砚铭

    千禧之夜与阿龄在广东顺德度过。元旦，访肇庆端砚厂得砚二，其一为老坑佳石，喜为之铭。工艺大师黎铿镌字。

    千年之交，新纪始更。得之端州，水岩之英。

    老宜投笔，无闷无争。对兹紫云，心澜顿生。

    嘻笑怒骂，欲罢不能。砚兮砚兮，我爱我憎。

    铭者刘征，赞者阿龄，镌者黎铿。

    2000年1月

    逐日图歌并序

    美洲印第安人的祖先是来自亚洲大陆的黄种人。

    《山海经》里“夸父逐日”的故事，并非纯属神话，山海经文字及山海图都可以清楚地探寻出这一史迹的信息。中华先民东渡美洲的史迹虽仍有许多空白尚待研究，但基本轮廓已经浮现。著名画家侯一民老友，以拓印新法熔中西画艺于一炉，据此创造了巨幅《逐日图》。绝大笔力，绝大胆识，真足以惊天地而泣鬼神。

    观后深受感动，为作《逐日图歌》。

    万八千岁开鸿蒙，泣为江河息为风。

    天高地旷盘古死，玄黄龙战谁为雄？

    炎夷弃甲曳兵走，展转万里西复东。

    伟哉夸父为之首，越峡远逐日瞳瞳。

    大洋彼岸繁生息，印第安人传其宗。

    夸父逐日岂神话，《山海》图录留遗踪。

    征之实物若合契，中外考古渐认同。

    侯君泼墨构奇想，檐花夜雪春又冬。

    深宵捧砚来山鬼，墨海作浪腾螭龙。

    解衣磅礴忽大笑，丹青伟力移时空。

    中厅列幛十七米，雪山冰海青蒙蒙。

    极光如带连亚美，白泠陆桥相联通。

    夸族东徙艰行进，茫茫古雪添人踪。

    随身什物何丛杂，麇驮犬曳奔匆匆。

    健儿辟路迎朝日，一一影像雕青铜。

    兽皮遮体草裹足，头饰三羽摇蒙茸。

    同俦负载步迟重，蹒跚老母携儿童。

    严寒彻骨困娇女，偶露半面如芙蓉。

    白须一丈夸父老，烂烂岩电明双瞳。

    渺茫远史得再现，追寻古梦摹形容。

    尔后三千五百载，美海始拂欧帆风。

    先民伟烈惜泯灭，坐使后者夸奇功。

    殖民肆虐猛于虎，劫掠百宝成丰隆。

    钩爪锯牙肆杀戮，孑遗寥寥悲途穷。

    侯君作画如著史，抬遗聊补太史公。

    我读此画三叹息，弱肉强食今古同。

    呜呼！万古崇山裂海峡，胡为人道一而终？

    我愿万族相亲如手足，乔木寸草同春荣，

    粪除战场树芳草，人间遍筑康乐宫。

    京门大雪迎新岁，天地皓皓旋飞琼。

    缪斯不约而来访，暖茶凝碧花朦胧。

    漫作长歌题《逐日》，诗心跃跃不知翁。

    我诗字字行行飞腾逐日去，化作白雪片片尽染朝霞红。

    2000年1月

    赠霄霄铜版画

    二月八日，霄霄生日，她已满十八岁。

    霄霄年十八，雏燕羽已丰。

    赠你铜版画，珠穆朗玛峰。

    人生有苦乐，至乐在攀登，

    积步致千里，聚滴海乃盈。

    殷殷二老心，当你座右铭。

    2000年2月

    赠贺敬之同志

    时代风华笔底留，

    诗声浩荡遍神州。

    浮云柳絮无根蒂，

    不废江河万古流。

    2000年2月

    茶余杂忆十二首（汉俳）

    小桃花

    景山旧居墙角曾见

    墙角小桃花，

    旧居曾见一枝斜，

    居然艳如霞。

    敢将弱质面风沙，

    独领春风不自夸。

    紫玉兰

    自西湖访龙井，路边一树如紫云，一见难忘。

    京门好春景。

    往日芳容犹记省：

    那年访龙井，

    踏过九溪春水冷，

    溪中一树紫云影。

    白知更鸟

    此鸟一般背部为灰色，白色稀有。昔年老父曾饲养一只。

    曾养一鸟奇，

    白雪羽毛红肚皮，

    老父喜舒眉。

    墓木已拱未言归，

    时时此鸟梦中依。

    虎尾兰

    往年曾养一盆高大硕健，早已萎谢。曾画之，并画亦失之。

    长忆虎尾兰，

    叶长如剑复如鞭。

    指天绿影寒。

    强魂曾画已渺然，

    留君侠骨入诗篇。

    蝈蝈

    少年记趣（一）

    葫芦做暖房，

    长须袅娜绿衣香。

    风雪撼门窗，

    听她欢快唱高腔，

    梦到悠然夏日长。

    鹰猎

    少年记趣（二）

    大雪漫荒郊，

    臂上苍鹰顾盼豪，

    老兔狡难逃。

    一任繁霜染鬓毛，

    砚边英气未全消。

    大雪

    忆干校雪夜

    大雪压屋梁，

    屋漏纷纷雪撒床，

    夜气透心凉。

    梦见妻儿笑在旁，

    觅诗断续心底藏。

    听琴印象

    妙曲未曾闻，

    万般箫鼓俱失音。

    何处是我身？

    化作千片万片云，

    风吹如花坠纷纷。

    漓江印象

    江上经行，神魂飞举，忘物忘我。

    三十里水程，

    上下山光俱透明，

    船行明镜中。

    山青青兮水清清，

    肝胆澄彻如水晶。

    桂平西山茶

    茶中逸品，但以山中乳泉泼之乃佳，携之出山，味索然矣。

    饮茶在西山，

    茶香恰配乳泉甘。

    携茶入市廛，

    茶色浑黄味索然。

    好茶不受出山泉。

    龙泉剑

    旧剑挂壁几十年，抚之有感。

    宝剑号龙泉，

    拂拭时看秋水寒，

    挂壁年复年。

    往事如梦梦如烟，

    依稀戎马度关山。

    忆《三友诗翰》卷

    欧阳中石、沈鹏书我诗行草为一卷。我有长诗跋尾，命日《三友诗翰》。辗转失之。后闻流传到兰州，托友人百计求之，得之者终未割爱。

    好友集而三，

    书艺诗情并可怜，

    去我竟无还。

    飞花飘絮坠皋兰，

    青鸟殷勤劳探看。

    2000年4月

    赠黄家蕃先生

    篆籀已惊追猎碣，

    歌行更喜近梅村。

    燕山北海三千里，

    一笑相逢得赏音。

    2000年4月

    谐趣园偕阿龄饮茶观鱼

    白鸟叮咛黄鸟默，

    红云舒卷绿云闲。

    寻花杜叟颠狂甚，

    隐几庄生梦欲仙。

    2000年4月

    重到香山

    五一节同阿龄住香山老年公寓。

    二十年来白发侵，

    香山犹是旧时春。

    落花无语追前梦，

    好鸟多情唤故人。

    乐为枯鱼终得水，

    愁如冷月半藏云。

    一庵会向林泉老，

    绿野清风著此身。

    2000年5月

    香山黄叶村饮茶

    拂水杨枝绾絮云，

    丁香院落午风薰。

    紫砂壶里红楼梦，

    无尽情思黄叶村。

    2000年5月

    书所见

    香山杏林山庄

    何处春光十倍加，

    白云芳树隐檐牙。

    无人知是神仙府，

    阵阵清风落杏花。

    2000年5月

    绿阴曲（自制）

    题八中校园照片。四十多年前，我同阿龄初识于此。

    那一条小路，当年足迹，往来多少缠绵。一角红楼，清宵细雨，难忘梦里灯前。莫道花随流水去，向心头留影堪怜。一帧小照，追怀默对茶烟。记那天日晚，望中芳草，夕阳淡染春衫。蝶趁轻车，巾沾热汗，归来一笑嫣然。清水黄尘一弹指，任东风笑我华颠。暮然见，旧时庭院，阴阴万绿摇天。

    2000年5月

    题《竹狐图》

    一民以《竹狐图》赠我。竹狐同图，古今罕见。

    这幅奇图，逗出我一首寓言诗来。

    有狐绥绥来，来自古寓言。

    吃不着葡萄，曾说葡萄酸。

    这回大快意，身在山之巅。

    万物伏脚下，俨然握王权。

    忽向近旁看，有大竹一竿。

    凤尾拂云霄，百尺青琅玕。

    狐狸冲冲怒，与竹不共天。

    举爪抓竹干，干如岩石坚；

    张牙啃竹根，根如钢丝缠。

    爪牙不奏效，改用下水道：

    洒向大竹身，一泡狐骚尿。

    为怕有人见，尿罢忙溜号。

    边走边嘟囔，狐言撒一道：

    “无竹令人俗，苏诗应改调；

    一枝一叶情，郑画也胡闹。

    什么君子风，原来是假冒。

    我从竹旁过，掩鼻急忙跑，

    惹得一身骚，洗也洗不掉。”

    大竹摇天风，不言也不笑。

    2000年7月

    自题小照

    应《随笔》作

    逐日敢辞夸父杖，

    迷阳难饰美人衣。

    三生石上刊忧乐，

    十字街头问是非。

    2000年7月

    重到北戴河

    爱从郭璞作仙游，

    又向蓬山十日留。

    素面窥人初上月，

    白头笑我旧盟鸥。

    柴锅煮蟹当年酒，

    梦枕听涛今日楼。

    去燕来鸿一挥手，

    天空海阔祛繁忧。

    2000年7月

    浣溪沙观泳

    风高浪急，雅杰同志游泳，余作岸上观。

    雨雾迷茫合海天，压来白浪似颓山。沉浮身影浪中翻。

    君爱逍遥游险境，我方恬淡坐沙滩。适情动静两休闲。

    2000年7月

    点绛唇海滩漫步

    海上风来，黄昏一霎吹凉雨。鸥盟燕侣，片片云霄羽。

    莫道人间，草草成今古。方凝伫，晚潮如诉，犹唱阿瞒句。

    2000年7月

    庭院小景

    萍底深藏金线蛙，

    蜻蜒小立玉簪斜。

    满墙浓绿爬山虎，

    几朵殷红如掌花。

    [附记]扶桑之花大如掌，它处未之见。

    2000年7月

    题侯一民君画，并赠

    老卧禅林风露清，

    浩茫心事入丹青。

    夜来多少花开落，

    犹自关情风雨声。

    2000年8月

    醉太平题《董澍诗词集》

    玉树风前，斗酒百篇，梦中无限春山，写风情万千。

    不近花间，铜琶自弹，狂来欲逐苏髯，卧高寒月边。

    2000年9月

    谢诗友贺《刘征文集》问世

    未能尽美差能真，

    老去初编长庆文。

    略有风神存自我，

    不移格调媚多金。

    狂歌五噫生民病，

    锦瑟三弹寒士心。

    岂拟藏山甘速朽，

    平生肝胆慰相亲。

    2000年10月

    陵川杂咏六首

    访二仙庙

    庙中有唐柏，又多元明碑刻，其中重修真泽庙碑，金大定年间物，楷法佳妙。元遗山留诗有句云“青山无恙画屏开”，感慨系之。

    开元古柏黛参天，

    大定遗碑楷则完。

    地爱天怜难泯灭，

    一齐无恙伴青山。

    听上党梆子《吴汉杀妻》

    荒梦如烟白发多，

    此心已似井无波。

    何期客舍清霜夜，

    泪湿陵川一曲歌。

    锡崖沟，有新桃源之称

    万山深处有人家，

    云路迂回挂翠崖。

    爱煞清清一溪水，

    新霜几点似桃花。

    飞瀑峡看山

    高脊摩天曦月藏，

    奔来万马忽收缰。

    名山天下论风骨，

    第一雄奇属太行。

    访百里云霞红叶区

    碎剪云霞点绿烟，

    风情万种咏诗难。

    谁挥千尺丹青笔，

    染出陵川五彩山。

    访棋子山，传箕子棋隐于此

    独夫鼎镬醢贤才，

    避死佯狂殊可哀。

    棋局若非成大隐，

    离骚须自此山来。

    2000年10月，于山西

    百里红叶歌

    访山西陵川县百里云霞红叶区，天尚暖，霜未重，娇红浓绿，蔚为奇观。

    忆昔香山卧高秋，风雨乍霁恣清游，

    曦辉烛火继朝夕，白云红叶围书楼。

    登山采叶新霜后，珍藏数片至今留。

    开封每见长叹息，殷红依旧人白头。

    今到太行深山里，黄栌遍山一百里。

    夺火岭上红叶节，岁岁逢秋盛无比。

    晓行碾雾车如飞，越涧攀崖乍明晦。

    闻道霜轻木未寒，私憾天公不作美。

    岭头停车眺连峰，忽如岩电明双瞳。

    秋山遍访几回见，点点娇红万绿丛。

    传觉一色嫌单调，风情万种劳神工。

    魂惊魄悸忽自失，秉笔欲写愁词穷。

    如剪云霞铺大地，岩壑周覆不须缝。

    如泼重彩染巨海，锦涛五色灿晴空。

    如帝开筵舞魔女，抛花万亿赤黄青绿徐回风。

    如遍地洒玄黄血，张鳞奋甲云端战死坠蛟龙。

    红颜健步登峻坂，黄发嘻闹皆还童，

    或拾落叶缀为饰，或尝野果丹砂红，

    或呼俦侣共拍照，或卧芳草思朦胧。

    凝神叉手诗思涌，妙句天成所获丰。

    信步远及情人岭，云深路渺迷仙踪。

    游兴未阑日将暮，归路茫茫裹红雾。

    相视大笑鬓发红，回头不辨红霞与红树。

    2000年10月，于山西

    记吃蟹

    中秋后一日，傍晚客来访。

    开门见候君，含笑眉宇朗。

    携来胜芳蟹，吐沫吱吱响。

    而今横行族，身价高难仰，

    久乏持螯兴，感子奇珍饷。

    就座饮碧螺，开谈笑兼嚷。

    话旧多悲凉，枯鱼幸脱网，

    诙谐及民谣，玩偶视魍魉。

    小碟罗姜醋，长瓶泻佳酿。

    灼灼蟹壳红，热蟹盘中躺。

    黄膏似玉莹，白肉如雪爽。

    尝此一味鲜，百味俱失赏。

    无怪红楼宴，能受颦儿奖。

    戏和咏蟹诗，冷峭空依傍。

    笠翁著“闲情”，文笔颇酣畅，

    狂掷“买命钱”，佳处却难讲。

    侯君丹青癖，展纸忽技痒。

    我以诗题画，兴发如追抢。

    只疑盘中蟹，郭索缘纸上：

    又疑手中杯，酒化诗行淌。

    掷笔相视笑，物我两相忘。

    世上孰最乐？知音有三两。

    他年视今宵，真情慰追想。

    飒飒夜风凉，嘈嘈百虫唱。

    长空浩如海，明月光晃漾。

    2000年10月

    采桑子

    逸园赏红叶，赠一民君

    悠悠大化无终始，今日秋风，明日春风，王母桃花千遍红。人生得意真忘老，世事朦胧，难得朦胧，两个劫馀白发童。

    2000年11月

    谢一民赠杖

    风尘奔走老无闲，

    怜我无车行路难。

    兼可狂来挞狐鼠，

    青檀小杖劲如鞭。

    2000年11月

    哭陈一新学长

    索居闻耗痛衰翁，

    如泣如呼雪后风。

    君有远行不及送，

    但挥清泪洒寒空。

    2000年11月

    望故里

    车行过芦沟桥。故里去此约三十里，已五十多年没回家了。少小揆离，今已白首，感慨良多。

    停车日晚望家山，

    策策冰风大野寒。

    莫问沧桑存老屋，

    谅无童稚识衰颜。

    浮河涉岳八千里，

    素卷青衿五十年。

    欲赋归来何处去？

    故乡翻作异乡看。

    2000年12月

    赠张文廉同志

    浅草平川春试马，

    短篷凉雨夜听荷。

    若将妙境论清逸，

    我读君诗觉更多。

    2000年12月

    题《弃石轩诗集》

    应是娲皇遗片石，

    光华五色盛燃时。

    置身不慕青云路，

    飞入天台一卷诗。

    2000年12月

    雪

    预传春讯到诗家，

    风扑明窗片片花。

    偶忆西湖湖畔路，

    孤山白雪看红茶。

    2000年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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