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该认识姓牛的,不该来到牛头山
不然一直在乡里饮酒打猎,一身安逸
现在倒好,被推向了历史的半山腰
挑这一辆辆不知从何而来的铁滑车
像加缪,在山坡推起了不断滚下的石头
他混血,在娘胎就成了纯种的局外人
一出生就是世界大战,成了和平的局外人
父亲参军,他成了孤儿,站在幸福的局外
富裕的局外,童年只有潮湿和贫穷
感染了肺结核,挡在了健康的局外
流离失所,和萨特失和,一直在
安定团结的局外,最后被飞速旋转的车轮
碾碎了中年,躺在了生命的局外
我仿佛置身于时代的局外,只是凭着惯性一挑
很快马就力不能支,我就力不能支,你们就
乐不可支,在一张白纸般的山道上
我会画出最新最腥红的图画,六毛四一张
被抢购,被撕碎,被诅咒,被传扬
这和我无关,我不高,我不宠,就当我犯病
姥爷的礼物
姥爷在百货大楼上班
八月十五前夕
他回家就给我捎一袋月饼渣
那是卖完月饼后
他从柜台上的白铁皮匣子里倒出的
这成了我的美食
我把脸埋进塑料袋里吃
完了还舔舔
我对月饼都不感兴趣了
只喜欢吃月饼渣
对仰望月亮都不感兴趣了
只喜欢把脸埋进
碎了的月光里
花旦
当年她演穆桂英
身手矫健
两腿跳起来
足尖一个十字交叉
就能同时踢开小番扔来的
八条花枪
后来她不演了
认识了某县长
调进了某个机关
这次足尖不论怎么画十字
都没撬开他的家庭
县长退休后
她回归到穆柯寨一样
空荡荡的别墅
感到当年踢开的那些花枪
又缓缓扎回心间
墙头记
剧团的院子
和聋哑学校一墙之隔
剧团的孩子们
经常和聋哑学生用石子打仗
一天傍晚
还没吃完饭的我
捧着煎饼就到院子里观战
正巧遇到小伙伴们溃败
那边跳过来抓舌头的
抱起我就越墙而去
父亲闻听后换上了运动鞋
一纵身翻进围着我的那群学生中间
他只做了一个瞪眼的哑语
就成功解救了人质
马路带我回家
剧团在罗庄演出时
大人们嫌孩子们捣蛋
让一个管后勤的人
把我们押解回城里
路上的人看到他
像赶鸭子一样撵着一群小孩
以为他是人贩子
就向他询问价格
其中一个还相中了我
非要当场交易
幸亏这个管后勤的机智
说这些都是别人订好的货
胆剑篇
十八般兵器中
他最喜爱的是宝剑
从童年到少年
他在大杂院里飞奔
挥动着木剑竹剑塑料剑
直到和他对刺的小伙伴们
都长大成人
直到被他砍伐最多的父亲
突然被车轮拽走
他才丢下了剑柄
不过握剑的习惯已经形成
多年以来
他的手里总得握着点什么
心里才有底气
他去蓝翔技校学过烹饪
练成了颠勺的才艺
举着一只二手单反
他在景点追逐过游人
印染厂倒闭前
他在门口攥过塞满布的饭盒
还拿过羽毛球车间冠军
他手劲很大
每次和人握手
都恨不得把人挥舞到空中
为了和车祸势不两立
每次握住方向盘
他都全神贯注
被出租车公司评为标兵
先后有两只纤手
被他攥着牵进爱情的坟墓
但最后留在古墓的
只有他和一只越来越顺手的酒杯
最近一次同学聚会
我们没看到他的影子
后来才知道他得了肝硬化
被疾病攥在了家里
我们去看他
意外地发现他病榻之侧
竟放着一把桃木剑
命运开始叫板了
和他对刺的命运终于填上了
当年空出的父亲
小陶
她知道
这是她手里
最后一只破罐子
要好好摔
要到七十米的大桥上摔
她要摔给人看
在这之前
她摔碎过饭碗
摔碎过婚姻
摔碎过体内不足月的孩子
摔碎过亲友的关心
摔碎过那些男人脸上
刚出窑的陶醉
一件来自地摊的羽绒服
插足到江水和她之间
包浆一样
把她粉身碎骨的想法
旋转着揉碎
撤退
他们一个个匍匐而来
为上一个男人撤退时
来不及掩埋的默哀
然后再投入战斗
同样在撤退时
留下一摊来不及掩埋的
只有到拂晓时分
她才有机会去清洗
这些不同战役中的遗骸
把他们掩埋在
沐浴液挖掘好的流水里
她扭动的身体
就像一只刚从石头中
晃出的丰碑
出租房里的化学反应
她能把风雪关在门外
却无法把寒冷关在门外
为了儿子通红的小手
第二天能握住铅笔
她点着了蜂窝煤
没想到蜂拥而来的温暖
却吹灭了他的酒窝
她疯了
燎原
星星点点的白发
在他头上燎原了
星星点点的老人斑
在他脸上燎原了
星星点点的孤寂
在他心里燎原了
星星点点的癌细胞
在他肝上燎原了
星星点点的柴油
在他尸体上燎原了
烧成骨灰后
他失去了燎原的资本
只有偶尔的磷火
还星星点点
故事的中心
故事的中心从来都是一位主人公
但讲故事的却在故事中心栽了一棵树
虽然这棵树旁边也围绕着几个乘凉的人
但故事的中心总是在讲述着这棵树
为了反对这棵树我们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但大嗓门讲故事的还是让我们听到了这棵树
我们只好央求他把我们也编进这个故事
让我们沿着故事情节去靠近这棵树
我们故意用各种理由向他要锯和斧头
但他除了微笑之外什么也不给我们提供
我们只好让那些还没进入故事的回家拿工具
但等他们跑来时讲故事的已经口若悬河
把我们讲到了一座海天茫茫的孤岛
这棵树这时才凸显出作为中心的作用
它给我们果实果腹给我们枝条燃起篝火
在故事中还有一伙土著飞奔来给我们添乱
但我们及时地攀援到了遮天蔽日的树冠
从树上一出溜下来故事就快要结尾了
但供我们返回的船不小心被讲故事的忘掉了
这回他不得不给我们扔进来锯和斧头
这回他不得不给我们递进来造船的图纸
我们的手出现了老茧我们的脊背出现了汗
我们亲眼看到在树存在的位置出现了一条木船
没有油漆就没有吧没有铁锚就没有吧
没有香槟就没有吧反正我们一跳到甲板它就启航了
我们远离了故事中心我们现在哪还有心思
管谁是故事的中心在暮色中我们听到了
父母喊我们回家吃饭我们一个个扔下故事就跑
只有杜三没跑他爸正绘声绘色地坐在他身边
踉跄
——赠盛兴
父亲一踉跄,把我们甩进子宫
子宫一踉跄,把我们甩进人间
人间一直在踉跄,使我们从未站稳
从摇篮甩进校园,手里还晃着拨浪鼓
从校园甩进机关,身上还没脱光校服
从马路甩进盲道,脚底下还有
一大把没有捋清的方向
从初恋甩进婚姻,抽屉里还有
一大摞没有读完的情书
从小鸟依人的姑娘甩进怒目金刚的女人
金刚难道就是小鸟飞向的鸟巢
从如胶似漆的激情甩进油漆未干的背叛
背叛莫非就是激情甩出的包袱
心在踉跄,把走红的心事甩进动脉
使毛细血管都有点红得发紫
嘴在踉跄,把打折的话语甩向听众
使耳膜的超市里摆满了贱货
手在踉跄,甩掉了一个个酒瓶
唯有手心的掌纹挥之不去
脑袋在踉跄,甩掉了一顶顶帽子
唯有滚烫的天空还戴在头上
眼在踉跄,一张张面孔被甩进眼白
鼻孔在踉跄,一股股气味被扔出鼻毛
锁骨在踉跄,使打开的心房夜不闭户
耻骨在踉跄,使翻卷的沃土把根留住
骨盆在踉跄,把上半身当成泼出去的孩子
双腿在踉跄,把下半身当成撒欢的高速
大街踉跄,把人流甩向车祸
季节踉跄,把青草甩向野火
声音踉跄,总找不到合适的调门
目光踉跄,总搜不到解压的视野
皮肤踉跄,甩掉了多少衣裳和伤口
血液踉跄,甩掉了多少血性和念头
额头踉跄,早把印堂拆迁进了皱纹
脑浆踉跄,早把往事浇筑成了古墓
国家踉跄,外省和京都擦出了火花
世界踉跄,公海和内陆也碰出了事故
山野踉跄,把牛了的放牛娃甩成了土豪
天堂踉跄,把醉了的众神甩进了尘土
诗坛踉跄,摔碎了多少自铸的奖杯
祭坛踉跄,掀翻了无数自封的苦主
太阳踉跄,把你脸上的光甩到了我脸上
地球踉跄,把我走过的路甩到了你脚上
信仰踉跄,我们一直都坚守着动摇
岁月踉跄,我们一直都安度着慌张
这么多年了,我们喝大过无数
但我还记得第一次喝的时光
一路讲着笑话,我们从泰安喝进了首都
火车一踉跄,把我们甩进天安门广场
在那儿站着差点笑翻的沈浩波
他步伐稳当,带我们去酒馆踉跄
星座与爱情
如果一个刚出道的射手遇到金牛
不到一秒射手就射出了爱的电波
过了七年金牛才感到痒痒
这时射手已经做射击教练了
如果一个刚离岗的白羊遇到摩羯
不到一分钟白羊就开始了爱的表白
过了十年摩羯才有所回应
这时白羊已经快白发苍苍了
如果一个刚下山的狮子遇到水瓶
过了一个小时就决定放弃宝座
只想安静地做一个开瓶器
可过了一辈子水瓶才启开心扉
躺在灵床上握着一枚狮骨含泪说道
梁兄,原来是你
情人节的起源
夏娃和亚当呆腻了
就偷偷打开了苹果
到了园外才发现
顾客就是上帝
更多的人没死于心碎
只有心碎的人
才可以真正的散心
加入了驴友之后
她发现
忧伤其实也可以黔驴技穷
一位种马般的教练
按直通键一样
一路豪歌地进入了她
用粘稠的热情
复原了她的心
现在她心里
不仅有青花的光泽
还有钧瓷一样的裂纹
想起去年那个
对手腕举起瓷片的人
她发现
自己已经来到了自己的户外
316口占
早晨的阳光是今天的
锅里的蒸饺是昨天的
肚子里的心情是前天的
天气预报说
雨是明天的
318口占
今日沮丧
是不是该在心里
勒石记之
上书“勿忘在沮”
雨的十字绣
雨线穿梭不停
雨景的十字绣快要完工
为了成为绣品的中心人物
他站在广场
淋了半天
我们挖
矿井从地下挖出煤
救护车从矿井下挖出矿工
钻井从海底挖出原油
破冰船从冰层挖出大海
电梯从楼底朝上挖
扔出一拨又一拨的人
农民从菜园挖出土豆
工人从炉火中挖出铸件
学生挖空心思考托福
方丈托泥菩萨的福
从施主手里挖出捐款
编剧从生活中挖出素材
导演从中戏挖出女星
记者在导演的挖中挖出猛料
土豪到北京挖地下室
考古队到外省去挖古墓
有人从论语挖出儒藏
有人却从论语挖出鸡汤
啄木鸟从树木挖出蛀虫
中纪委从官场挖出老虎
暴雨一直在挖马路
曾把高速挖成了水库
医生从病人体内挖疾病
警察从犯人嘴里挖口供
说相声的从观众席里挖笑声
拳王阿里从对手的跌倒中挖出声誉
网商阿里从剁手党的疯抢中挖出财富
真正的阿里在一千零一夜挖
挖出一个又一个大盗
从记忆里能挖出往事
从心里能挖出爱情
从耳朵里能挖出耳屎
脚挖穿了一双双袜子和鞋
手夹着筷子挖各种各样的菜
鼻孔挖路过的气味
舌头挖说过的谎言
本来眼睛是不用挖的
但现在却干起了矿工的活
它只有先挖掉大片的雾霾
才能欣赏到幕后的风景
折返跑
发到山东的订货又退回京东
住到宫殿的渔夫又退回木盆
走进窗户的玻璃又退回硅砂
走进婚姻的男女又退回单身
变成老虎的官员又退回仓鼠
变成家具的树木又退回森林
变成长城的砖块又退回泥土
变成洪水的暴雨又退回乌云
改变世界的伟人又退回精子
变成尸首的士兵又退回方阵
改变历史的枪声又退回枪膛
包成饺子的荠菜又退回草根
成为纲领的理论又退回空想
成为金领的商人又退回农民
成为名著的作品又退回大脑
成为盛誉的奖杯又退回合金
掀翻帝王的毒酒又退回鸩鸟
录成神曲的牧笛又退回乡村
废墟从地震中站起成为大厦
呼格从冤案中站起成为少年
废铁从车祸中站起成为奔驰
石块从塌方中站起成为大山
沉船从海底浮起来成为游轮
碎片从空中抱成团成为航班
朱令绕开铊粉又回到了校舍
瓜农躲开秤砣又回到了瓜田
蹄髈从卤水中跑出回到八戒
羊肉从炭火中跑出回到草原
白鲢从鱼钩跳下来退回涟漪
原油从钻井跳下来退回地幔
飞鸟从雾霾跳下来退回晴空
绯闻从头版跳下来退回包间
甜酱从罐头中钻出回到番茄
快板从相声中钻出回到竹竿
沙子从墙壁中钻出回到埃及
柳丝从柳编中钻出回到春天
丞相从遗骨中钻出回到赤壁
关公从雕塑中钻出回到边关
韩信从月下钻出来回到胯下
纪信从腾讯钻出来回到东汉
陨石从地面折返跑回了星座
国足在海埂折返跑回了日韩
阳光在万物折返跑回了太阳
目光在风景折返跑回了裸眼
黄泉荡漾着成了投胎的羊水
墓草晃动着成了磷火的摇篮
古代也有广场舞
古代也有广场舞
不过她们还没有跳成大妈
就死于兵荒马乱
因此沙场就是
广场的前身
迟宇宙
在我们的宇宙之外
还有一个慢半拍的迟宇宙
那里的婴儿出生的慢
树木生长的慢
没有高铁没有高速
去邻居家串门路上要备好干粮
那里的马拉松还不如竞走
那里的竞走是原地踏步
那里的秒针和那里的阳光一样
过很久才跳上一格
那里的窗口没有排队的
因为办事效率慢
索性免签了所有证件
可以随便出国但一生也走不到边境
可以随便出轨但一生也走不出家庭
那里的天空没有雾霾
浓烟还没爬到烟囱就累死了
那里的人语速慢
脑筋不会急转弯
在路上遇见朋友说声问候
就钻进路边的慢餐店
等吃完一出来
才能听到他的回答
当然最慢的是那里的元首
他的就职演说一直到快卸任了
还没有起草好
他要出去亲一下民
得亲自用喇叭吆喝三天
才能唤来
慢吞吞的随从
阴间也有愚人节
在这一天
阎王宣布阎王死了
阎王娘娘宣布自己嫁了
判官把生死薄一扔
说可以随便自选投胎了
牛头马面还在黄泉路上
突然对押解的人说你自由了
饿死鬼说简直撑死我了
吝啬鬼说想花钱找我
机灵鬼说我糊涂啊
赤发鬼说我头都白了
吊死鬼说我空降地方了
吸血鬼说我改吸毒了
落水鬼说我在旱地拔葱呢
落单鬼说我在温柔乡串门呢
食气鬼说有雾霾我就不吃气了
食风鬼说我改成食雅颂了
旷野鬼说我住得真窄啊
疾行鬼说把路都让给驴友吧
希恶鬼说人之初性本善
病痨鬼说想生病怎么这么难
罗刹鬼说海市我转包了
大头鬼说我是一只小小鸟
馋鬼说我就是吃素的
烟鬼说我嚼着木糖醇呢
酒鬼说再喝我就是个孙子
赌鬼说去赌城的机票偶退了
色鬼说看到女鬼我就烦
女鬼说其实我是人妖
牢骚鬼说我已云淡风轻
坑人鬼说我保证不再挖坑
老鬼说摇篮啊摇篮
小鬼说岁月啊沧桑
只有多嘴鬼一天没话
你懂的
花和尚鲁智深
我跳进镇关西
溅出了一摊污血
我跳进大相国寺
溅出了一伙泼皮
我跳进五台山
溅出了烂泥涂的哼哈二将
我跳进野猪林
溅出了两个魂飞魄散的解差
也许我吨位太重
每当我跳进一现场
总能把现象溅到场外
只有圆寂时
我才悄然坐化
跳进隐隐的夜潮
波澜不惊
急先锋索超
他们只是先锋到死
我先锋到了来生
来生也有交警
拦着我说:您超速了
我索了张超票
他们只是先锋队员
我先锋成了员外
员外也有里保
拦着我说:您超生了
我索了张超票
神行太保戴宗
我越跑越快
昨天在梁山
今天就到了京城
我越跑越快
上午在梁山
下午就到了京城
我越跑越快
端起杯在梁山
一仰脖就到了京城
我越跑越快
左腿在梁山
右腿就到了京城
我已经快得
能同时出现在
梁山和京城
还不用替身
黑夜继续公映
黑夜并没有给我提供
黑色的眼睛
当我赶到时
眼睛们已经散场
在黑夜的门口
摆放着一堆
已被挖掉的眼眶
我丧失了寻找光明的机会
但我可以坐下来欣赏
陷入黑暗的机会
是怎样亮过了光明
我挑了一副
挖得最深的眼眶戴上
它深得刚好
在我脑后凿出了
两只瞳孔
清明节
只有这一天
人和天空才会同时落泪
只有这一天
人间的雨才会落进阴间
只有这一天
阴间才会举起无数小伞
一只只拱出地面
赠魏新
在百日维新前,就有魏新
不过那是古代的魏新
在有了微信前,就有魏新
不过那是名字叫老了的魏新
在没有微信前,我就认识魏新
不过那时他是写了《四兄弟》的诗人
在有了微信后,我在微信里又遇到魏新
不过这时他是《东汉开国》的主讲人
我以为他和诗歌不过了,他以为他和诗歌不过了
好几年没写了,不过仔细一打量才发现
这只是短暂分居,诗还在心房里出出进进
我们合作了一首智取威虎山,发现
工农子弟兵不仅可以来到深山,还可以来到地摊
来到地摊才发现,我们不仅能写进深山,还能写进梁山
我们用诗写,于恺用书写,为新兴国诸兄用画写
这样做也不是什么创新,但有点维新
如果四个月我们交稿,就超过了百日维新
就像于恺喝大了,一直在说都错了
后来醒来一想,对我和魏新说,全对了
母亲
小时候见过母亲一张照片
扎着两辫子,脸上满是笑容
胸前佩戴着一朵大红花
据说她是当地第一个报名下乡的
和所有到过广阔天地的人一样
她历尽艰难才回到狭窄的家
每当我和父亲在饭桌上谈起来
她总是说别的事来打岔
但有时电视上播放知青连续剧
她也坐在黑暗中默默地观看
母亲一辈子不大会做饭
因为厨房里总有个忙碌的父亲
母亲一辈子不愿出远门
因为她不仅晕车,还认为
到哪里看到的都是一样的风景
到了晚年她更加好静
让我给买了一本很厚的辞海
天天坐在靠窗的桌前抄着
有一次见我去了就摘下花镜
问我一个生僻字会不会写
母亲总叮嘱我和弟弟要小心
小心别喝多了小心别说错了话
有时看我的诗还让我删一些字眼
我们就口头答应着,去年以来
她开始经常忘事,但更爱聊起往事
有一天她说起了煤气中毒
我当然记得,那年父亲出发了
我们躺在煤气弥漫的防震棚里
被邻居们抬出来放在地上
寒风一吹,我们仨活过来了
是谁发明了花生米
酒鬼们应当感谢他
让他们找到了通向醉的索道
花生油应当感谢他
让它们有了值得缅怀的前生
史迪威将军应当感谢他
让他的憎恨变得能反复咀嚼
子弹们应当感谢他
从此它们有了红彤彤的昵称
身体们应当感谢他
终于可以和沃土相提并论
林昭的母亲应当记得
朝脑壳里种花生五分钱一枚
动物读书日
国宝最勤奋
它的眼圈是黑的
可它把竹简读绿了
松鼠最小心
只有把松树抠成
一粒粒松子的铅字
它才躲进树洞里去读
企鹅最投入
为了读懂海洋
它常常跌下冰块的课桌
麻雀最好学
明知站在陇上的班主任
一肚子稻草
它还如饥似渴地扑进麦田
猴子最偏科
阅读盛夏的果实时
它只用胃去阅读殷桃
老鹰最学霸
不论白云乌云
它都能穿插其间
有时托雷公的福
它还能来个
暴风雨的硕博连读
蚂蚁最辛苦
一页大地
已经让它读了好几代
狮子最直接
作为丛林学的博导
它读光了羔羊和麋鹿
耕牛最怀旧
它常在寒假其间
反刍一下咽下的春天
丹顶鹤读成了红顶商人
白头翁读成了耄耋老人
蓝猫读成了黑猫警长
紫貂读成了鼬科代表
青蛙读成了王子
烤鸭考进了国宴
狐狸读得更狐媚了
老虎读得更老练了
鸡犬读懂了主子的脸色
从寒窗升上了天
鱿鱼由于读错了锅
经常被炒成标点
鹦鹉读着读着
被玩鸟的堵进了黄金屋
乌鸦读着读着
被打黑的追上了天涯路
还是蜘蛛最先进
它比人类更早地上网
知道粉丝会毁于蝇拍
怀疑会毁于微信
百年读书日
我们打开了网
八九十年代的打开了书
七十年代的打开了红宝书
六十年代的打开了大字报和白卷
五十年代的打开了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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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年代的打开了国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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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代的打开了国学
把辫子读得只剩下了中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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