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邬不说话,高深莫测地望着我,老黄说,确实如此!除了一个优秀表演奖,其它什么优秀都没有,特别是没有我们期待的、我们意识中认为笃定的优秀编剧奖!我跳了起来,大叫道,这不可能!他们叫我冷静,叫我坐下来,说,你看,你知道了都这样,假如是老焦,不是要气得倒在地上吗?所以这事情我们一个字也不能提,看局里怎么跟老焦去说。
他们说的我固然同意,我也没有发现他们有任何幸灾乐祸的迹象,不过我不喜欢他们这样挺神秘似的,我想的是老焦,老先生能按他说的那些元曲那样,抱无所谓的超然态度吗?那就确实真是高人、了不起的高人了,我希望他是那样的,但似乎又觉得也不一定就要那样,我们都是食人间烟火呀,应当不是什么高人,也不是什么低人,而是一个正常的、健全的人,有光明积极正确的态度。
我是想按他们两人的建议,不主动跟老焦联系的,但熬到第二天下午,我觉得至少还是应当打个电话向他表示问候关心,一个人在这时候一定很需要,如果我们三个人连一个这样问候的电话都不打,不是有点太过分了吗?假如局里也出于什么原因还没有跟老焦联系,这就更需要了。我于是毅然地摁动了老焦家里的电话号码,没想到,接电话的是老焦的老伴,他的声音里抑制不住地带有不祥的颤抖,如获救星一样对我说,你快来跟他谈谈,他早上看了报纸,就倒在地上,睡下来已经一天了,一口饭也不吃,还不让我打电话告诉你,不让我告诉任何人,也不准我跟你们文化局联系!
我把电话一丢,就赶紧骑车出发。到了老焦家,只见老焦确实躺在床上,他的脸色更灰了,面容也更消瘦,他知道我来了,眼睛只是微微睁开了一下又闭上了,样子就像已经垂危。老焦有一子一女,一个在成都安了家,一个在哈尔滨安了家,都在几千里外。我说,不管怎样,赶紧送医院啊!老焦的老伴这才猛醒似的出去叫车子,我看到了桌上有老焦在黄毛边纸上写的一幅字,他的行书是儒雅温和的,无事就爱这样写几句,我一看那内容,判断这必是他早上倒地之后或之前硬撑着站在桌边写下来的。写的是:
北冥有鱼化而为鹏其翼若垂天之云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天之苍苍其远而无所至极未数数然也乘天地御六气以游无穷至人无已圣人无名
这是随手写的庄子,正如他随口说的元曲,可是看来,尽管他知道庄子,知道元曲,也知道用某些东西来说服自己,却没有能奏效,他还是这样严重地倒下来了。那张报纸也在桌上,那段消息报道令人悲哀地证明,老黄老邬所说不虚!
老焦在医院里也不曾有救,他比一棵植物还要快地憔悴枯萎下去,脸缩小得剩下巴掌大,未及见到千里迢迢赶来的儿女一面,他就去世了,他没有留下任何话,对任何关心慰问也没有回答过一个字。
到底是什么原因没有给老焦的戏以应有的荣誉呢?我后来四方打听,没有人能回答到底是什么原因。比较聪明的人说:是戏剧之外的不确定因素。这一说法好像使人心中一亮,但其实还是等于什么也没有说,甚至比说出具体原因更糟糕。
我要来了老焦那幅写着庄子的绝笔,裱好,挂在了我的书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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