桠村后靠大山，前临巴河。巴河下游，是一个小型电站。于是，巴河就成了一个湖。湖岸是一个斜坡，坡上，一条省道逶迤而去，通向山外的古灵县。
这天，是周末。桠村上空，突然飘出一股子油味。
是柴油味！桠村人耸几下鼻子，立马就分辨出来了。其实，也不是他们的鼻子特别灵，是村里拖拉机多。
于是，不知是谁吆喝了一声，村里人都带上家伙，一路飞跑，往湖边去了。
一个湖，像一锅煮沸的水，一个个碗口大的气泡不停地从湖里冒出来，然后，一层棕褐色的油，就浮在湖面上，四下扩散。
天哪，我们这个湖，变油田了！湖岸上的人们，放下担子，提一只桶，拿上瓢，手舞足蹈地下了坡，开始在湖边抢占有利地形。
刘科人小，被大人们推搡着，挤到了最后边。
刘科干脆不往前挤了，他知道再怎么用劲，也不是对手。他贴在大人们的身后，瞅一个隙缝，像泥鳅一样，一侧身，就滑到前面去了。后面的王老石笑骂着，轻轻推了他一下，差点把他推进了湖里。
不到一支烟的工夫，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蹲在了湖边，排成了一条长龙。大家像是经过排练了似的，动作完全一样：右手持瓢，左手扶桶，身子前倾，把瓢轻轻伸向湖面，轻轻按下去，将面上的一层油舀进瓢里，再直身，把油倒进桶里……
刘科和王老石挨在一起。
王老石动作熟练，看着刘科笨拙的样子，说，你爸呢，咋不来？就你这样儿，怕挣不了几个钱的哟。
刘科不理他。刘科还在为王老石推他的事生气。刚才，那一推，着实把他吓得不轻。
王老石笑了笑，明白了刘科的心思，说，还生气呀，放心吧，掉不下去的，我心里有数。
过了一会儿，王老石又说，你读初中了，懂得比我多，你说说，如果我舀上十桶，能卖多少钱？
刘科知道伊拉克战争，知道利比亚战争，还知道这些战争都与石油有关，所以，刘科就说，现在一桶石油好几十美元呢，如果是人民币，应该有几百吧，柴油嘛，十桶，少说也要值几千吧。
真的呀？王老石眼睛里放出光来，他手上的动作明显加快了。
王老石的桶，是木桶，很大，一桶有五六十斤。他舀满一桶，和其他人一样，就提上坡，然后提着另一只桶，下坡，再舀。等舀满了，再提上去。两只桶满了，就挑回家，倒进缸里，盆里。再挑着空桶，到湖边，再舀。
整整一天，桠村人往返于家与湖之间，忙得心里像开了花，美妙得无与伦比。
夜幕，把山山岭岭全笼住了，也笼住了桠村。
刘科和细妹守在家门前，等着爸爸回家。
远处，突突突的声音响了起来，由远而近，越来越大，这是拖拉机的声音。从方向上判断，应该是爸爸回来了。前不久，刘科家借钱，买了一台拖拉机，爸爸每天开到镇上的建筑工地上去，拉些活儿，挣些钱，供刘科和细妹读书。刘科的妈妈，已经病逝一年多了。
刘科和细妹身边，是五个盆，四只水桶，一只大黄桶，装满了从湖里舀回来的柴油。从屋里透出来的灯光，照在盆里，桶里，油油地亮。
真的是爸爸回来了。刘科站起来，迎了上去。
爸爸停好拖拉机，走到门前，惊得停下了脚步。
刘科指着那些盆哪，桶哪，自豪地说，这些柴油，够用好几个月了。
哪儿来的？爸爸问。
刘科就说了湖里冒柴油的事，还说，如果爸爸你今天在家，可能比他们抢得还多呢。
湖里舀起来的，那是水，能用吗？爸爸摇头。
能用啊，王小武他们家试过了。
能用当然好，那可是几千块呢。
这时，站在刘科旁边的细妹突然说话了，她说，爸爸，湖里真的能冒柴油吗？他们都这样说，我不信。
管它的，只要能省钱，能赚钱，就行。
不嘛，爸爸，你说说，湖里的油到底是从哪儿来的嘛。细妹拽着爸爸的衣服，不依不饶。
爸爸抠了抠后脑勺，自言自语，是啊，到底是从哪儿来的呢？
抠了半天，没有答案。没有答案，细妹就要了爸爸的手机，一边玩去了。
这天，桠村的夜晚，与往常不同，多了热闹。
第二天，刘科才知道，原来村里有拖拉机的人家，都把其他人家的柴油买光了。王老石卖的钱最多，一千块。
临近中午，桠村来了一群人，有的还穿着制服。他们来村里，是了解湖里冒柴油的事，还说，这涉及到一桩重大的交通事故。
村里人一听这话，知道发生大事了，就像统一了口径似的，都说，没这事，没这事，湖里哪能冒柴油呢？
一个穿制服的拿出一个微型录音机，一按，一个声音就响起来了：叔叔，我们湖里冒柴油了，湖里怎么会冒柴油呢？我不信……
那是细妹的声音。
细妹读三年级，昨晚，她想知道答案，就用爸爸的手机拨了110。
还有两件事，值得一提。
一是，事隔三天，很多的人，很多的吊车，就从河里打捞出了一辆车，一辆油罐车，司机早已身亡。
二是，事隔三个月，村里所有的拖拉机，全都报废了。刘科爸黑着脸，把那些盆哪，桶哪，踢得满屋子打滚，刘科站在一边，不敢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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