莓子的娘是个病秧子。莓子爹会医，是祖传的。爹治病，全用些花花草草的东西，前些年人们还信这个，现在不信了。爹除了农活，一有时间就上山扯草药，回家熬稠了，一碗一碗给娘喝。喝了爹的药，娘也勉强能拖下去。而最不能拖的，是莓子哥的婚事。哥三十好几了，相了无数次亲，全都没了下文。哥白白净净的，还是高中毕业，姑娘们倒没啥意见，但一看到莓子家那两间破烂不堪的泥坯房，就打退堂鼓了。娘经常在莓子面前念叨，我没几天活头了，有生之年抱不上孙子，死不瞑目啊。每到这时，莓子就安慰娘，说快了快了，有眉目了。莓子怕娘不信，还把具体细节说得有板有眼，说得娘眉开眼笑。
莓子生在这样的家庭，很多人替她惋惜。大家都说，如果莓子家有钱，再打扮一下，哪怕穿着好一点点，就更漂亮了。
莓子不以为然，该做啥还做啥，快乐得像一只自由的鸟。
这天，下着小雨，莓子坐在床边陪娘说话。突然，莓子听到了踏踏的脚步声，莓子回头，一看是五婶。
五婶是村里有名的媒婆。五婶脸上挂着笑，莓子知道好事儿来了。莓子站起来，迫不及待地问，五婶，又给我哥说哪家姑娘了？
五婶拍打着衣服，把上面的雨点拍不见了，才说，莓子，有人看上你了。
莓子的脸一黑，说，我的事，五婶就别说了，也不用你操心。
说你的事，等于说你哥的事。五婶不生气，慢条斯理卖起了关子。
那你说说看。莓子坐上床沿，和娘一起看着五婶。
五婶说，莓子，这个人很喜欢你，他说了，只要你答应，他可以马上出钱帮你家修房，包你哥娶上女人。五婶抬头看了一眼莓子，见莓子不说话，又接着说，我知道你有男朋友，我也打听了，他家穷得叮当响，现在是该说拜拜的时候了，不然，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你要想清楚。
你说的这个人，是谁？娘看一眼莓子，问五婶。
村里的二林。五婶说。
二林是全村有名的花花公子，仗着他爹当个小包工头，挣了些钱，就不把钱当钱使了。平时，二林在镇上鬼混，很少回村，一旦回来，村里就不得安宁了。莓子最看不起的，就是这种人，她怎么会答应呢？莓子想都没想，就一口拒绝了。
再好好想想，过两天我来听信。不过，不能想得太久，二林是独子，他妈还等着抱孙子哩。五婶打了一串哈哈，笑得有些夸张。
两天后，五婶来了，同来的，还有二林。莓子一家人都在，好像专等五婶似的。五婶问莓子答不答应，莓子嘴皮动了动，想说什么，可一看到一言不发的爹和娘还有哥，她就把想说的话咽下去了。他们的心思，嘴上没说，但从他们的眼神中，莓子看出来了。
二林不失时机地掏出两沓百元大钞，往桌上一扔，财大气粗地说，这是两万，修房的，不够再补。
莓子还是不说话。
二林，我替莓子答应了，等新房子完了工，你们就成亲。娘给莓子作了主。
不行，我娘的意思是，越早越好。二林说，最迟月底吧。
五婶走了，二林也走了。娘抱着莓子，流着泪，说，莓子，委屈你了，别怪娘。莓子摇着头，摇落几串泪珠。然后，莓子理了理额上的头发，说，我去找找他，给他一个交代吧。娘知道，莓子说的他，是她的男朋友。娘点着头，叫莓子早去早回。娘说完，看莓子，莓子已经不见人了。
新房动工那天，莓子嫁给了二林。
莓子没有嫁妆，二林也不要，说他家啥都有，不用花那个冤枉钱。莓子就只带了一包浣花草，跟着迎亲队伍走进了二林的家。
结婚那天，莓子用浣花草熬了汤，喝了一海碗。以后，莓子每天喝一碗，从不间断。二林觉得奇怪，问莓子喝的啥。莓子说，一种草药汤，喝了可以美容，养颜。二林听了，就笑，就说，老土，现在化妆品多的是，我明天给你买一套回来。莓子说，不用，我就喝这个，喜欢喝。穷人见识。二林骂骂咧咧的，不再说什么了。
浣花草四季开花，长在河边。离村子不远，有条河，叫金马河。浣花草用完了，莓子就去河边采，每采一次回来，都要喝它三五天。浣花草味特苦，莓子每喝一次，就像受一次酷刑，难受得很。但再苦，莓子也要强迫自己喝下去。
一晃三年过去了，莓子的哥娶了女人，有了儿子，一家子其乐融融。可莓子呢？肚皮一点动静也没有。娘不担心儿子了，却担心起女儿来。莓子的婆婆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开始指桑骂槐了。二林对莓子，也没了好脸色，动不动就发无名火，几天几夜不归家。这一切，莓子谁也不说，只是默默地承受着，默默地一如既往地喝她的养颜汤。
又是两年过去了，二林在他娘的鼓动下，终于和莓子离了婚。
离婚不久，莓子就嫁人了。听说，莓子嫁的人，是她先前的男朋友。嫁给心爱的人，莓子不再到金马河边去了，也不再喝浣花草熬出的那种养颜汤了。一年后，莓子就生了一个又白又胖的儿子。
这个，二林没想到。二林更没想到的是，莓子喝的养颜汤，根本就是一味避孕药。莓子小的时候，听爹讲过。
有一次，莓子和二林在镇上相遇，二林好奇地问起这事儿。莓子不回答，反问，我们有感情吗？二林愣了愣，说有。莓子说，没有，我们也不是同一路人，早晚都得离婚，既然这样，其他的，还重要吗？
二林听不懂莓子的话，就想，想了半天，还是不明白。等他回过神，找莓子，却再也找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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