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名字叫花钱-老村长张实在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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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猴子正在吃午饭,吃的吞枣般囫囵。桌上的菜也被他扫荡的杯盘狼藉。乘着缓劲地工夫,悠闲地看着桌面上掉下的饭粒,用手的中指卷曲着轻轻一弹,米粒的弧线有些轻飘,落在了脚的前面,鸡崽咕咕地享受着,青猴子很惬意。看到对面的小路上,张拐子一趄一拐地向自己家里走来。

    青猴子坐在自家堂屋里吃饭,顺便就能看到对门的小路上。来人休想逃脱他的如火眼睛。他已经习惯了开着堂屋吃饭,看着路上想自己的心事,他觉得有点得意。他可以根据情况决定是否接待来人,并在很短的时间想出解决办法。看秦拐子由小变大呼哧呼哧地趔趄着,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青猴子有心开他两句玩笑,又觉得不是时候。

    “老村长快、快、快不行了,张婶请、请、请你去一下。”张拐子好象只有进气没有出气的样子有点滑稽,青猴子无心说笑,端起酒杯往口中一扬,酒水如一条小蛇顺着喉管蠕动下去了。仰勃倒酒,不是一天两天能练出的功夫,别人学不去。

    乡村的小路蜿蜒曲折,时尔掩隐在玉米秸杆中,时儿被柳树、桑树遮挡,青猴子神出鬼没不大功夫,就到了老村长家。

    老村长的家坐落在一片竹荫下,竹林婆娑,枝条随风而轻扬,房屋半隐半显。一条小路顺着房屋南北相向。透着世外桃源的味道。

    老村长是刘家营大队的第一任村长,也是干的时间最长的村长,和他搭档的村支书都有15人。青猴子和罗金宝依仗着老村长是本队人,于是为我们刘家营八队争取了不少的利益。老村长也是眼睁睁地看着这两个冤家为一个小队长争斗了近二十年。担任村长三十来年,村民中的打人骂架、婆媳纠纷、扯经蹬皮等等问题,只要老村长一出面,没有解决不了的。当年张拐子的父亲张狗娃,大号叫张中堂,趁李驼子不在家,用强按牛头的法子,睡了李驼子的婆娘,双方闹的不可开交,看热闹的又跟着起哄,越发把事情给闹大了。年老的感到有些羞耻,震不住气候,便派后生去叫老村长。老村长一顿臭骂,都不再高声了。

    老村长先把李驼子叫到屋里,“你在当好人好事广播呀,不知道丑的东西。”

    “他张狗子欺负人。”李驼子气呼呼地。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当是喝水的茶缸子被别人用了,只要没给你拐跑,人还在。我让张狗子赔你100斤包谷,这事不许再声张了”老村长说完就走出门外,大声地喊:“狗子、狗子,你个不知好歹的东西。”

    李驼子有心想多要些,没敢开口,只是心里有些忿忿地。

    “狗子,村长喊你,你把耳朵整聋了,听不到村长的声气。”有人帮腔。

    “猪还知道不敢乱窜窝,管不住自己的骚水水,有本事莫叫人家闹”村长有点恨铁不成钢。“再看不好你的二两肉,我就叫李煽匠把你煽了,免得到处遥尾惹祸。”

    “要的,村长,把张狗子煽了,不然还要流骚水的。”看热闹的张柱子大声地喊到。

    “你个好吃懒作的东西,看把你媳妇累的像你妈了,还不滚。”村长朝着张柱子喊道。

    张柱子伸了伸舌头,做了个鬼脸就潸潸地走了,烂步鞋的扑打声断断续续。

    老村长又对着张拐子说:“后天分包谷的时候,赔人家李驼子100斤。”

    “他媳妇不值100斤包谷。”张拐子怯怯地嘟哝着。

    “你个混帐东西少废话。不要不知好歹。”

    九十年代初,兴隆铁矿厂在村里挖矿石,由于补偿问题一直无法解决,村民阻挠,一度上访到县政府。县政府也很棘手。铁矿厂暗中使人给了老村长一万块钱,让他从中斡旋。老村长便从早到晚一直做村民工作,从东家跑到西家,从山上跑到山下,挨了多少的骂,受了多少的委屈,最终双方达成了开采协议。村民在厂里找点活干,或者背些矿石卖给矿上,村民得些实惠。近年村里很少有外出打工的人,方圆几十里,就数刘家营村的年轻人多。农村中的婚丧嫁娶,便请刘家营村的年轻人出面协理。年轻在家就能挣钱,还避免出门受人家气,看人家脸色,村里人都窝在家,日子也如冬天的太阳般舒舒坦坦。

    年轻人多,就有些人想找铁矿厂的事,老村长又时不时地敲打一下,用他的威信震慑住一帮闲来无事的人,就没人找矿上的麻烦了,铁矿厂才得以顺利生产。

    铁矿厂烟尘浓起来后,企业效益好了,挣的票子哗哗响。人们又纷纷议论老村长得了铁矿厂的好处。他不得好处怎会如此热心?难道猫会不吃腥?

    老村长看到铁矿厂走上了正规,就专门召开了全体村民大会,让村会计把一万块钱给大家分了。有人说老村长傻,还有人说老村长得的不止一万。有人最后了解到,就这一万块钱,还是老村长在矿上一直硬磨的。老村长把钱拿回来后,当即就让村会计陈算盘存在了信用社。老村长担心有人知道后提前要分钱,会坏了厂子的正常生产,容易让自己的计划泡汤,所以谁也没告诉。

    当时矿上只答应给老村长个人五千块钱,由老村长把事情按照原来的补偿标准摆平。老村长硬要矿上再加五千,矿上的领导知道把老村长给小看了。听说村长把钱分给了全体村民,老村长的清白名声就显露出去了。

    七十年代中期,老村长被免过一次。

    那时,村里主要是主产蔬菜。蔬菜要交到县蔬菜公司,年底由村上算帐。有一天夜晚,老村长通知大家把白天收集的白菜、萝卜都放在自家,当时谁也不知道老村长的意思。到了晚上,老村长就带领着十来个村民挑着蔬菜乘着夜色浩浩荡荡地把蔬菜送到了老街的食堂里。食堂也很乐意接收。每家都分到了一节猪肉。村民高高兴兴地回家了。路上,张拐子就招呼张柱子到家喝包谷酒,李驼子也吵嚷着要参加,张拐子就白了一眼,说你把100斤包谷退了,我就喊你。李驼子就有点讪讪地。半夜里,刘家营村的猪肉就香了很远,惹得有人在梦中把嘴拌的山响。

    第二天,乡上就来了很多人,挨家挨户收猪肉。性急地四家人当晚吃了,只有记在帐上,年底扣帐。

    中午开会的时候,张拐子和张柱子还在拌着嘴巴里的余味,醉眼朦胧地痴望着他人。被收走猪肉的几家妇女还在埋怨说动作慢了些。张婶当天是为了等上学的张霞,也没舍得吃。

    会上,村长做了自我批评。说一切都是自己一人主张,主要是看大家都口淡的很,肚子没什么油水,饭总吃不饱,一个个都像饿痨鬼,眼睛放绿光。该打该罚,自己一人承担。

    老村长被免职后,新任村长都要找他商量事情,村上的事多半还是要他做主。渐渐地,他的作用就显出来了,乡上就顺水还是给他“官复原职”。

    老村长从村长位置上退下来后,乡上活动多次请他参加,开始还兴致勃勃地去了几次。随着时间一长,领导更迭,也看出了乡上有些敷衍的滋味,自觉不再参加乡上的事了,回家安心做了个正经村民,上心意地务农了。

    老村长的眼睛紧闭着,直直地躺在床上,像他的为人,不打一丝的折扣。人已瘦的不成型了,高高的颧骨把不大的头颅衬得担不起的样子,沧海桑田的脸上,萝卜丝一条条格外醒目。老村长嘴里蠕动着,好像有话要说。张婶把耳朵缓缓地伏在老村长嘴上,没有听到丝丝声音。屋里静的只有张婶轻轻的抽搐声。

    狗也是个人来疯,紧跟在人的脚下,凑热闹地转悠。青猴子踢了一脚,狗哼哼地走了。

    “还是送医院吧,我来安排。”青猴子对着张婶说。

    “昨天他还清醒,不让人送。他说人老了,像一架机器,时间一长,不是这坏了,就是那里磨损了,需要更换的东西太多,也换不起,还容易散架,说什么也不再治了。我也没法子。”张婶投来感激的一瞥。

    老村长的身子动了动,青猴子、张拐子、张成孝赶紧凑过去。

    “老东西,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可不要吓我哦。”张婶用手轻轻地抚摸着老村长干瘦的脸,声音颤颤如丝弦被轻轻拨弄,时断时续。

    青猴子看了看老村长,估计也快不行了,问张婶:“老村长平时都给你说了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吗?你看是不是把张霞叫回来,毕竟都到这一步了。”

    张婶说:“除了侍弄他的庄稼地,他一天也不多说话。你说什么他也不吭声,我有时急的只能和猪嘀咕几声。”

    张婶好象忽然想起似的,有些犹豫地说:“他经常一人长时间地望着官道上,是不是想张霞回来?我问过他,他还骂了我一顿。”张婶还习惯把到乡上去的大路叫做官道。

    张霞是老村长的女儿,已经有三、四年时间没有回来了。

    张霞是被老村长撵跑的。老村长赌气说再也不见他这个不听话的死鬼了。因为关系一直僵着,家里连她的电话也没有。

    “陈强,你赶紧到张小娜家。”青猴子立即着手安排。“张小娜和张霞是同学,关系很好,张小娜肯定有张霞的电话。让她通知张霞赶紧回来。”

    青猴子转了个身,把屋子看了看,用手一指张成孝,“拐子,你马上到对门刘婶家,借几条板凳,来人好坐。”老村长家里什么东西都没有,新房子空荡荡的,有些落寞。

    “赶紧喊陈强,让张小娜打电话的时候,一定要说老村长病重,让张霞立即回来,耽搁不得。”

    青猴子看看目前也只能这么安排,就问张婶有什么吩咐就说。

    张婶说,谢谢大家了,我也没头脑了。

    老村长病床前,人越来越多,都在轻声嘀咕。看来人还是不经熬,前两天我还看到老村长扛着锄头到地里去,我还让他走路过细点。不是吗,我也跟他打过招呼的。老村长该有82岁了吧?有人问。已经满82,进83了。有人回答。人们议论声有点嗡嗡,不甚清晰。

    门外,张成孝借的凳子由他和刘婶的两个儿子共同搬来了。人们纷纷帮着摆在屋檐坎边。街檐坎不平坦,凳子放不稳,张成孝顺手在门前找了块石头,垫上后还用手轻轻地压了下,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也有人往屋里摆了两把,放在门边。人有坐的,就归整了,不像刚才乱遭遭的。

    青猴子又问张婶,“老衣都准备好了没有?”

    “已经准备好了,还是张霞托人给带回来的。”张婶无力地回答。“他不知道。我没告诉他,他说死了后,用把火烧了就完事。”

    青猴子看了看天空,觉得暂时也没什么忙的,时间也不早了,就吩咐乡亲,“暂时没什么事的,赶紧先回家把屋里安排好,我们要把老村长的事办的热热闹闹,随时听候村上安排。”

    人们三、五成群地四散开来,各自向不同方向走去。

    张霞到家的时候,老村长已经神智恍惚,对人都不大认识了。老村长没有明显的病痛感觉,只是出气进气不太顺畅,好像路途有东西阻隔的样子,让他人感觉不太舒服。

    张霞跪在老村长的床前,挽起父亲清筋暴露的手,一声声梗咽,泪水滴落在父亲干瘦的手臂上,抽搐的抬不起头来。

    张霞很后悔自己负气离家出走。想到自己离开家的时候,父亲的精气神很旺盛。想不到,人怎么说不行就不行了呢。

    张霞清楚地记得,是老会计陈叔走的时候,父亲的衰败就显露出来了。张霞感觉到自己一个弱女子,要在村里养活自己和年老的父母,很茫然啊,她不知自己能不能办到。

    自己一人在外三年多,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家里的父母亲,他们年迈的生活没人照顾,担水、种地都成问题,何况再有个三长两短的,自己怎么向良心交代。可父亲的倔强是用牛都拉不回的呀,自己也真狠心呀,想到这里,张霞后悔的连死的心都有了。

    张霞把水用勺子轻轻地喂着父亲,看着父亲苍老的面容,张霞想到,怎么就是这张看着慈祥、无力的脸庞,那么狠心地把自己赶出了家门呢。

    老村长刚刚咽气,张霞一声长哭,惊动了刘家营村的乡亲。人们纷纷从睡梦中惊醒了。村里的人就知道,老村长这会儿是真的走了。

    青猴子是有人给信,说老村长快不行了,提前到的。刚刚和王霞还没说几句,就听张婶说,老头子好象走了。张霞急忙奔到床前,还未等青猴子到跟前,就一声啼哭响彻起来。

    “老村长这回终于走彻底了。”青猴子看看空无一物的新房,不甚感慨地说。

    老村长过世,在刘家营村是个大事,人们纷纷主动前来帮忙。村里人实在,分工不需要青猴子操心,人们按部就班各司其职。袁胖子照例是站火头,刘婶打下手;张拐子、张成孝负责照明,农村的照明不像城镇,现在是多雨时节,小水电能用。

    由于老村长家里没人,报丧的就安排给陈强,他腿脚利索……

    老村长的丧事在村子周围还算热闹,除了陈百万老父亲过世时,多了些豪华的小车外,当地人多还数老村长这次出丧。人们纷纷说是老村长的为人厚道、办事有公心,能够服人,村民都能记住他的好。都记住了,老村长大名叫张实在,跟他这个人样。

    老村长的丧事办完后,张霞挨门谢过大家,就准备带着母亲出门。张霞在拜谢青猴子时,青猴子说:“能不走吗?”

    张霞哽咽着说到:我一个弱女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在家有什么用,我到了城里,还能养活我自己。

    青猴子望了望张霞的背影,转身看了看脚下的土地,把眼光投向了官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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