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庞不易察觉地笑了笑。
李忠看出了老庞的那丝笑,想谁都会认为他哥是捞得太多了,他哥的名声算是洗刷不掉了。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脑海里冒出一句老话:又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李忠想,他今天也到这一步了,到了不要脸的这一步了。李忠说:“我要是我哥,还不如死了算了。活下去有什么希望?三个孩子还得养呢!”
老庞正色道:“李忠,你怎么能讲这种话?太不负责任了。你大哥要是死了,撇下你大嫂和三个孩子,还有你们的娘,他能走得清静吗?”
李忠就走到阳台上去了。雨还在下着,不过动静小多了,深圳最多的是雷暴,凭空里炸出无数个响雷来,一波接一波的,然后就是稀里哗啦的暴风骤雨,让你猝不及防。老庞最担心的也是这种雷暴天气,一到这时候,他们售出的网络器件就成批地要求返修。
老庞走过来:“李忠,有些事我想跟你私下里谈比较好。公司是我俩的公司,当初一起创办的时候,你是踌躇满志的,想打一番天下。公司现在运作得不甚理想,我知道你的压力也很大,上次和许雪萍离了婚,房子、积蓄你都给了她,这次和王静结婚,你又要担负一些经济上的压力。你私人事情我不能管,你的难处我还是能理解的。不过,公司有公司的财务制度,如果一个公司财务上一塌糊涂的话,这公司就是有再好的前景,也是办不下去的了。”
李忠看着阳台外的风景,这是十一楼,开了窗,街边的喧嚣就像在耳边一样,声音是从低往高传来的,到了一定的位置,就张扬到极限,据说十一二楼的噪音最大。李忠站在这里,汽车的发动、楼下运送货物弄出的声响,甚至两个女孩在为什么事的争执,一点点都能传到他的耳朵里。
老庞说:“上回在北京的货款,你抵了报销的差旅费,有些费用太明显了,但我还是全部给你签了字,同意你全额报销。现在你手上又拿着长沙咨元科技的货款,我催了你几趟,连自己也不好意思了,货已经给人家发出去了,你的钱还没交到财务手上。你不能这样吧?”
李忠往阳台边拢了拢,雨好像停了,有扑鼻的青草气息迎面而来,下面可以辨得清哪些是郁郁葱葱的木瓜树,哪些是荔枝树,它们都结了青涩的果实,本是成熟的季节,却因了这阴雨天气,青黄不接地挂在枝头上。李忠说:“我妈得了绝症,连医院都不敢去,躺在家里等死呢。”老庞愣一下,话不便说下去了。李忠又说:“我现在好理解当初张国荣往下跳的心情了,一了百了。”他的身子往前探了探,自己先有点眩晕了,老庞一把抓住了他:“李忠,有什么事总能设法解决的。你还是想开点。”老庞想,那笔账是要不回来了。以后一定要对客户和会计说清楚,所有的账要么打在公司的户头上,要么打在他自己的私人账户上,李忠是不能再染指公司的货款了。李忠笑一下:“我不像你,你至少还有个儿子。我呢,这辈子什么也没有呢!”老庞没话再劝了,也不用再劝了。
可可入托的事情还是李文丽自己跑定的。去找了徐艳,她儿子今年也要上幼儿园,徐艳的叔叔在一家深圳公立的教育集团任副主席,下管本市屈指可数的几所名校名幼儿园,徐艳的孩子不费吹灰之力进了公办幼儿园,将来入小学就不用再操心了。李文丽带了可可去找徐艳,李文丽说:“你一定要帮我!”
事情很顺利地办下来了,可可在李文丽刘向阳租住地附近的一所幼儿园就近入托,虽不是本部,但至少是公立的。徐艳说:“其实本部、分部都差不多的,反正都是他们集团的招牌。我叔叔说,别人的事我不管,我侄女的事我是一定要管的,求到他头上,倒没打个梗。”李文丽点点头。徐艳小时候很早就丧了父,母亲独自一人把四个儿女拉扯大,到现在终于苦尽甘来,连叔叔也在徐艳的身上上足了心。徐艳说:“就是进去的时候要交点赞助费,一万五千元,按深圳的水平来说,也不算贵,我听说武汉的名园也交到这个费用了,有的还不止。”李文丽说:“有你叔叔点头,还要这个价?”徐艳笑笑的:“你们毕竟不是深户。他们还是有政策的。”李文丽恨恨地说:“也还只是个分部。”徐艳就不做声了。
母女俩在他们家吃的饭,是钟点工做的菜,在饭桌上徐艳的老公又提起文丽娘家楼下住的那个铁杆哥们来,文丽一腔的心思,本不想理这茬的,可是别人帮了忙,自己便硬气不起来,只好随口附和了几句。这时候徐艳斜着眼睛瞅着她老公,音调酸酸地对李文丽说:“人家很早就注意过你哩。那一次你回家,打那同学家门口过,我老公就看到你了。同学对他说,你可高攀不上她的,我们连和她讲句话心里都发怵呢!”这话说得李文丽和徐艳的老公都有些尴尬,闷着头吃饭。徐艳说:“这有什么,哪个人年轻时候没有梦呢?文丽,你那会儿真是一朵花,不光他,好多男孩子都想着追你呢!你们家条件又好!”文丽的脸上就有点挂不住了,不敢再和她老公对话了。
可可偏和徐艳的儿子闹了一架,本来小孩子之间也没什么事,可是徐艳的儿子大概吃了亏,有点哭叽叽的,李文丽便上去想说可可几句。徐艳和她老公都有点急了,以为文丽作势要打可可,就抢过来拽住她,徐艳和她老公劝道:“小孩子在一块儿玩闹的,一下子就好了,你别说可可了,一个女孩儿家,千万别打!”李文丽没想过要打孩子,这下被主人说的,倒觉得不教训教训可可反而下不来台了,就真上去拧了可可的胳膊一下,嘴里还逼着可可给徐艳的儿子道歉。可可是没挨过打的,也没觉得刚才的事自己有什么不对,况且对方比自己还大了许多,就瞪了眼,发了倔劲,不光不道歉,还把小脑袋猛朝墙上撞,好像冤枉得不行的样子。大伙儿都有点傻了,剩下的时间全去摆弄这俩孩子了,急得一身汗。
徐艳等孩子全平静了,悄声对文丽说:“你这小妮子,长大了可不得了哩。性子那么烈,像你小时候一样。你记得小时候咱俩闹了别扭,老师让你给我道歉的事么?你不光不给我道歉,还把当天发下来的卷子给我扔到地上,用脚使劲地踩呢。我哭得什么似的,因为没办法对老师和家长交待呀!”李文丽笑笑:“有这事吗?我可一点也不记得了。”徐艳小时候的成绩不怎么样,家境又差,整天穿得破破烂烂的,李文丽小时候如果欺负过她,倒是不难相信的。可现在她偏提起这事来说干什么呢?是想炫耀她现在的一切吗?是来说明谁笑到最后,谁笑得最好吗?李文丽看着徐艳,徐艳的说话和笑声,还有那一举手一投足都有了内容了。刚才在饭桌上是在对她丈夫敲警钟吧?看着她和和善善的一个人,谁晓得心里面是什么花花肠子呢?把可可弄到分部去,还要交那么贵的赞助费,倒好像得了她多大好处似的。李文丽郁闷地走了,婉转拒绝了徐艳要开车送她回家的好心。
刘向阳晚上回来了,脸上还是不痛快,一问,才知道专管员又换了,好不容易等来了一般纳税人的转正期,又得出血了。刘向阳说:“我真不想再和李忠打交道了,这人怎么会这样?老拿老庞公司的公款不说,还要死要活的,你还不能讲他,否则,他跳楼自杀吓唬你!老庞说,公司的亏空,都没让他还上,真是好心没好报啊!我们也是啊,他大哥一万多块钱的亏空,我们也没让他给补上,虽说有同乡之谊,大家互相帮衬着过日子,可你说李忠这样的为人,我还能跟他交往吗?”
李文丽淡淡地说:“今天在小区门口,围了一圈人。外墙上贴了好几张单子:租妻广告!说因为生意不景气,特把老婆出借,每月五百元。下面留的联系电话是那户人家的住宅号码和手机号码。听说是旁边那个高尚小区的业主,挺有钱的一个老板,恐怕把什么小人给得罪了。那老板一天的电话都被打爆了,好几个不三不四的人还在电话里要他介绍小姐,老板的肺都气炸了,报了警,警察来了扯下单子才算完。”
刘向阳摇摇头:“有这种事?现在社会上什么人都有,有各种仇富行为。其实并不比别人过得差,但是和原来的朋友一比,和身边的朋友一比,觉得自己不如人了,就干出这种低劣的事来。”
李文丽笑起来:“在李忠和他大哥眼里,我们算不算富人呢?”
刘向阳想了想,犹犹豫豫地点点头:“也许吧。”
李文丽下楼去附近的超市买些明天的早点,晚上七点以后,糕点全部半价,这个时候买最划算了。李文丽走到公用电话那里拨了通号码,还好,还有人在上班,还是公司的头儿呢。李文丽尽量把声音放得柔和些,她心平气和地对着话筒说:“你们公司的外销部总经理,在外头私自拿公司的产品做代理商,还把公司的客户全部介绍到那里,价钱比总公司便宜了许多。是他老婆开的公司,登记的法人是他小舅子的名字。我告诉你们地址吧,是……”她把徐艳和她老公的名字以及他们公司的地址详细地报了出来,听得出来对方颇惊奇颇震惊颇生气。李文丽放了电话,心满意足地走了。有时候心情是随天气来的,李文丽才看的晚报,从明天开始,深圳的雷暴天气就要结束了,以后的一个礼拜都是晴空万里的绝好天气。李文丽哼着歌走进的超市,脑袋里一直计划着要把被褥衣服全拿到明天的太阳底下去大晒特晒一番呢。
责任编辑 倪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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