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霞

    采访完毕，我正要回报社，接到了主任的电话。主任说：“我们刚接到一个线索，你到梦城失乐园小区去采访一个老人，他住在4栋4单元401室，这位老人20多年没出过门，在阳台种蔬菜，自力更生，这里面一定有故事。”

    我赶到失乐园小区，按响了门铃，没动静，我不罢休就用手敲门，过了好半天，才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你是谁？你找谁？”

    “我是《梦城晚报》的记者，我叫齐天乐。”我掏出记者证放在猫眼上，我知道老人正在猫眼上看我。

    老人说：“现在假记者太多了，你让我怎么能相信你呢？”

    我掏出身份证对着猫眼：“你看看我的身份证，上面还有我的照片。”

    老人说：“现在花几十元都能在地摊上办一个以假乱真的身份证，你让我怎么能相信你呢？”

    我一时无语。我从包里掏出一份《梦城晚报》对着猫眼说：“这是今天的报纸，我被评为‘十佳记者’，这上面有我的照片，你仔细看看。”

    老人说：“你找我有什么事？”

    我说：“我想采访你。”

    老人说：“对不起，我不会接受任何人采访。”

    顿了顿，我说：“好，我不采访你。这么多年你一直没下楼，你不寂寞吗？我们聊聊天可以么？”

    老人开了门，一股腐朽味扑鼻而来，房间光线很暗，我说：“你怎么不把窗户打开，把窗帘拉开？”

    老人说：“我讨厌阳光，我的房间我做主。”

    我看老人不高兴，立即转移话题：“这么大的房子只有你一人？你老伴呢？”

    老人说：“她被骗子杀害了。”

    我说：“对不起，触到你伤心事了。”

    老人说：“没关系，我还真想说说我的老伴。那天，她接到自称电信部门打来的电话，说我们座机停机，欠了1000多元，银行卡也被人透支，让我们报警，老伴就照那人提供的警察局的号码打了过去，那人自称是钱警官，他说我们卡在被人洗钱，让我们把钱转移到一个安全的账户上去，老伴就把账号和密码告诉了那钱警官。后来，老伴告诉了我此事，我觉得心里不踏实，就打电话到电信部门询问，他们说没人给我们打过电话，座机也根本没停机。可想而知，我们所有积蓄全被骗了。后来，我们报警了，结果不了了之。老伴精神一度失常，一天出门被车撞死了，司机也跑了，至今凶手没抓到。”

    我说：“梦城现在骗子太多了，防不胜防。”

    老人说：“我现在恨死了骗子，如果老伴不被骗，老伴也不会死。我一气之下，把电话砸了。”

    我说：“你儿女呢？他们常来看你么？”

    老人叹了一口气，说：“我有两儿一女。”

    我说：“你真幸福啊。”

    老人叹了一口气说：“先说我大儿吧。”

    我说：“好的。”

    老人说：“梦城假酒事件，我想你一定知道，当时死了几十人，我大儿子就是当时受害者之一。”

    我说：“我知道，那老板跑了，至今没抓到。”

    老人说：“大儿子走后，大儿媳妇卧床不起，后到医院一检查，得了癌症。医生说是平时吃了毒大米、问题食用油及含大量农药的蔬菜，喝了问题奶……身体被迫吸收了大量化工原料，其中好多东西是致癌的凶手，她就这样也走了。”

    我说：“那些人简直不是人，为了钱啥都敢弄。”

    老人说：“他们走后，把孙子留给我，刚开始我给他喂奶粉，没想到喝奶后他的头像气球一样膨胀起来，头比我头都大，估计是奶粉有问题。后来我换了一家牌子奶粉，没想到喝到尿不出、肾结石，孙子就成了一个畸形婴儿，后来也死了。”

    我说：“太惨了。”

    老人说：“再说说我小儿子一家吧。”

    我说：“好的。”

    老人说：“小儿子大学毕业后，在没关系没背景的情况下混到局长一职，相当不容易。但没想到的是他贪污几千万，判了死刑。小儿子被枪毙后，他爱人疯了，孙子从贵族学校一下跌到普通学校，原先上学都有专车接送，每天换着花样吃，现在啥都没有，他无法接受这个现实，跟社会混混打得火热，后来在一次斗殴中被人打死。”

    我说：“太不幸运了，看来做人还是本分点好。”

    老人流泪了：“最后说说我的小女儿吧。”

    我说：“好的。”

    老人说：“小女儿从小是个懂事的孩子，没想到到谈恋爱时，她疯狂爱上了一个比她大30多岁的男人，那男人比我小几岁，虽然那男人很有钱，但我们一直反对，可我们说啥她都不听，陷入恋爱中的女人大都是‘疯子’，女儿偷偷跟那老男人跑了。那老男人不是个东西，吃喝嫖赌样样精通，娶了我女儿还在外包养小情人。后来小情人把他钱卷跑了，老男人整天不回家在外赌博，把别墅汽车都输光了，女儿一气之下跟他离婚了。”

    我叹了一口气。

    老人继续说：“后来，我女儿频频更换男朋友，没想到得了艾滋病，她一时想不开就从梦城的‘天堂桥’上跳河自杀了。”

    我又叹了一口气，不知道如何安慰老人，老人的故事是个不错的“特别报道”，我掏出照相机，想给老人照相。

    老人生气了：“你想干啥？我说过不接受采访，我讨厌你手上的那破现代化的东西。”

    我把照相机放进包里。

    老人说：“你看我家里没有一样现代化的东西，没有电视没有电话，甚至我不用电，我用的是蜡烛。你想想打开电视全是乌七八糟的东西，今天这个贪污，明天那个双规；今天这个被抢，明天那个被杀；今天这里发现问题食品，明天那里发生食物中毒……我拒绝这些东西传入我的眼睛和耳朵，所以20多年来我从不出门。”

    我沉重叹了一口气：“那你怎么生活？”

    老人带我到阳台，阳台很大，阳台上种了各种蔬菜，西红柿又大又红，茄子个大又饱满……

    老人说：“这全是绿色食品，没受过任何污染，更别说农药了。”

    顿了顿，老人接着说：“现在到处都是城市改造，拆拆拆，我真担心哪天一伙人强行撬开我的门，把我捆起来，然后房屋变成平地……每天我都生活在恐惧中……”

    告别老人，下楼时，我听到杂乱的脚步声和警笛声，面对黑黑的楼道，我心里充满了恐惧……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