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中国微型小说排行榜-阴阳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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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警喻

    天还没有亮透,父亲就把我从被窝里拽出来,把用铁炉子烤热的棉袄棉裤递给我,说就热乎,快穿上。

    父亲每天都是这样,早早地从炕上爬起来,端一筐麻茬添进铁炉子里,把衣服烤热给我穿。

    今天似乎比每天早些,不但因为今天是腊月二十三,小年,更主要的是今天杀年猪。

    我穿好了棉袄棉裤,父亲就从炕厨里掏出线麻,他续我搓,不一会儿,三根手指粗细的麻绳搓好了。我知道,这是杀年猪用来绑猪蹄子和猪嘴巴用的。搓完绳子,父亲又到柴火垛撅回一把高粱秆,放在地上的瓦盆里,准备用它搅猪血,以防猪血凝结,搅过的猪血,会出现很多血丝,用笊篱捞起,沥干净血水,放进烀肉的酸菜锅里,这样的杀猪菜才有味道。然后往猪血里兑些烀肉的老汤,撒些葱花、花椒、咸盐,加点蛋清,把弄好的猪血灌进事先冼净的猪肠里,上锅一煮,蘸着蒜泥就可吃了。

    我已经五年没有吃过猪肉和血肠了,因为妈妈去世后,我和父亲相依为命,我们家就没养过猪。今年春天,父亲用一麻袋玉米从邻居家换回两头猪崽。父亲就跟我说,今年过年我们也能杀猪了,也能吃血肠了。

    于是,我每天都去山上挖野菜,回来用锅馇好,拌点玉米糠,两个猪崽气吹似的长。

    于是,我就盼着过年。

    父亲把一切都准备妥当之后,天已大亮。父亲站在猪圏旁看着圈里长得一水水的大肥猪,不知是高兴,还是舍不得,泪水在眼圈里直转。我想父亲也许是想起了我的妈妈。

    妈妈活着的时候,父亲总和她吵架。那时,我才七八岁,不知他们为啥吵。后来,隐约听村里人背后说,我的大姨父曾抱着我妈妈亲嘴被我父亲撞见了。从那时起,我开始恨妈妈,以至后来妈妈去世我一滴眼泪也没掉。

    刚吃过早饭,杀猪的胡大叔就领着三四个人拎着杀猪刀走进了院里。父亲刚从猪圏里赶出一头,大伙就七手八脚地把猪撂倒,绑上猪蹄和猪嘴,用扛子抬到院子里早就放好的八仙桌上,我急忙从屋里端出接血的瓦盆放在猪头的下方,胡大叔拿双筷子插进绑猪嘴的绳子里拧了一下,一只手攥着筷子把猪头稍稍往起提了提,另一只手操起刀从猪脖腔处插进去,然后,猛地把刀一拔,一股殷红的鲜血喷溅出来……

    父亲早把一锅水烧得翻滚,大伙把猪抬到锅台上,用瓢往猪身上泼水,不一会儿,猪毛就褪好了。

    眨眼间,胡大叔就把猪大卸八块。

    灶里架上柈子,锅里重新添好水,父亲选了些肉丟进锅里,一袋烟工夫,屋里就飘满了肉香。

    父亲让我烧火,他洗了洗手出去了。只一会儿,就把队长、会计、民兵连长和全队男劳力领了回来,杀猪请客是我们黑瞎沟屯的习俗,何况我们家五六年没有杀猪了,总得好好请一顿。

    父亲把大家让到屋里,又打发两个小伙子借桌子板凳,简直就像我娶媳妇似的,场面弄得挺大。

    父亲在我身后转了两圈,好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把我叫到一边,沉吟了半天,对我说,把你大姨父也叫来吧。

    我知道,父亲做这样的决定需要多大的勇气。

    我站在那没动。

    父亲沉默了一会儿,说去吧。

    我把大姨父领来时,菜已经上桌,酒已倒满碗,大伙正吵吵要喝。见我大姨父出现在门口儿,一下子静了下来。

    父亲迎上来说,来啦。

    大姨父含糊地应着。

    这时,队长站起来,招呼着,来,来,坐这来。

    大姨父就坐在了队长旁边儿。

    父亲说,大伙喝吧。

    大伙这才缓过神儿来,吵吵嚷嚷地喝起酒来。

    唯独大姨父不吱声,只闷头喝酒。

    酒过三巡,大姨父突然从凳子上摔倒在了地上,嘴里的哈喇子淌了出来。

    大伙一下子就蒙了。

    队长急忙让车老板套车,送大姨父去公社卫生院。车刚出屯子没走上二里地,大姨父就停止了呼吸。据大队卫生所的大夫说,大姨父是死于突发性脑溢血。

    队长说,人死了不能回村子,就停放在村头吧。

    大姨父的儿子,我的两姨哥哥满堂子不肯,非要拉我们家去,埋在屋里不可。

    对于大姨父的死,满堂子简直是疯掉了。以至于爬上我家房顶,把大黄纸压在房脊上……

    队长好说歹说,答应大姨父发丧的费用由我家承担,拿不出钱就用猪顶。

    满堂子就这样把我家仅剩的一头猪赶回了他家,这才答应在村头搭起了灵棚,把尸首停放在那了。

    那天夜里,我居然梦见了妈妈,这是我第一次在梦里见到妈妈。妈妈穿件红袄,满脸喜色,正忙着往门上贴福字儿。

    我在哭喊着妈妈的哭声中醒来。

    醒来的我,脸上已挂满了泪水。

    我把梦中的情形告诉了父亲。父亲抚摸着我的头叹了口气说,虽然说梦都是反的,阴间阳间都一样,你妈那边肯定也忙着过年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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