破两案专案组负责人会议,本来定在上午召开,因张国华从金兔村赶回市里,最快也得下午。吉普车在山路上爆了胎,天气太热,大山热得膨胀起来。

    “姚局,我们忘记带备用轮胎。”张国华用手机向局长汇报,“石头上能烫熟鸡蛋。”

    粘补轮胎的李帅高声插话:“张队对姚局说,怪我粗心大意……也怨这疯狂的石头,我们给热浪的牙齿包围了。”

    “谁在吵啊?”姚剑听见有人说话,张国华说李帅在身边,传递了李帅的话,他忍不住笑了:“臭小子,牙齿,热浪的牙齿专门咬你们的车?”

    在刑侦支队,李帅是一颗怪味豆,不是表现在行为上而是充分表现在语言上,一句普通话给他说得跃出水面的鱼一样欢蹦乱跳。侦破在外人看来充满悬疑、惊险、刺激,像一部侦破小说。其实不然,侦破小说的作家不是侦察员,实际工作起来有时很枯燥乏味,有的案子破起来需要十几二十年也说不定,世上的哪件事干上如此漫长岁月还不腻味?

    怪味豆用语言小调侃,作用不可低估,减轻了许多疲劳。李帅智慧的小调侃深受大家欢迎。

    柳雪飞今天第二次提到调查凌厉的私生活,他甚至说凌厉的私生活里有戏,凶手的线索全在里边。

    “你那么肯定?”姚剑敲钟问响。

    “我听到一些风传。”

    “风传什么?”

    “姚局,郭影比凌厉小二十多岁。”

    “这有什么奇怪?夫妻相差三十岁也不新鲜。”

    “年龄的差距就有戏,有好戏看。”

    “那是影视剧,现实生活中哪有那么些戏?”姚剑说。

    姚剑从柳雪飞的口气看出他知道些什么,他问他到底知道凌厉什么。

    柳雪飞闪烁其词,他说没有调查清楚不好乱说。

    “好吧,”姚剑批准柳雪飞去调查凌厉,说,“第一,不可大张旗鼓,要秘密进行;第二,不准惊动、骚扰郭影;第三,口径要统一,是破案寻找线索,不是调查凌厉什么。”

    “我明白。”柳雪飞领会了局长的意图。

    姚剑直接指挥的专案组,目前做两项工作。一路由柳雪飞带领去查凌厉,另一路由他临时指派的刑警老文去西山,遍访所有晨练的人,看能否发现目击者。

    “说拉大网也好,说卷地毯似搜查也罢,凌厉的案子卡了壳,我们不得不这样做。”姚剑说,“老文,你去西山还有一个任务,寻找那颗子弹头。”

    “柳队不是带人找了吗?”

    “没找到。”姚剑说。

    老文从局长的神情里看出这颗弹头很重要。因为找到这颗弹头,就可以鉴定出是否和杀青苹果酒店服务员的子弹相同,如同属一枪,案子侦破就有了新的方向。

    “贯穿伤子弹头可能打飞,西山林密杂草丛生,找到一颗小小子弹头并非易事。”姚剑给老文一些提示:凌厉是站着给人射杀的,子弹头飞起不一定落地,现场附近的树木是重点。

    老文早晨去的西山,一场秋雨冲刷掉树叶子上的尘土。生在城市的树木是不幸的,飞扬的尘埃不可避免地侵略它们,蹂躏你没商量。

    给雨水清洗过的西山,花草新鲜,树木郁郁葱葱。

    “老同志!”穿便衣的老文喊走在前面的一位手提鸟笼子的老者。

    围着黑布的鸟笼子停下来,老者问:“你叫我?”

    “是,老同志!”

    “喔,我猜到了,你想加入我们……”老者快言快语,也不知道他根据什么判断刑警老文是要加入遛鸟行列。

    “不是,我向您打听一个人。”老文说。

    “谁?”

    “凌厉副秘书长,您认识他吗?”

    “他不是给人枪杀了吗?”老者将鸟笼子完全放下,说,“正值好年龄……”他为之惋惜。

    老者没给刑警提供任何有价值的线索。老者拎着鸟笼子加入更多的鸟笼子队伍,老文去访问另一个晨练的人。

    老文在这个早晨也不是一无所获,玩鸟老者灌输给他一个常识,或者说是行当风俗。假若你不是这个圈子里的人,拎着鸟进来,不管是百灵、腊嘴、画眉……多名贵的鸟,都要遭到排斥,不是人排斥你,而是鸟。鸟们哪怕是正在歌唱,见你进来,立即哑声。

    “走吧,它们不高兴。”

    “你看不是我撵你,是鸟不同意。”

    鸟的主人将鸟语翻译过来,或借口赶走你。

    老文从没养鸟的想法,他对鸟不感兴趣,所以他没问老者想获得加入的话,需要什么过码儿。

    两个小时后,分头行动的刑警在凌厉命案现场聚齐,互说走访情况。

    三名刑警都没收获。

    “我们下面寻找那颗子弹头。”老文是头,老文布置任务。

    重现案发现场情形,模拟杀手开枪,为寻找划定一个大致方向。当时凌厉面向哪儿,东南西北,各个方向都有树。无法准确确定子弹飞出方向,只好全方位的寻找。

    凌厉身高一米七五,子弹从枕部射入从额部出,如果击在树干上弹头落点不会太低,高度应该在一米以上,或者更高,刑警按着这个思路寻找。

    命案现场周围一色白榆树,年老的榆树树皮龟裂,嵌入一颗子弹头目标很小,找起来困难重重。

    “一人一棵树。”老文吩咐。

    不是一个人一棵树,而是一棵树一棵树地细致寻找。刑警找得很细,老文见到刻在树干上的文字,树长了,字也随着树成长,虽然字迹模糊不清,仍然可辨认出:我爱你,小霞。

    也许,这行字后面的故事是圆满的。当年那个男孩挥刀把心里话刻在树上,多年过后,他来看过它吗?

    “钉子!”一个刑警见到钉进树干里的钉子帽,看上去是颗钢钉,是钉水泥的钢钉。锈很薄,钉入的时间不长。可是谁钉了它?目的是什么呢?

    另一个刑警发现一个树洞,里边黑糊糊的,没确定宿主是谁,他不敢贸然将手伸进去。老树洞里多有蛇,北方毒性最强的野鸡脖子(蛇)喜欢栖居树洞。他捡起根树棍捅进树洞攉落(搅动),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一只青蛙蹿跳出来。

    “青蛙怎会到树洞里来?”刑警百思不得其解。

    一棵树又一棵树检查完,命案现场附近剩下没几棵啦。如果树干上没有,寻找的范围还要扩大,草丛、地面都要纳入寻找范围。

    命案现场附近蒿草有明显踩踏的痕迹,柳雪飞已带人寻找过。老文是二次寻找了,子弹怎么也飞不出西山。

    “一定要找到它!”姚剑坚决地说。

    老文多次接受姚局布置的任务,哪次都没这次见姚局对自己寄予希望的目光铁一样坚硬,必须找到至关重要的子弹头。

    “在这儿!”一个刑警惊呼。

    大家围过来,一低垂的树枝背后,那颗子弹头嵌入树干部分并不深,大部分裸露在外面。

    刑警小心翼翼地取下子弹头,包好准备带回局去。

    “我向姚局报告。”老文喜悦地说。

    14

    李帅补好轮胎,张国华上车前回身望眼远处的山坳,金兔村村落散碎在山坳里,裴菲菲他们留在金兔村。张国华回市里开会,留下裴菲菲带刑警卓广辉继续和宋村长谈,等他返回来,再接触死者家属。他说:“姚局等着我们,开快点。”

    “是!”李帅答应。

    金兔村有一两所房子,大水并没彻底摧毁的房屋修缮后,住进去,宋村长家的平顶房坚固,基本抗住了大水的破坏。

    “这只鸟叫什么?”裴菲菲问,她的手拿着几片嫩白菜叶。

    宋村长家院子里用木板夹起小栅栏,里边喂着一只白色羽毛的大鸟,到今天没人认得它是什么鸟。

    “水剩。”宋村长对刑警这样介绍,鸟名怪怪的。

    “水剩?水剩是什么鸟啊?”裴菲菲问。

    宋村长没更多的鸟类知识,是鹭是鹳是鹮他分不清,起了水剩的名字,源于东北的民间风俗,狗剩用于人名,指劫后余生的大命人。宋村长给大鸟起名水剩,指它是大水劫后余生的鸟。

    “水和石头滚滚下来,转眼之时毁了村子,它跑到我家来,膀子受了伤。”宋村长讲述那场大水时面现惊惧,两年过后还谈水色变,可见当时场面有多么骇人。

    大鸟水剩是幸运的,宋村长用土办法疗好它翅膀的伤口,待遇拿他的话说比我爹好!捉蛙捕蛇和甲壳虫类给它吃。

    “本人20多间房子转眼间一所没剩,我家还算捡着,落(剩)下房框子。”宋村长说。

    “两年多了,怎么还没盖上房子?”裴菲菲问。

    宋村长说拿什么盖?大水冲走了全部家底,粮食、被褥、农具,连一只带毛的都没剩下,他说了句粗话:“屌腚毛光!”见女刑警垂下头,觉得说得太荤了。他说:“政府的盖房救济款迟迟没拨下来,没钱咋盖房啊!家家自己想辙,盖地窨子修窝棚……大水过后,天比往年冷,真是越瘸越用棍点(雪上加霜),住在四处透风的简陋屋舍里,冷啊!”

    “有人冻死吗?”刑警问。

    “没有,镇政府要求不准冻死一个人。”宋村长抱怨道:“像是我给冻死似的。”

    “贾地委冻死的吧?”刑警问。

    宋村长一愣,半晌儿才说:“冻死谁都不该冻死他,他对金兔村有贡献。”

    刑警没听宋村长说是什么贡献,听他讲起一个悲怆的故事,屋子充斥低劣烟草呛人的味道,裴菲菲直揉眼睛。尽管如此,丝毫不影响那个故事翅膀飞翔。

    初落的雪随着夜幕降临,纷纷扬扬如美丽的樱花。入冬第一场雪最让人想到初恋,纯洁而美好。金兔村虽有浪漫的村名,人们却浪漫不起来。雪后天气将是特别寒冷,寒流杀手认定了灾民这个目标,无情杀戮!

    “贾大哥,下雪了,搬到我家去住吧。”宋村长来到废弃羊圈一隅搭建的贾地委的窝棚,请他到自己家躲过落雪的夜晚。

    “谢谢村长。”贾地委不肯走。

    贾地委没妻子没儿女,孤身一人。唯一亲人是那头毛驴,此时毛驴也在窝棚里,停下吃草望村长。

    “呃,驴也带上。”宋村长认为贾地委不跟他到温暖地方去,是舍不得与之相依为命的毛驴。

    “不去啦。”贾地委说。

    宋村长劝不走贾地委,走出窝棚,见窝棚一处露着窟窿,灯光从那儿透亮出来,他叹了口气:“唉!腿脚不利索的人真难啊!”宋村长抱起捆谷草苫上漏洞,而后离开。

    贾地委不肯跟村长走,还真为了毛驴。人跟村长去,毛驴总不能牵进人家屋子里,全村人都知道村长老婆闻到毛就打喷嚏。把毛驴放到院子里,他睡觉不安稳。

    “你说是吧?”贾地委问毛驴。

    毛驴晃动头,显然在回答主人:“说得对,老伙计,我知道你撇不下我。”

    “除了你,我还有亲人吗?”贾地委说,他听得懂驴语,驴也听得他在说什么。

    外边的风雪一阵紧似一阵,落在窝棚干草叶上的雪粒簌簌作响。一团冷气钻进来,原有的一点儿暖乎气正水似的一滴一滴冻结。不久,窝棚同外边没有温差。

    贾地委蜷缩在毛驴肚子底下,那儿是窝棚里最温暖的地方,驴毛沾满浸出的油汗,味道有些膻。他喜欢这种味道,闻它备感亲近。毛驴和自己的友谊开始在几年前,他骑着驴在回村的路上遇狼,掉下驴背的瘸子再也爬不上来,饿狼逼近。万分危险的境况下,毛驴走过来,他躲藏在驴肚皮下,毛驴勇敢异常,用结实有力的蹄子保护主人,狼悻然离去。

    大部分夜晚,他趴在毛驴腹下,紧紧地靠着它,有时搂着它的腿,脸贴它硬朗的蹄子睡觉安稳。

    宋村长走遍全村,带着一身雪花进家,雾气蒸然散发。老婆正在土炉盖子上炒苞米花,香味四处飘散。

    “贾地委的窝棚转圈(四外)透风。”宋村长身上的寒气一点儿一点儿地消散。

    “羊圈嘛!他不来?”村长老婆扔进嘴里一粒发烫的熟玉米,需要往嘴里吸些冷气,嘶嘶吸进空气冷却了那粒膨胀的玉米花,嚼碎后,说,“归齐(到底是)舍不得毛驴。”

    “贾地委给村里办了不少好事。”宋村长念念不忘贾地委的功劳,惭愧地说,“村子帮他太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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