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晴早就知道展望会在大约这个时候回到酒店,实际上那件可去可不去的事情,也是她派给展望的,她也故意叫姚漫早来,却什么也不多说。
展望走近跟前,依然镇静地向姚漫打招呼:“这不是姚漫?怎么回来了?”
展望的表情虽然淡定,可这句话的出口,却更加令夏晴感到内心之中有什么东西彻底崩塌了,便连一丝一点残存的希望都不曾再留下。
展望,你明明在我之前便见过了姚漫,在这里却假装如此客套,所谓此地无银三百两,不过就是如此吧?
夏晴不露声色,只是道:“我还是打算请姚漫回来工作。”
“什么?”展望一惊,但语气上仍旧保持了平静,他不再看夏晴,而是看向姚漫,“你要回来工作吗?”
姚漫苍白的脸色显得慌乱不堪,她不知道要如何回答,一直不说话的夏晴,在刚才的几分钟里突然说了那些话出来,已经叫她措手不及。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夏晴的话似乎无端端地飘进耳朵里,姚漫怔忪在当地,竟一言不发。
展望见姚漫脸色不对,心中亦是一紧,他回头看向夏晴,夏晴却只是淡淡地微笑站起身来:“好了,你好好考虑下,我等你的消息。”
途经展望身边,留下一个刻意的眼神。
夏晴离开,手心里却也是湿滑滑的,她不否认,面对展望她依然紧张,她太清楚展望是个怎样的人物,如果她迷惑甚至愤怒地去质问展望,他一定有上百条合情合理的借口来解释所有谜团。
所以,她现在什么也不说,自己虽然在猜测中,完全没有肯定什么,只是觉得事有可疑而已,可是,她同样要让展望陷入到这种猜测中,才能逼他露出更多破绽。
夏晴微微侧眼,只见到展望与姚漫仍然站在咖啡厅里,姚漫似乎在说着什么,可展望只是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
他在思考吗?
展望,你是不是在思考,要怎样敷衍住我?
不知为什么,只是凭借着几个疑点,夏晴便觉得展望有许多不可告人的秘密,这两天,展望一切如常,只是对她少了几分殷热的眼神。
黄璇依旧继续着她的奢贵之旅,依然大方地让狗仔队拍照而乐此不疲,如此穷人乍富的样子,自然令许多人看不顺眼。
不知是不是故意的,黄璇曾让服务员将她的鞋子拿去清洗,洗过之后送还给她,她却发现鞋带不见了,于是十分气愤地打电话给客房服务中心,当时夏晴正在那里办事,听到接线小姐的答话,自己也忍不住乐了。
黄璇的质问自然是建立在恭维上:“你们也算是国内顶级的酒店了,怎么可以把客人的鞋带弄丢?知道这双鞋多少钱吗?”
接线小姐非常从容,只说了句:“您好,我们正在等您的电话,您的鞋带我们也已经清洁好了,正要向您确认,您希望将鞋带熨成圆形呢?还是扁平的?”
当即几个在场的便偷偷笑了,夏晴事后知道,也忍不住想笑,很难说这些人是不是故意的,但其实,明星是酒店很喜欢接待的一种人,虽然他们大多自大傲慢,出入酒店,墨镜大到只能看见一张嘴,但是他们的钱往往很好赚,当然,前提是他或她没有一位精明的经纪人。
自然的,也有十分亲民的明星,何润东每次来住,都是笑呵呵的,对待每一位工作人员也是笑脸相迎,只是他到达酒店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去健身房,也算是个“怪癖”吧。
而吴彦祖是优雅的代表,与他的外形十分相称,对每一个人都彬彬有礼,行为举止上不失分毫。
直到将黄璇送走,整个酒店好像都一下子放松了不少,黄璇在香榭丽舍的消费冲到了个人消费前十名,各个部门都得到了嘉奖和或多或少的额外奖金。
夏晴这才找来展望,对于姚漫的事情,旧事重提:“展总,现在把黄璇女王伺候走了,我们该好好谈谈香榭丽舍的人员了吧?我们似乎从没有好好讨论过这个问题。”
展望心里明白,可脸上只是笑着说:“这些事,董事长决定就好了。”
董事长,他亦不再叫她夏晴,对于称呼,虽然夏晴在对他心生怀疑之后,一直叫他展总,可他却仍然叫她夏晴,可是今天,他改变了称呼。
夏晴一时恍惚,与他对视的目光竟不自觉暗淡了几许。
为免他看出她更多的心思,夏晴别开头,平静道:“不知道姚漫考虑得怎么样了。”
展望的眼里看不到任何起伏变化,因为忙碌应付难缠的黄璇,给了展望不少考虑的时间,这也许是夏晴攻心计中唯一的不可抗力。
但其实,也算还好,如果展望仍极力反对姚漫回到香榭丽舍,那么便什么也不用怀疑了,自己一定会冲到他面前质问他的做贼心虚,然后找来姚漫做自己的证人,看姚漫那一身奢贵的名牌便知道,这个女人唯利是图。
如果他同意姚漫回来上班,那么是她更愿意看到的,这更加方便了自己接近姚漫,自己已经准备好了百种花样,保准令姚漫应接不暇。
如果她猜得不错,展望一定会选择后者,因为前者是太过愚蠢的表现。
果然,展望道:“她应该会回来上班的,那天你走后,我也同姚漫谈了谈,对于自己的生活状态,她也有很多担忧,这完全是压抑的表现。其实,很多女人做酒店时间长了,都会想要逃离,姚漫也是,她大把地花钱又不工作总不是个事情。”
听似天衣无缝的串供,夏晴却更加感到眼前的人,变得如此陌生。
曾几何时,这张冷峻的脸孔也曾对自己说着温情脉脉的情话,可是转眼间,冷酷的谎话说出口,竟是这样不假思索。
夏晴仍旧挤出一丝淡淡的笑纹:“好,那我会亲自打电话给她,另外……”
夏晴深深地看着展望,肃然道:“我要辞掉卓婷。”
展望有一瞬间怔忪,但随之便轻轻点了点头:“好。”
两个人的对视,不过几米,却好像相隔了几万光年那么长。
你再也看不到他的心,而他也再看不到你的心。
夏晴终于低下头,冷冷地说:“没什么事就去忙吧,我还有几个重要的电话要打。”
冷漠生疏的口吻,令夏晴自己的心里都是沉甸甸的。
展望却只是微微皱眉,起身离开了办公室。
夏晴看着他离开的身影,深深感觉,他们之间的距离,恐怕再怎样也拉不回了,即使……展望最终是无辜的!
姚漫回到酒店上班。
那天,看到了贵气的姚漫的一些员工都感到十分奇怪,议论自然也是难免的,姚漫并没有官复原职,而是做了夏晴的秘书,顶替了卓婷的位子。
对于卓婷,她早想换掉,只是那时候还不是时机,而现在正好,虽然,夏晴知道卓婷的家境不太好,父母全都卧病在床,若是当年,自己一定会因为同情而宽恕卓婷犯下的这一个错误,可是今天的她,已经不会了,这种定时炸弹留在身边,她怕迟早会粉身碎骨。
职场之上,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没有同情可言。
也算给卓婷一个教训。
姚漫工作的第一天,夏晴走得很早,却给姚漫安排了许多工作,要她录入一些文件,就算是打字超快的盲打手,也要打到大半夜了。
姚漫的MSN签名因此改成了“有一种工种叫录入”。
其实夏晴知道,姚漫无论是否官复原职,都不愿在自己的身边工作,但显然是谁授意了她,她不得不同意回来工作。
深夜的香榭丽舍,像一座奢华的城堡矗立在J市的夜色中,三十九层的办公室依然亮着灯。
姚漫的位子背靠着墙壁,这面墙正是楼道的那一面,因为是夏晴的秘书,整个外间只有她一个人,即使夏晴在,也会显得空旷而恐怖。
深夜十一点半,夜色已浓了。
姚漫工作倒也还算专心,手指敲打键盘的声音尤其响亮,终于接近了尾声,才停下手中的工作休息一会儿,这时候抬头看表,指针已经接近了十二点。
她靠在椅背上,深叹一口气。
突然,背后的墙壁发出两声“咚咚”的敲击声,姚漫一惊,静下心来听时,四周却只是一片鸦雀无声。
黑漆漆的办公室,她只开了一盏灯,她平静下呼吸,耳朵几乎要竖起来,正当心跳平息下一些后,那神秘的“咚咚”声再次响起,这一次,更加富有节奏,好像是一个人穿着皮鞋在墙壁上走动一样。
姚漫心跳骤然失速,猛地站起身来,迅速地将办公室所有的灯全部打开。
她站在当地,急促地喘息,一片忙碌时,那“咚咚”声依旧不绝于耳,姚漫随即惊恐地冲向门边,手指停留在办公室门把手上,犹豫再三,忽地拉开门,冲出办公室。
寂静的三十九层,灯光柔和而昏弱,华丽的墙壁,画工精致的壁画,一切安静如常,完全没有任何异样。
姚漫手心冰凉,却渗出丝丝凉汗。她连忙跑回办公室将电脑强行关机后,拿起挎包,来不及锁门便朝电梯跑去。姚漫全身酸软,几乎挪动不了步子,她焦急地等着电梯,向四周紧张地看着,忽然有一声轻微的门声,她猛地回头,只见转角处的总统套房门微微开着,就在她的眼前,又缓缓关上。
姚漫大叫一声,连忙撑住墙壁,尖厉的叫声,在空阔华丽的三十九层尤为突兀,脑海中尽是那些闹鬼的城堡,吸血鬼突然从头顶下来,卡住她的喉咙,她立时感到喉咙一紧,下意识向上望去。
可是天花板上灯光暗淡,却什么也没有。
电梯门缓缓开启,姚漫连忙跑上电梯,她看着电梯门关上,心里仍旧无法平静。
那个房间,那个突然开门的房间……就是陆辉死去的房间!
越想越是心里害怕,姚漫第二天特意去询问了与自己要好的Christine,三十九层的那个总统套房住着什么人。
可是得到的答案却更加令她毛骨悚然,Christine说那个房间已经很久没有人住过,昨天没有任何人住在那里。
今天,夏晴又推给姚漫一大堆的资料,又是够她工作到凌晨的。
姚漫想起昨晚的情形,连忙追上夏晴说:“董事长,我……我不想加班。”
夏晴回头看向她:“不想加班?”
眼神一瞟,夏晴转身道:“是不是阔太太的生活过得太舒服了?”
姚漫一怔,连忙摇头:“不是,董事长,昨天……昨天……有鬼。”
“姚漫!”夏晴厉声喝止她,“你也是个成年人了吧?你的年龄应该比我大不止一两岁,说出这种话,不嫌幼稚可笑吗?”
“是真的董事长。”姚漫脸色苍白,拦住夏晴,“就……就陆董事长过世的那个房间……昨天……昨天……”
“住口!”夏晴阴沉了脸色,“逝者已矣,你这样说,想说什么?想说陆辉阴魂不散吗?”
“不是……董事长……”
“别说了,明天一早我便要看见那些资料的电子版。”夏晴转身进到里间,姚漫还想要叫住她,却被隔绝在门外。
夜里,姚漫惶惶难安,放在键盘上的手抖动不止,纵使开着办公室里所有的灯依然减轻不了恐惧,指针再次走到十一点半,姚漫想了想,还是决定先走,绝不在这个鬼地方待到十二点。
刚刚关掉电脑,拿起包,才走到门口,敲门声忽然响起。
她一惊,名贵的MONTAGUT掉在地上。
敲门的声音轻缓,并不急促,她吓得面色发青,却不敢吱声,过了一会儿,敲门声停止了,姚漫贴在门上听,却没有听到有人离开的脚步声。
她刚要拉开门,敲门的声音再次响起,她吓得连忙后退数步,捡起地上的包,鼓足勇气,猛地拉开门,睁眼,却只看到空阔的楼道和华美的墙壁。
一切,重归于安静。
姚漫连忙跑到电梯前,按下了电梯。
连续两个晚上的诡异事件,令姚漫精神十分差,脸色也变得焦黄。
她找到夏晴,坚决不要七点以后还在酒店。
夏晴看着她,面色凝重:“姚漫,你知道散播这种谣言,要是被媒体抓住对于香榭丽舍会带来怎样的影响吗?”
姚漫道:“董事长,我没有说谎,真的……不信……不信今晚,您和我一起留下来,已经连续两个晚上了,我真的受不了了董事长。”
姚漫有些激动,夏晴却没有呵斥她,反倒是点了点头:“好,我今天就和你一起留下,可是如果什么也没有发生,你就连续加一个月的夜班。”
姚漫一怔,她显然有些犹豫。
夏晴却追问她:“怎么样?”
回想起前两天的恐怖,姚漫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深夜,夏晴坐在外间的沙发上,翻看着杂志。
姚漫紧张地坐在电脑前。
时针一分一秒地走过,十一点半、十一点四十、十一点五十、十二点……
夏晴终于合上杂志,看向姚漫:“怎么样?你的午夜凶声在哪里?”
姚漫看着夏晴:“董事长……”
“好了,别说了,准备加一个月的班吧。”夏晴站起身,将杂志扔给姚漫,向外走去。
姚漫连忙拿起包,关上灯,追着夏晴出去。
“董事长……”不管她怎样叫,夏晴也没有再回头。
一个月的夜班,无论有没有工作,不到夜里十二点不能走,一时成为香榭丽舍的焦点话题。
展望找到夏晴,起初两个人都不吭声,过了许久,展望才说:“你要姚漫加班,每天十二点才能走,到底是什么意思?”
夏晴抬头看着他:“展总以为是什么意思?”
展望摇头:“你让人越来越看不清楚了,你千辛万苦地找她回来,百般肯定她的工作能力,可是最后你却没有叫她再做大堂副理,而是来做你的秘书,我也实在想不明白。”
“是吗?”夏晴道,“展总不明白就算了,不过我想姚漫自己应该很明白。”
展望一怔,夏晴却继续道:“展总还有事吗?如果只是为姚漫来求情,那展总可以请便了。”
冰冷的一句话,令展望眉心凝蹙。
夏晴的脸色平常,看不出什么。
展望起身离开。
这一个月的时间,犹如地狱一般,芳菲四月,明明是春光明媚、牡丹竞秀,可是夜深,依然是冷冷的春暮,暮色浓重的时候,或有阴雨连连,泥土的味道飘进窗来,别有一种诡异的味道。
姚漫在这一个月里,电梯会在深夜突然停在四层,而门打开,门外却没有人,四层是康体部和宴会厅,夜深之中,该不会有人在。
姚漫因此而提出住在酒店,夏晴批准在十一层为她开一间房,可是,只要过了十二点灯就会莫名其妙地亮起来,晚上,明明拉好的窗帘,第二天早晨也会是拉开着的。
姚漫的精神几乎崩溃,她再也受不了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只是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姚漫足足瘦了二十斤。
她实在支撑不了,出现在夏晴面前,这一次的眼神,变得仓皇而恐惧。
“董事长,我求您了,要么您不要叫我再加夜班,要么请您允许我辞职。”姚漫的声音有微微沙哑。
夏晴看着她,清澈的眼睛里照见姚漫憔悴的容颜:“为什么?”
“董事长,我真的受不了了,这酒店里真的有鬼,真的有……”
“姚漫。”夏晴打断姚漫,平静地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难道……是你做了什么亏心事不成?”
夏晴清澈的眼睛,忽然透射出冷厉的阴光。
她审视地看着姚漫,令姚漫本就惊恐憔悴的脸,更增一层冰霜。
她颤抖地摇头:“我……我……”
“是什么鬼……令你这样担惊受怕的?”夏晴站起身,走到姚漫身前,“难道……真的是陆辉的鬼魂?”
夏晴与姚漫差不多的个子,平视她的眼光,直要看到她眼眸深处。
姚漫向后倒退两步,夏晴却更近一步:“是陆辉……回来报复你了吗?是不是?”
姚漫瞪大双眼,向后退去。
“你做过对不起他的事情?”夏晴步步紧逼。
姚漫后退之中,站立不稳,跌倒在地上:“不……”
夏晴俯视着她,唇角带着冷冷的笑,目光却阴狠有如地狱归来的鬼魅。
姚漫仿佛眼前出现了幻觉一般,瞪大双眼,夏晴的嘴唇在她眼里,竟是血红的颜色。
“不……不!”姚漫大喊着,抱住自己的头,“不是我,不是我……不要找我……”
“那要找谁?”夏晴逼问道,她低下身,直视着姚漫,“不是你……又是谁?”
“我……我不能说,不能说!”姚漫疯狂地摇头,本来便濒临崩溃的精神,仿佛在一夕之间崩塌。
“不说,陆辉的魂魄就不能安心,他只能找你,只能……怨你……恨你……跟着你……”夏晴一字一字地咬住,故意说得阴森恐怖。
她突地一声低吼:“看你身后……”
姚漫猛地回头,身后却什么也没有,却仍旧忍不住大叫一声:“真的不是我,我也是被逼的、被逼的!”
夏晴站起身:“被谁所逼?”
姚漫蜷缩在地板上,拼命摇头,眼泪湿了脸颊,纯色惨败,只是说:“不是我……不是我……是……是……”
眼看就要破口而出,却依然哽咽在喉头。
夏晴冷冷地看着她:“展望!对不对?”
姚漫猛地一惊!
夏晴的脸色冷似冰河,可眼神里却似乎有着万分沉痛。
她等待着姚漫的回答,却好像是在等待着对自己的判决!
姚漫咬紧嘴唇,看着夏晴,不语。
夏晴不知道,除了经济上的原因之外,姚漫还有什么理由如此维护展望?
也许还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你走吧,但是不要想逃走,陆辉的阴魂不会放过你,我也不会!”夏晴转身背对着她,似乎过了好久,才听见姚漫起身离开。
夏晴闭目,跌坐在沙发上。
不用姚漫说话,她的沉默已经证明了自己的猜测。
夏晴紧紧握住双手,展望,为什么……你要这么做?为什么……你果真和这件事有关?
陆辉,是死于谋杀的吗?
这一夜,夏晴没有离开办公室。
如她所料,姚漫第二天就没有来上班,取而代之的是展望出现在了姚漫的位子上。
夏晴开门看见他,疲惫的眼神顿时被聚拢的阴光覆盖。
仿佛一夜之间,她的形容便憔悴下许多。
她看着展望,却忽然不知要从何说起。
往事,历历在目,那些曾经的美好与回忆,此刻都变作了刮骨钢刀,一寸寸凌迟着夏晴的心。
她咬紧唇,盯着展望,若……她猜测得没错,若……一切都如她所料的那样糟糕,那么……这个人,这个曾口口声声说爱她的人,才是亲手将她所有幸福夺走,将她置身在水深火热中的元凶。
只是这张脸,怎么可以做到这样地若无其事?
怎么可以做到这样地虚伪?
夏晴的眼底渗出泪水,红肿的双眼,显然经过了整夜流泪。
展望看着她,许久,竟涩然笑了:“我知道,迟早瞒不住你,从我爱上你的那天开始,我就知道。”
爱!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他还能如此堂皇地说起这个字来?
全身的血液一起涌到了头顶,夏晴震动地看着他,突然扬起手,一巴掌朝他脸上掴了过去:“无耻!”
泪水却沿着脸颊滑落,通红的眼里泪滴如血。
展望回眸看着她。
夏晴旋即挥起手,朝着自己的脸狠狠一掌。
展望一惊,夏晴却依然没有停止,一掌接着一掌地自掴,右边脸颊已微微红肿。
“够了!”展望抓住她的手,深深地看着她,“该受惩罚的是我。”
不!
夏晴挣开他,眼光悲痛万分:“不,不是你,是我!是我见异思迁、水性杨花,是我……竟然和一个凶手上床,竟然……没能抵挡住这种诱惑,好肮脏。”
展望凝眉,浓黑的眉不再桀骜,眼神幽幽的。
“你是怎样察觉的?”一切到了这个地步,两个人之间已经完全撕开了所有温情脉脉的面纱,有的只是赤裸裸的相对。
夏晴泪水流下,盯住他:“我从最开始见到你,你就给了我很多奇怪的感觉,你似乎很犹豫,有时候帮我,有时候又置之不理,但这些我能理解,直到……直到你没有阻止杨昊公开视频,并且跟我提起,公开这个视频,是一箭三雕的妙法!”
夏晴冷冷地笑:“展望,一箭三雕的妙法!你的这一句话,让我意识到,你丝毫不会顾念到跟你上过床的女人,也包括……我!”
“不……”
“你不要急着反驳。”夏晴稳一稳声音,继续道,“但是,这之后,我仍没有往陆辉的方向去想。我只是在想,你这个人太过冷酷无情,只是……对于你所谓的爱,提防三分而已,可是……我明明已经有了陷阱的感觉,我却仍不能断然拒绝这种诱惑,仍然……放任了自己对你的感情和信任!后来,杨昊逼婚,杨昊对我提起了莫涵的事情,令我突然联想到杨铭贞!为了香榭丽舍,你谁都可以牺牲,莫涵死了、杨铭贞被逼走,那么我呢?”
夏晴再也忍不住,这一切郁积在心底的疑虑终于和盘托出。
展望合上眼,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沉重:“夏晴,我知道你不会相信,可是……若不是因为我爱上了你,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你……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些事!”
他缓缓睁眼,深邃的眼眸变得暗淡无光:“夏晴,一切都是因为我爱上了你,才会露出那么多破绽来,你并不在我的预料之中,打乱了我所有的计划与步调!”
夏晴苦涩地笑:“你说出的话,永远比唱的还要好听,我对忧璇说过,不要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到爱的身上,人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展望,我才是香榭丽舍的董事长,如果你不爱我,你又不能辞掉我,我也不会自杀,那么你打算怎么对付我?”
夏晴顿了顿,才吐出四个字来:“杀了我吗?”
展望一怔,夏晴的眼睛,流淌着冰凉的泪水,照见他惊愕的神情,他凝视她片刻,曾经有如甘泉般明澈的眼睛,如今与他对视,却只剩下春天料峭的寒意。
“也许。”展望终究残酷地开口,可伤及的却是自己。
夏晴不知是否应该感谢他的直截了当,她艰涩地冷笑:“为什么要杀陆辉?因为……莫涵吗?”
不错,这是夏晴唯一可以想到的理由!
陆辉,与展望的关系,不是兄弟两字可以涵盖清晰的,从那个电脑的密码就可见一斑,从前,陆辉也经常提起展望来,甚至说过,展望也许比她还要亲。
但,亲兄弟明算账,冲冠一怒为红颜,这些话一句句地冲进夏晴脑海,也足以证明展望痛下杀手的原因。
展望缓缓踱步,走到办公室的窗边,他高高在上地俯瞰着华灯初上的璀璨广场,漆黑如墨的夜色,衬得他背影愈加鲜亮,却也愈加陌生。
许久,他点上一支烟,烟雾缭绕中,他缓缓开口:“莫涵从前最喜欢看窗外的景色,我常陪她一起看,我们甚至约定如果结婚,一定办一场户外的婚礼。她喜欢蓝天白云、喜欢夜色迷离,记得那个时候,因为莫涵我与辉哥有一场不小的争吵,因为我已经买好了戒指,想要向莫涵求婚。辉哥知道这一次我也许不会让步,所以特意将我派往外地出差,我就是察觉到事有蹊跷,提前回来一天,我得知了莫涵已经被迷晕,准备送往三十九层的总统套房给客户当礼物,当时……我的脑子一片空白,辉哥竭尽所能地安抚我,最终……我选择了沉默!我只是想,我成全香榭丽舍、成全辉哥,然后用一生去弥补莫涵,我会在第二天就向她求婚。”
说着,展望的声音有一些沙哑:“可是一切超出了我的预料,我本来想,就算莫涵再激动,也会走出那个房间来,到时候我会紧紧地抱住她……一定!”
展望忽然一顿,一支烟已经几乎烧尽,他转过头,看着夏晴泪湿的眼睛:“可是……我却没想到,莫涵根本没有走出那个房间,她选择了自杀!当时……那把刀插得很深,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所以你恨陆辉?”夏晴语气平静了不少。
展望掐掉烟,眼神凝重:“恨!但是我也很矛盾,最终还是念及了我与辉哥多年的情分,直到……”
展望的目光深深的:“直到辉哥想要平衡我和杨铭贞之间的权力,我才发觉,原来在这个职场上,根本没有情意可言,无论多深的感情,无论你曾为了他放弃了什么,无论……你曾付出了多少,到头来,一文不值!”
夏晴不敢相信地看着他:“不,死无对证,陆辉不是那种人,你把陆辉说得那样恐怖,那样不择手段、不近人情,不过是推卸责任!”
“夏晴,我知道你不会相信。”展望凝眉道,“可是夏晴,你看到的是生活中的陆辉,而我看到的是商场上的陆辉。”
夏晴身子一震,不可否认,这句话仿佛正中了所有问题的核心。
她看到的是生活中沉稳温情、风度翩翩的陆辉,而陆辉在商场上,坐在那个位子上是怎样的人,她的确一无所知!
展望忽然笑了,笑中略带着几分凄凉:“你为什么会去查姚漫?又怎么会发觉,我之前的一切可疑,与辉哥的死有关?”
他同样是怀着疑问的。
夏晴低声道:“黄璇的酒会,你一个以酒店效益为第一的人,竟然没有出现在现场。我出来找你,原来是想看看是什么事情,能在你心里这么重要,于是我看到了你和姚漫在一起。姚漫这个人我已经几乎忘记了,但是我却记得陆辉那时候常常夸奖的一个人就是姚漫,她的辞职很蹊跷,在陆辉死后匆匆辞职。那时候我不以为意,甚至没有察觉,可是现在想起来却很可疑,还有……姚漫的那一身名牌装扮,就是一般的贵妇也很难那样炫耀吧?穷人暴富,其中最大的可能就是有一笔不义之财,可惜她却不知道,有一句话叫作不义之财如流水!”
展望眼里似乎划过一缕光,笑着说:“上过了管理学院的课,果然精进了,懂得了什么是怀疑精神,可是即使如此,你又怎么肯定姚漫与我与辉哥有着联系?”
夏晴沉下眼,继续道:“姚漫的辞职是你特批的,她的突然出现又令你如此重视,而且……我突然想到了你曾说的一句话,你说,莫涵死了,死在……和陆辉相同的房间里!”
展望仔细回想,片刻,无奈地摇头:“没想到,我两次被你看出破绽,都不过是因为两句话而已。”
“不错。”夏晴狠狠盯着他,然而目光里却有更多沉痛,“但一切终归是我的设想,直到……我打电话给杨昊,杨昊起初无论如何也不肯说,但是后来,他还是发短信告诉我,他只是说……陆辉的死,或许姚漫知道一些。”
夏晴深吸一口气,不让泪水模糊视线:“本来只是我个人的猜想,可是我想不到果然是真的,我想杨昊也是知道了这一切,才会说,如果我什么都不知道才是最好的。我本来想要暗中调查,可是想想,即使查到了也不能排除杨昊与姚漫的串通,我已经很深刻地感觉到对于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轻易相信,于是我做得很高调,故意要你知道我在查姚漫,然后又故意要你看见我和姚漫在咖啡厅谈话,其实我只不过是和姚漫坐了一个多小时。最后,暗示她是不是被人包养,她就惊慌失措了,其实那时候我还什么都不确定,也完全没有证据,完全使用的是攻心为上。然而一向深谋远虑的你这一次也没能很好地分析事态,我料到了,第二天姚漫一定会回来上班,因为她不来甚至失踪,就很直接地证明了你们之间有问题,可如果她来了那么……我有的是办法要她自己说出来!”
展望听得有些入神,直到夏晴停下来,他才插口道:“所以后来你制造一系列恐怖事件?”
“不错。”夏晴直言不讳,“因为经常听说酒店有闹鬼的传闻,但其实不过都是一些线路事故罢了。于是我便利用这些,夜里敲墙的和敲门的都是酒店的保安,而客房的窗帘和灯,也都是我叫工程部的小孟帮我制造的故障。其实,我没想到姚漫会惊慌成那个样子,她完全没有了一点理性,她都没有提出要去看监控录像,不过,监控录像我也已经叫人做好了剪辑,但是看来这份苦心算是白费了。”
“呵,没有白费。”展望看着她的眼神意味深长,“我已经暗地里去查看了录像,如果拍到了有人搞鬼,我反而还会继续和你装下去,但恰巧录像是被剪辑过的,即使是再高的高手,终究有剪辑的痕迹,于是我知道,你已经做了完全的准备,而这一切也都是你精心安排策划的,那么即使我能敷衍过一次又一次,但是,你不会停止……”
“不错!”夏晴目光坚定,“我认准了,自然不会停止。”
“可是我很奇怪,杨昊又是怎样查到姚漫的?”展望凝眉问。
夏晴叹一口气,怅然看向窗外深凝的夜色:“杨昊爱莫涵,你知道吗?他之所以这样对我、这样对香榭丽舍都不过是想要报复你,他一直觉得,是你害死了莫涵,是你为了香榭丽舍逼死莫涵。但那天他听到了你我的对话,他才知道他错了,你可以找曾经追踪他的娱记来爆他的猛料给你,他也同样可以找当时报道这件事的记者了解你。记者说,报警的是我,但是打电话给你和记者,还有一直惊慌失措的人是姚漫。于是杨昊便找到了她。我想她并没有告诉你,姚漫……应该是个唯钱是从的女人吧?”
展望苦笑着摇头:“不错,所以我后悔当初没把她送到国外。”
夏晴冷笑:“哼,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展望,你真的认为可以一直这样隐瞒下去吗?”
“如果我没有爱上你,我想会的,因为……如果我没有爱上你,香榭丽舍可能已经是我的!”展望眼里的光冷得骇人,夏晴亦惊惧地看着他。
此时此刻,他脸上的表情足以震撼任何人。
“你可记得辉哥的遗嘱。”展望道,“若在两个孩子大学毕业之前,夏晴未能尽到监护人的义务并对孩子有虐待行为,将自动丧失继承权,总经理展望将成为两个孩子的法定监护人,享有夏晴之前所享有的一切权利。”
夏晴点点头,僵住了脸孔:“难道你……”
“不错!”展望的目光快意而残忍,仿佛在为自己曾经天衣无缝的计划而兴奋,“我本来想,既然陆辉无义在先,那么也不要怪我无情。我本是想利用泽磊和忧璇两个人对你的误解、高管的集体辞职来打压你,但是后来我发现,你虽然什么都不懂,可是你清澈的眼神,让我不由得想起莫涵来,而你的坚强却是莫涵没有的,所以我打消了原有的念头,开始一点点教你、一点点提点你,可是我没想到,当你真的成为一名合格的酒店人时……你第一个运用手段的人会是我!”
展望夜色般的眼睛里满溢着隐忍和疼痛。
夏晴道:“那么按照你的说法你和杨铭贞应该始终视同水火,又怎么会……”
展望笑着说:“互惠互利,如此而已。杨铭贞一定要握住我的某个把柄她才放心,因为你在香榭丽舍不可能很快上手,实际上香榭丽舍在短时间内,应该是我的,她怕我将她清洗掉,所以在欧鲁克事件上正好与我做了一个很公平的交易,可是她想不到的是,最终她是自吞苦果,我反而要谢谢她。”
其中一切的纠葛太过复杂,夏晴只是看到了大概,却没有想到这连环计中的局中局。
每一个人都在为别人编织着一张大网,同时也网住了自己却不自知。
最后的最后,没有人是赢家。
一切仿佛都已经清晰,曾经的、现在的,所有的疑问好像都在几句话中解释清楚。
许久,二人都没有言语。
展望忽然从后面抱住夏晴,夏晴一怔,只觉得他的胸膛依然坚实温暖,依然是给她心安的港湾。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难道是因为陆辉的高大形象也随着真相的揭开而不复存在吗?
还是,杀人的展望反而更加值得原谅?
她不懂,只是流下眼泪,任由他抱在怀里。
“我早知道我们不会有结果。”展望低沉的声音,响在她的耳际,“所以,我曾试图收敛过自己的感情,甚至……想要同样狠心地对付你,可我最终没有狠下这个心。”
夏晴轻微一声抽泣,可是展望,无论如何,这一切已经不能挽回了。
“我曾说过,如果有一天我们会分开,那么……我宁愿是因为你爱上了别人,而不是我伤害了你。”
旧事重提,总是揭开更深的伤口。
那时候,自己曾为他的这句话耿耿于怀,因为,这证明他不够爱她,如今甚至是以后她仍旧会为这句话纠结不已,因为,这证明,他爱她很深。
而她,亲手将他们的爱全部打碎,再也不能黏合。
“夏晴,恨我吗?”展望吻了她柔软的耳垂,夏晴只是闭着眼睛,不语。
她的身体不明所以地颤抖,在他的怀抱中,仿佛想要再待得久一点,可以供她取暖。
然而,一切都不能如愿。
天随人愿,不过是一句笑话而已。
展望缓缓放开她,她的背上一阵寒凉。
“我知道,我不能乞求你的原谅,可是夏晴,请你相信,我爱你。”
多么相似的场景,多么相似的对白。
对不起,我爱你。
现在,她终于明白了那个对不起真正包含的意义。
她转头看着展望,泪流满面。
展望却只是笑笑,转身离开。
他幽深的眼神,仿佛解脱又好像诀别般的微笑,不断在夏晴脑海中旋转。
理智的弦已经绷得紧紧的,几乎断裂。
只是这个刹那,办公室的门缓缓地关闭。
“展望……”她还是叫出了声音,只是这声音微弱得也许只有自己才能够听见。
覆水难收,一切已成定局。
汹涌的泪水不断挑战着夏晴的决心。
她最终选择了转身,望向窗外漆黑的夜色和川流不息的车流。
泪水模糊了视线,只有霓虹在眼里散漫着彩色的光芒。
也许,她和展望的相遇就如同窗外的霓虹,本来该是绚烂多彩的,可最终还是会黯淡在某一个夜色里。
如夏晴所料,展望自首了。
他完全可以不必这样做,因为夏晴,不会起诉他。
可是,也许他早就想这样做了,只是人若要对自己残忍,是需要极大的勇气和决心的。
这件事情,很快以不同版本传遍香榭丽舍,甚至整个酒店业,夏晴却始终保持沉默,什么也不说。
她只是更努力地工作,只是每天研读展望留下来的资料。
只是,心,真的可以痛到不能呼吸。
她站在陆辉的墓前忏悔。
她知道,她不该有这样的心痛。
可是,也许这正是上天刻意的安排,陆辉欠了展望一份感情,于是,要她来偿还。
人在做,天在看。
没有什么事情是永远的秘密。
夏晴回到酒店,站在大门前很久很久,脑海中,是这几个月来的人和事。
她突地笑了。
原来美和丑、善和毒,永远都是相互依存着存在的。
四月,除了牡丹灿烂,似乎还有一种花也已然开放得无比妖艳,它的名字……叫作罂粟!
夏晴望着这原本便不属于她的世界,忽然心酸得想哭——
人已凋零,然而香榭丽舍却依然奢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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