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医改-公立医院:隐忍不言的难与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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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23 从儿童医院的“板凳费”到豪华病房

    在写下这一节题目的时候,我犹豫了好一会,也许反差太大了些,有些刺激,不该把两家相距很远的医院里发生的不相干的事情放在一起。

    有人可能会问:我国多数公立大医院活得好好的,还在蓬蓬勃勃发展,怎么杞人忧天呢?确实,这两个经媒体报道刺痛人们的新闻,太有象征性了,就像两个小伤口,一个红肿发亮,一个暗自流血。

    手头就有一张新华社办的报纸。新闻的题目是《收“板凳费”的医院,“冷酷病”病入膏肓》。(《新华每日电讯》2009年8月10日)

    孩子发高烧,浑身发抖,需要住院。医院说没有床位。那就在走廊里打点滴行不行?行。但得租医院的板凳,租金每天十元。这看似荒唐的一幕,就在公立的武汉市儿童医院真实地上演了。

    从时间上看,新中国的公立医院体制建立已有六十年的历史了。一个多月后,天安门广场将举行盛大的庆祝活动和阅兵。改革开放三十年来取得了巨大成就,中国跻身于世界大国之列,人民扬眉吐气,充满了自豪感,可一则小小的公立医院收“板凳费”的消息,把公众的神经再次刺痛了。

    其实,很多病人及家属,包括我自己,都有在医院里租板凳之类隐忍不言的经历。

    把已近麻木的心灵再次伤害的,其实只是三个词重新组合:孩子、高烧、板凳租金。

    与这则消息时间相近的,是安徽医科大学第二附属医院不久前新投入的特需病房——也就是豪华高级病房。

    现在中国人对“VIP”已经耳熟能详了。银行的金卡、白金卡持有者,可享受“VIP”服务。机场提供贵宾服务。医院也不例外。这家医院高级病房区分三种规格,分别是单人房、一房一厅、VIP高级套房。高级病房共有22间,床位费从每天100多元至800元不等。其中最豪华的VIP高级大户套房,每天收床位费800元——大体与五星级宾馆相当。除去高昂的床位费,套房还拥有一间可容纳20人的会议室,面积200平方米以上,配套设置完善,还可“点”专家诊疗服务。

    新华社这条消息的题目是:《带会议室的VIP病房为谁服务?》(《新华每日电讯》2009年8月17日)

    这一切,没有人站出来回答。一些媒体的评论也似乎不着要领。

    其实,早在几年月前,即2009年3月,“两会”代表委员就呼吁“尽快取消医院‘特区’”,认为“VIP病房加剧医疗不公,恶化医患关系,有悖于新医改精神”。(《新华每日电讯》2009年3月7日)

    高级病房自然有市场需求,有差别的服务是市场决定的。

    问题是,公立医院这投入的资金来自何处。如果是商业银行专项贷款,那就无可非议:瞅着富人的钱袋下单,总比想方设法掏空穷人的钱包强。如果是财政拨款,用的是纳税人的钱,或者从普通病人那里靠卖高价药、重复检查收费赚来的,那使用上就有些疑问。代表委员所针对的正是公立医院开设VIP病房,对这种做法的公益性提出了质疑,认为挤占了本已紧缺的公共医疗资源,将会造成公共卫生矛盾更加突出。

    还有一则消息,广西南宁市几家主要非营利性公立医院,首推出“特需门诊”,即“只要交纳50元至200元不等挂号费,就可以插队优先就诊,甚至有护士全程陪护等服务”(《新华每日电讯》2008年10月)——挤占公共医疗的资源,患者对这种“特需插队”感到特别的添堵。

    “锦上添花”的事应该交由市场。否则,新医改提出的公立医院公益性的属性与底线,不断受到高级病房、豪华服务、高收费、特殊服务之类“冲撞”,底线还守得住么?

    服务行业的风气,是社会文明的标志之一。

    在中国,公立医院约占医院总量的90%,垄断着几乎所有高端医疗服务和优质医疗资源——赚钱和不赚钱的,从基层初级医疗服务、公共卫生,到高端、科研与专科医疗服务。

    而且,越是中心城市,技术与资金集中度越高,公立大医院林立。由于管办不分,卫生部、卫生厅局与众多的公立医院一家。公立医院这种集中度与利益取向,足以促使卫生行政管理为它安排制定出一整套相当特别的政策,并为其作出周密的制度安排。可以和医疗医生相比的大抵是教育与学校,即越是重点大学,重点中学、小学,得到各级财政的倾斜、投入越多,自己赚钱的手段也不少,而真正需要政府支持的农村特别是偏远地区的学校教师,则另当别论了。

    医疗腐败、贪赃枉法、药物滥用、医疗事故,以及药品经营销售中的种种回扣和医生的“处方费”,直至“板凳费”之类名目繁多的“创收”,层出不穷,都是几十年中最糟糕的情形。不能把这一切,把“世风日下”,都归之于市场经济。在任何一个市场经济发达的西方国家公立医院里,都极少或不可能发生此类情况。

    否则,我们就不能解释,在改革开放几十中,医疗设备和医院条件有了很大的提升,中国卫生事业成就斐然,而在国际卫生组织的公平性排名中,我国的排名却不断地后靠,甚至寒碜地挤在一百多个国家和地区的最后几名。

    谁都不满意——院长、医生,还有无数患者。

    公立医院改革是这次医改难点。

    如果我们承认,医疗服务质量正在大面积地急速地滑落,如果承认医疗服务公益性正在不断流失,我国传统医学文化中的道德理念已经萎缩枯竭,如果我们把改革理解为拯救,大抵就不会再有异议了。

    024 老而又新的问题:公立医院坚持公益性?

    北大李玲教授说:恢复公立医院的公益性是解决目前老百姓就医难的正道。

    北京一家大医院院长接受采访时说:“新医改中明确,让公立医院回归公益性,这是一种解放思想的表现。”

    我真没有想到,“解放思想”这个词被一些人轻易轻巧地挂在嘴边。难道过去公益性丧失,或部分丧失,是因为思想不解放、甚至守旧吗?

    直面医改前途步步维艰的瞬间,直面理想回归照耀的瞬间,让我们心忧天下,与这些“业内”学者和相关人士拉开了距离——保持科学的冷静与清醒是必要的,否则可能容易丧失深刻的分析和判断。

    其实这是一个争论、激辩了几十年的老问题。

    公立医院公益性还是“私利性”,卫生经济理论界上个世纪80年代就开始激辩了。当然,“私利性”是不可能登大雅之堂进行公开讨论的,于是改成了“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之辩。这个私也非一己之私,实际上是医院利益、医院职工利益,甚至还可再扩大一点。还有更理论性的,认为卫生事业的社会属性表现在“福利性”、“公益性”,其自然属性为“生产性”。马克思曾指出:卫生服务是“保护健康,保持一切价值源泉即劳动能力本身”的重要活动,它的费用“应加入劳动能力的生产费用或再生产费用”。(《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6卷一)

    经济学家马克思太见物不见人了。生命的价值不止劳动能力。如果一个老人已经丧失了劳动能力,就不需要卫生服务、保护健康了吗?

    但马克思强调的医疗卫生服务“生产性”这一点,很值得我们深思。

    一步一步地走来。理论总是先行的。

    先是批判“片面强调医院的社会福利性”。福利性是政府出钱,公益性是大家出钱。卫生事业是公益性事业,接受卫生服务理所应当要付一定的费用。比如乘公共汽车,能不买票吗?

    再接着就是“合理补偿”。“补偿不足,赔本经营”,顺理成章的是医院只能越办越穷。“逼良为娼”,医院只能提高收费。于是,弱化了医院的公共福利性,强化了医院职工的收益性。

    此后,就是上个世纪80年代中期,“调整医疗收费价格”改革。主要是实行“新项目新价格,老项目老价格”。大量引进国际先进的医疗器械、检查设备,医院普遍换上“洋装”,大抵起始于那个时期,至今已经二十多年了,几经更新,还未有穷期。

    再有,就是80年代末90年代初开始的“各种形式医院承包责任制”,医院把经济指标分解落实到科室、落实到人,把绩效与职工收入挂钩。

    罗列现象没有太多的益处。

    不小心绕进乱麻似的“潜规则”、“怪现象”中,还会使人感到不可理喻的灰心和泄气。行业的或者专业的一般性调查研究,远不能洞察问题的本质与真实。

    几年来,深入了解医疗卫生领域,我长久地陷入了苦苦思索。必须摒除旧的观念,向新近的时间与现实寻找思路。不仅仅是方法论的问题,更是一个观点立场的选择。站高一点,回望一下三十年来公立医院走过的道路,有可能看得比较清楚了——

    在管办未分、政事不分的体制下,卫生行政部门一系列“改革”措施的结果,不断强化了自身职工集团利益的凝聚性,产生“对公益性政策措施的顽强抵抗”(《中国医疗卫生发展报告》第三卷,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7年),这是最经常不过的了。

    难道在医疗卫生服务领域,“经济效益”与“社会效益”就那么势不两立,社会属性和自然属性就那么水火难容?

    城市老百姓每天要乘坐的公共汽车、地铁、铁路客运票价,甚至经常调价涨价的城市供水、电价,人们也都没有觉得难以承受。而且,总体而言,服务质量不断有所改进:铁路提速,公共汽车更新,公园免费开放。每次提价,政府也会给特困人群增加一点补助。而一些医院“貌似公益”,收费高,服务差,人们看不起病,看不好病,极端的情况是“人财两空”。对此群众每每难于释怀。

    难道不能在两者之间,找到一个耦合,或几个平衡点?

    025 理念“设计”上的几个“软肋”

    医改方案出台前后,很多经济学家不断给医改方案把脉诊断并开出处方。但在中欧工商管理学院许小年教授看来,这些诊断和处方中充斥着许多错误的概念和逻辑,在经济学上完全站不住脚。

    许小年说,将医疗卫生行业定位为一个“公益性”行业,这是许多经济学家所开出的处方,但我认为“公益性”这个概念实在是学术界和理论界的一个公害!因为迄今为止,学术界对于公益性从来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的定义。

    在分析“那些提倡公益性的经济学家们所指的公益性到底是什么意思”后,许小年发现,“他们所提倡的公益性总是与‘公共品’紧密联系在一起。在经济学里公共品是有严格定义的,非竞争性和非排他性是公共品的最主要特征。私人物品具有竞争性和排他性,而公共品却恰恰相反。正是由于后者具备这样的特征,所以由私人部门来经营公共品,会有收费不足的问题,因此最后常由政府出面。”

    公益性—公共品—最后得由政府举办或资助,后面还隐藏着一个潜台词:只要政府投入不足,就可以不讲医德地赚钱。这几个层次无缝链接的理论,实际上存在先天的缺陷,而且根本链接不上。

    许小年说,用公共品的标准来衡量卫生产品和服务,就会发现大多数医疗卫生产品和服务都不是公共品,比如药品就具有竞争性。

    许小年认为,这些经济学家鼓吹公益性的原因,很可能跟“外部性”这个概念有关。但要知道并非所有医疗卫生服务都具有外部性。流行性疾病具有非常强的外部性,所以需要政府部门发挥主导作用。但是还有其他许多种疾病如心血管、肿瘤、外科(手术)等都没有任何外部性,市场完全可以调控。(许小年《走火入魔的“公益性”》,《中国医院院长》2009年第15期)

    许小年教授只是一家之言。但他的论点基本能够成立。否则我们就无法解释,为什么一些耗资很大的医疗服务费用,只能由个人或通过医保机构、社会救助来解决。医院不能办成福利院,这也是显而易见的。

    理论上的第二个“软肋”是:基本医疗服务是什么?

    卫生服务可以分级,有初级、专科和高端服务,就像教育有小学、初中、高中和大学一样。国家负担九年义务教育,从小学直到初中毕业。教育部门的“两基”,是指基本扫除青壮年文盲和基本普及九年义务教育,且有时间和量化的数字指标。

    健康有基本非基本,疾病有基本和非基本的吗?没有。

    医疗服务有基本和非基本的吗?也没有。

    其实,我们回避了,或者摒弃了一个本不该放弃的名词:“初级医疗卫生服务”。初级医疗卫生服务主要是指门诊,有别于住院治疗。社区和农村诊(站)需要全科医生,这也有别于专科医院的治疗。这就比较容易理解了。

    国际卫生组织提出,2000年全球实现人人享有初级卫生保健的目标。

    中国实现了吗?至少没有完全实现。

    十多年前,“初级卫生保健”不动声色地换成了“基本医疗”,这一变,似乎无关轻重,却遍地风流。一些明明是城市的高端医院、超强的综合性大医院,也在本属初级医疗服务的门诊上不断“掘金”,建门诊大楼,办社区医院。专科医院也向综合医院扩张,科研和教学医院向普通医院延伸。这些是不是“基本医疗”,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因为情况已经变得极其复杂。

    可与“初级卫生保健”相比的是九年义务教育。那是基础教育,不是“基本教育”,而且有教育年限的规定。

    不明不白、含混不清的“基本医疗”,大大调高了人们对医疗卫生服务的期望值。患者往城市大医院跑,有病找专科医院看,这算不算“基本”涵盖的范围?白血病、透析治疗、肾移植……对大多数人不算基本医疗,但对少数患者却是生死攸关的“基本”。理论上的漏洞,也需要实事求是的“补丁”来解决。

    还有一个软肋,是所谓“信息不对称”。

    信息不对称,能不能作为医疗卫生服务由政府主导,而实际必须由政府举办的理由?

    医疗卫生行业之所以让人们感觉不放心,原因在于医疗中极易出现所谓“信息不对称”,而导致市场失灵。

    “久病成医”的毕竟不多。诊断、治疗、护理,作为治疗方案的主导者,医院和医生掌握了太多患者所不了解的医学信息,忽悠起来也容易。

    但这种市场失灵的解决方案未必就是政府主导。如果市场上信息不对称,我们有什么理由相信政府的信息就是对称的呢?因为政府也同样面临信息不对称问题。

    如何解决这个问题?有人认为,资本市场的解决方案就是一个很好的借鉴。在资本市场,上市公司的管理人员掌握本公司股份的充分信息,而投资者却缺乏这样的信息。对此,无论是中国政府还是外国政府,都无一例外地出面强制规定上市公司要执行信息披露制度,而不是由政府部门自己出马经营上市公司。同样,医疗行业,可能最好的解决方案也不是由政府来经营医院,而是政府通过法律监管、强化信息披露制度来规范医院的运营。另外,政府部门应该也有必要降低行业准入壁垒,促进社会资源尤其是民间资本的进入。通过这种医疗供给方的竞争,其实也可以在客观上达到强化竞争者之间的信息披露作用,同时也有助于纾解百姓看病难看病贵的问题。

    当然,也不只有这么一种办法。据说北京的医保就聘用了数百名有医学专业知识的工作人员,对电子病历和医生处方进行动态监督,收到了明显的效果。于是,参加医保的职工可以在医院刷卡消费,方便就医了。

    应该说,许小年教授对“公益性”平静的分析是有见地的,使人眼前一亮。至少会使人想一想,那些理论模式与思维习惯究竟出了什么偏差?我们用得烂熟的词汇,讲得顺溜的“公共品”,在经济学上有没有什么问题?一再强调要回归、要坚持的那个“公益性”,是否只是一种“愿景”,而并非确切的目标?

    其实,与“公益性”比较相近的,大抵是“非营利性”。

    非营利性是明确的,低收费、合理收费而不是获取暴利,收取的费用用来维持运营,改善基本的医疗条件。无论政府投入还是社会投入,都不能以营利为目的。

    概念上“偷梁换柱”,不用胡锦涛总书记在《十七大报告》中提出的营利性与非营利性,而代之以公益性,这里面究竟包含了什么“难言之隐”呢?

    026 历史不会后转,不会倒退

    中国经济和社会高速发展的发动机,三十年前就已经轰然启动。

    中国不再是三十年前的中国了,中国的公立医院系统、人民群众对医疗卫生服务不同层次的需求,也不同于三十年前了。能让所有公立医院的定位都是“非营利性”,或回归到公益性?

    看起来深明大义、充满高度理想化的色彩:一些豪华的公立大医院从此“迷途知返”,自降身价成为平民医院——这实际上已不可能;许多濒临破产的不良医疗卫生资产,依赖财政的补贴生存下去,这倒是难逢之机。

    随着岁月的流逝,我们很可能会发现,这只是一厢情愿,是根本无法实现的梦想,如同已经进入高铁时代的今天,要求大家统统回去坐“普客”、“慢车”,或者顶多“直快”、“硬卧”。中国公立医院的医疗器械、设备条件,甚至医疗技术,已然处于世界同业的高峰,一些昂贵的进口设备、高标准的病房,怎么可能从事初级医疗卫生服务呢?

    道理不是不明白。那为什么要用“偷换概念”的办法,把所有公立医院改革引到一条拥挤不堪,看起来平坦,实际上很难走通的道路上呢?说到底,是要混淆公益性与医学必须坚守的道德、职业风尚的能够说得清、做得到的底线;掩盖或者延宕医疗服务必须分类,营利与非营利必须分开的改革实质;或者暗藏着要国家财政养医才能“回归”公益的“要挟性”的前提。

    如果想到,中国的公立医院几乎已经“垄断”了高中端医疗服务的全部,不少医院存在日进万金、而财务管理乱象丛生的事实,就可以知道这种“坚持公益性”的说法是多么的名不符实了。

    其实,所谓的“回归公益”,是由医院服务的定位决定的,与所有制无关。

    我无意写“大揭秘”之类的书,尽管这类书畅销,内容触目惊心,也不乏读者。一本书《中国医疗大揭秘》印在封底的内容提要是这样的:“中国医药黑幕,从药厂到药商,从药品到器械,从行医到管理,从公立医院到民营医院,其胆子之大,手段之高,心肠之黑,恐怕可称世界一绝。一个黑洞、一个黑窝、一条黑线、一张黑网,谁都摸得着看得见,但就是心照不宣。黑网密结之中,患者自然成悲哀无奈的鱼。种种‘潜规则’和‘怪现象’,令人瞠目结舌,不寒而栗。”

    无疑,让所有公立医院回归公益,这不仅不可取,也是完全不可能实现的。公立医院的改革路径选择远没有如此简单。一部分医院、一部分医疗服务项目能“回归”公益;而有些公立医院,早就“身在曹营心在汉”,从事高端或专科医疗服务,为什么不选择营利性医疗服务?

    说出这样的事实,无需专家之类高深的学问,只需要正直和勇气。

    三十年前,中国的医院大都有较强的福利性,或者公益性。

    为什么?多数医院大抵处在同一个技术水平和服务层次上,收费也差不多。

    卫生部允许个体医生开业的文件出台于1980年。此前的医疗机构不是公立的,便是集体所有制的。省会的专科医院与县城医院也差不了太远,有一台X光机、能拍一张片就算好的了。住一天病房也只是几元,甚至是几角钱。那时,全国上下的医院病房,哪一家有空调的?

    过去的三十年,中国经济体制经历了巨大转型,变化翻天覆地。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已经基本建立,并显示出勃勃生机与活力。

    内心的灼痛与兴奋都是难忘的。上万个公立医院三十年中已经发生重大的分化和变化,多数与时俱进,脱胎换骨,旧貌换新颜。

    当然,也不能一概而论。在医疗服务市场的竞争中,淘汰退出的可能永远存在。位于城市的大医院和农村乡镇的小医院不同,教学医院、专科医院、综合医院有别,面向基层还是中上层有异——服务对象,医疗设备和技术水平,收费标准等等,都差别极大,苦乐不均。这就需要政府引导和财政扶持。

    现实是可以触摸、可以感知的。要承认差别与区别。无论是通天大道,还是铺花的歧路,我们都早已走得太远。今天中国医疗服务的改革,公立医院的改革,要回到三十年前出发的原点,怎么可能?!

    027 拒外资医院于“国门之外”

    记得,前些年采访一些会议,中央领导接见与会代表时,往往首先向奋斗在XX战线的广大干部职工问好,接着,便有热烈的掌声响起。医疗卫生当然是一个战线。

    先来看看医疗卫生战线这个方阵。

    根据国家统计局的资料,到2007年,我国医疗机构总数近30万个,其中医院和卫生院60525个;卫生技术人员总数479万人,其中执业医师和助理医师201万人,其他有护理人员、管理人员,还有20万药剂师等。医疗卫生行业总人数近600万。

    医院与卫生院是有区别的。

    卫生院、防疫站是指从事公共卫生的机构,而医院则是老百姓看病的地方。根据《2007年中国卫生统计年鉴》,我国有公立医院1.6万个,占全国医院总数的82%,拥有床位数占医院床位总数的87%多。(《公益性为公立医院改革“标定”航向》,《新华每日电讯》2009年4月13日)公立医院由政府卫生行政部门主管主办,是我国医疗卫生服务的主体,形成了事实上的垄断,这一格局三十年来没有变化。

    多元化办医的格局终难形成的原因,有人认为,与有关部门对社会力量办医采取了一些歧视性的限制政策有关,客观上形成了不公平的挤压。这些很难加以评论。至少,我们从卫生部门的有关文件、领导讲话上看不出来,还是积极鼓励支持社会力量办医的。

    但有些事情还是能够看清楚的。

    在改革开放中,各级政府各级领导思想解放,北上南下,轮番登场,遍访港澳欧美,使出各种解数,拿出优惠条件招商引资,搞得轰轰烈烈,有声有色。而唯独医疗服务行业完全不同,是不对外开放的,几近“闭关锁医”,委实令人奇怪。

    应该说,中国近代医学的变革,肇始于外资对医院的投资。无论是协和医院、协和医学院、同仁医院、华西医院、湘雅医院,都是外资投资兴建的,而且,似乎也是“公益性”的。中国在积贫积弱的年代,卫生医疗的对外开放、西方现代医学理念与医院管理体制的引进,从未听说产生过有损中国主权的副作用。说协和医院在华搞“文化侵略”、特务行径,大抵也是“文化大革命”中的无稽之谈。

    在多元化办医上,理论与实际相去太远。

    前些年,不断传外国实业家要在北京投资建公益性大医院,但未获卫生部门批准。

    即使香港、澳门早已回归,如果港澳人士想要在毗邻的广东办医院,至今还有不低的门槛。卫生行政部门规定:一是不能办独资医院,二是总投资不得低于1000万元,三是合资医院中港澳资比例不得高于百分之几。光是这些门槛,就使想在中国建医院的人望而却步。

    一个比较接近事实的解释是,因为受到政府保护和眷顾,改革开放和工业化积累起来的财富,相当一部分通过就医,转移到公立医疗卫生机构发展上,这在城市医院纷纷“鸟枪换炮”中得到了充分体现。

    总体上说,二十多年来,中国多数公立医院购进了大量一流的医疗设备,条件技术不低,营利水平不差,在世界各国的公立医院中,跻身一流——除了在服务质量收费高低上尚可圈点之外。因此,一些人更有理由认为,不需外资进来建医院,无须以市场换外资医院,与公立医院争夺医疗服务这块万亿元的大“蛋糕”了。

    在中国,公立医院先机独占,光风尽揽。有不需回报的政府投资,有固定资产、运营费用和一定的人员工资补贴等优惠政策,有国有银行的大量贷款可用于发展。同时,还有种种检查收费、卖药暴利,可充分享受市场经济带来的好处。这一点,也与石油、石化、电信、电力、铁路等行业相似。怪不得有人称卫生部长是中国医院的“总院长”,或中国“公立医院集团”的董事长兼总经理——这决非没有根据的说法,地方上兼任当地最大医院院长的卫生厅局长多得是;反过来,也可说公立医院院长兼卫生厅局长者众。如河南这样上亿人口的大省,卫生厅长也兼了省人民医院的院长一职。

    中国的公立医院垄断了从初级到高端的几乎所有医疗服务市场。中国医疗服务市场近年来的急剧扩容,2009年达到16000多亿元,很大一部分,就是由这些“高端医疗服务”拉动起来的。

    028 高端体验与被高价“套餐”

    现在,许多人每年都要体检,不仅有单位组织,沿海一些地方还有组织农民体检,标准每人30元。

    一位医生朋友给我提供了一份北京某著名医院健康体验中心《男宾健康体检套餐项目及其价格》表,数字相当无趣。农民可能会从这些数字后看出若干只猪,一头牛,或者几亩麦子的收成:

    A套餐:1658.8元

    B套餐:2464.6元

    C套餐:3293.6元

    D套餐:5239.2元

    E套餐:9465.44元

    其中最普通的A套餐体检目录,也不是为低收入者设立的体检,不属于“基本”医疗服务范围。数了数,若干个项目,119个体检指标,不少。平均每个指标收费是十多元钱。

    虽然对着“标本”分析起来感觉很不舒服,还是得研究一下这些体检内容,比如尿外观、尿比重、粪便颜色、粪便性状,以及粪便红细胞、白细胞,粪便虫卵……

    这些都是必需的吗?比如粪便的颜色与形态?

    写到这里,忽然想起“文化大革命”中有一部放遍全国的电影叫《决裂》,主要故事人物早就忘记了,但葛存壮——就是葛优的老爹——扮演的脱离实际的大学教授,在课堂上大谈“马尾巴的功能”,却至今记忆犹新。他张嘴说“马尾巴的功能”,教室外头就传来驴叫,教授只得缄口。如此再三,令人忍俊不禁。后来,有人考证,“马尾巴功能”尚有科学研究的价值。但马毕竟不是澳洲荒原上的袋鼠,尾巴功能无关牲口整体。

    我猜测“粪便颜色、粪便性状”之类,所以作为检查项目被列出来,多半是为了让你的钱掏得更加“合理”“爽快”一些,这已经有些“屎里觅道”的意味了。医生朋友认为,有的检查项目做起来很快,甚至不用动手去拿棉花球沾一点屎,瞟一眼就可以在印好的体检表上划上几个勾勾了。

    医生朋友指着价格表和检查内容说,其实这些都是最常规的检查,在地区医院花一二百元钱就够了。比如外科检查一项里,列了像皮肤、浅表淋巴结、四肢关节活动等7个检查内容,也都是在印好的表里打勾的,2分钟就完事了。口腔项目检查的牙体、床周、口腔黏膜等8个内容,你张一次嘴,也都看清了。如收费按项目平均计费,就是一百多元。

    这位医生说,E套餐是在D套餐上增加了四个检查项目,价格猛增了4200多元,达到了9465.44元。这四个项目分别是乙肝病毒检查、颈椎检查、腰椎检查和肺部CT平扫。他认为,乙肝病毒DNA分析与肺部CT平扫一般人没有必要做。肺部前面正面侧面的胸透都做了,查出有问题后才做CT。倒是颈椎、腰椎病比较常见。把需要的与不需要的捆绑在一起,需要做的项目放在后面。要把查体的豪华“套餐”做到一万多元,还真得有点学问。

    但我想,无论如何,如此高收费的查体,即使是1600多元的A套餐,也不属于公益性和基本的医疗卫生服务的范畴,医院应该大有营利了吧。

    在沿海一些地方,新农合为农民每年体检一次,验血、X光、B超基本齐全,收费30元。没有说医院资本扩张或收费不合理,在同仁医院,挂一个专家号要三四百元。排队几小时后,用视力表简单测测视力,收费也要60多元,相当于种二三十斤粮食。这就是专科与初级医疗的区别。

    检查费用高,通过套餐式服务乱收费,是“看病贵”难解决的重要方面。

    一到医院,医生根本不会“望闻问切”,患者不论病情如何,还没说上几句,立马被“发配”去做N项名目繁多的检查。排队交费、在B超核磁共振化验室之间奔波,进入了医院流水线作业般的各种检查。当花出数百甚至数千元检查费用之后,病人小心翼翼地拿着一叠检查单回到诊室,医生只匆匆扫一眼,便立即提笔开药,其速度之快,有如神助。

    新华社在一篇评论中说:“患者就诊再三遭遇‘套餐’式服务,似乎已经渐有招致人们审丑疲劳的态势,触及了医疗的积弊。”

    因脑出血在泰州某医院住院4天的75岁老汉杨秀明,短短4天里,共缴113项费用,总计7052元,其中竟然包括一项“阴道分泌物检查一次,5元”。(《扬子晚报》2010年8月24日)

    一名在广东番禺出生不到一周的婴儿,79小时内做了189项检查,其中包括艾滋病、梅毒、类风湿、糖尿病等项目,花费近6000元。广州一名5岁女童误吞一枚弯针,在医院治疗过程中,检查项目多达217项,其中包括艾滋病、梅毒、类风湿等,最后女孩通过大便自行将弯针排出,但医疗费用却高达3366元。

    医院借检查之名捞钱牟利已经成为医疗领域亟待解决的问题。评论认为,现在一些医生诊病的过程,完全“套餐化”、“公式化”,不论病情如何,一律打包做统一检查。高昂的检查套餐,并不代表诊疗水平和保障,反而成了一些医院和医生借机“偷懒”捞钱的手段。(《新华每日电讯》2010年8月25日)

    029 公立医院:挤在同一港湾中的巨舰和小船

    其实,医疗市场上高收费的高端服务的参天“地标”,都是公立医院建造起来的。

    比如,以天价医疗费用闻名的哈尔滨医科大学附属第二医院,因地处郊区,是曾被称为“屯子医院”的公立医院。近年来却发展转型得相当可以,设备更新,高楼平地起。按常理推断,像哈医大二院这样的心外科重症监护室(ICU),每个床位投资需要数十万元,即使不乱收费,也不属于“基本医疗服务”项目。

    北京一位医院院长就天价医药费接受记者采访时愤愤然:不是谁有钱就能占用重症监护室资源,应该让给更需要和有希望治好的病人——话这么说是对的,但富人尚且无法忍受盘剥,一般百姓能消受得起吗?

    又如,北京四星级金朗大酒店,与眼科著名的北京同仁医院隔一条街道相望。

    前些年,温州来的老板很喜欢到这家国际商务酒店住。这里是北京城区的黄金地段,离东单、王府井、前门的繁华闹市很近。豪华的宾馆里高档餐饮、歌厅、桑拿、洗浴等娱乐消费场所一应俱全,经营得也很不错。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豪华的酒店曾经傲视过医院。而进入新世纪后,现实却无情地颠倒过来了。

    开宾馆不如办医院火爆。2004年,这家四星级宾馆被同仁医院出资3.36亿元兼并,成了同仁医院的东区。不用想,住这样的医院一晚最低要多少钱?医院的收益显然得高于四星级酒店才行。能够兼并豪华酒店的公立医院,不管是财政卫生投入,还是银行贷款,最终都要算在病人收费上,其定位都很难说是为了提供“公益性”医疗服务。

    在同仁医院浓墨重彩写出兼并金朗国际商务大酒店这一“大手笔”的同时,完全按市场资本和品牌运作的“航空母舰”级的医院集团启航了——同仁医院在北京亦庄开发区建立新院,同时在南京、昆明也分别建立了有上千张病床的同仁医院。

    为此,还成立了同仁医院控股投资公司,进行资本运作。据称,中国农业银行向同仁医院贷款51亿元。报载:兼并金朗大酒店“标志着同仁正式进入了品牌扩张时期”。同仁医院院长在接受媒体采访时,雄心勃勃,喜悦之情溢于言表。这些公立医院“改革”的举措,医院集团奇迹一般的诞生,划时代的辉煌跨越,当时都受到了卫生行政部门的齐声喝彩。

    还是中国的商业银行实际得多。他们含情脉脉,甘为绿叶,愿意追着医院院长们发放巨额贷款,应该首先不是看它是否如一些人所说的“社会公共服务”机构,而是发现它作为经济组织的本质,看中它在医疗服务市场中的赚钱水平和还贷能力。对医院这样的千里马,他们都迫不及待要做慧眼的伯乐。否则,就不能解释商业银行为什么往往都不愿给农村中小学发放贷款,改造危房,修建校舍了。

    从这个意义上说,怎么能说“市场失灵”呢?市场因素大大发挥了作用才对。如果说有什么“失灵”的话,是行政监管的失灵、失效。

    竞争有序、规范公平公正的市场,除了主管部门外,必须有工商、税务、物价的监管。而这些市场经济中的强势部门,一遇到公立医院伪“公益性”筑起的保护壁垒,立即畏葸不前,统统在大门外徘徊,空望着墙头遮不住的那枝春色,也发挥不了任何监管作用。

    这使我始终迷惑不解:那些貌似当然的神话,与真实其实只隔着一层薄薄的纸,为什么没有人去戳破?这就是:医疗机构营利和非营利的选择、定位,实际上与公立还是民营无关。

    1886年(清光绪十二年),美国一个医生受基督教会的派遣,风尘仆仆来到夕阳下的北京,开设了第一家西医眼科诊所。

    现在这家眼科诊所被认为是同仁医院的前身。同仁的起名据说也来自《圣经》。医院虽为教会所办,但并非专为基督徒治病,或者为宗教服务,医生们崇尚的是现代眼科医学。在此后几十年里,这家小诊所发展成为以眼科治疗为特色的教会所属的现代医院,直到解放后成为公立。无论怎样,这位洋医生在挂着“同仁”字样的诊所里,坐望京城穷街陋巷、熙熙攘攘人流的时候,做梦也不会想到,120年后,同仁医院会有如此气壮山河的大发展。

    还想多说一点。

    面向市场,走向市场,这应该是从事高端专科医疗服务的医院可以选择的路径之一。据说北京同仁医院这样集团化的发展,建立控股投资公司,尝试进行资本运作,投资方与医院经营管理分开,原本是为了让医院最终能够上市,发行股票。

    在本世纪最初几年,同仁医院集团轰轰烈烈地折腾一番之后,不知为什么突然踩了刹车,停顿了下来,变得无声无息了。已经出发了的高速豪华专线列车,还需慢慢地喘着气退回,与牛车、马车、大小汽车、普客慢车直快,去挤一个道么?

    几乎在同一时期,如同除夕夜骤响的爆竹,我国许多公立医院都进入了资本和品牌扩大时期。“十年城东,十年城西”,如北京协和医院兼并了原邮电部的邮电医院,有了东西两个院区;北京朝阳医院兼并了原铁道兵总医院,也有了东西两个院区。

    中国海军至今还未建造航空母舰。但我国卫生界与其他行业产业一样,都有奇怪的“航空母舰”情结。医疗服务市场的“蓝海”中,也确有成群的“航空母舰”游动。与南京鼓楼医院集团、上海瑞金医院集团等相比,同仁医院控股集团是“吨位”比较大的。

    公立医院的改革,本来不止一种模式、一个方向。如同服务业,国有的电信显然是营利的,而邮政局却需要财政的资助。平信挂号,贴几张邮票,无论多么偏远的乡村,乡邮递员都要送达。就是说,公立或国家投资,可以有盈利,也可以不盈利。只要盈利与非盈利之间,有政策调控就可以了。

    有一句话,是在制定政策时经常说的:“不搞一刀切,但要切一刀。”很可惜,在“医改”中这种公立医院=公益性的思维定式和制度构建,如“一刀切”般的整齐划一的“调校性”,使人们理想中的公立医院变得越来越像幻化的空中楼阁,一旦落地,便完全扭曲变形,破碎难拾。

    2000年以后,这种医院品牌与资本的集团化扩张,把医院做大做强,曾大受卫生部的推崇鼓励。股份制和集团化,也被称为是公立医院改革的方向之一。不知现在为何销声匿迹,只说要回归公益性?

    是在韬光养晦,还是“改革”指导方针真有所调整?

    我倒是担心,这些医疗服务的“超级巨舰”们,如何与乡镇医院、社区诊所卫生站这些“小船”和“舢板”,同挤在“公益性”和财政拨款这个虽有防波堤,却实在是不大的避风港内?不用说相撞,只要风浪中一碰,舢板的命运就可想而知了。

    与著名的同仁医院一样,北京大学口腔医院是京城乃至全国都享有盛誉的专科医院。毫无疑问,这也是一所公立医院。

    走进医院大楼,就可以看到装潢不亚于星级宾馆的大堂,大理石铺地。北大口腔医院的专家号从60元到100元不等,每日凌晨4点医院开门时,门口都挤满了彻夜排队挂号的患者和“挂号专业户”。以关节科为例,在经历了漫长的排队缴纳了数十元的挂号费之后,患者进入诊室接受医生的问诊。然后,在拿到诊断书和处方之外,还会得到一张罗列着诸如牙科床使用费、某某手法检查费之类的收费单。当然,在患者张一张嘴巴,接受看起来很常规的患处检查的时候,医生是绝不会事先告知某套独特检查手法是要额外收费50元的。这样,光是检查,一次三五百元是必需的。

    不仅如此,这所公立的专科医院,在车库停车收费标准为5元钱一小时。北京市能与之比肩的停车场,是诸如百盛商场之类的高消费场所。而很多高档酒店购物中心之类商业场所,都有可凭消费小票免停车费用的规定。可是来北大口腔医院看病的患者,在掏出了成百上千元的检查和医药费用之后,还不得不支付数十元的停车费。说到这里,不免使人“牙痛”。

    我的一位在国家机关工作的朋友,三十多岁,因牙床发炎,在北京一所大医院的牙科看病,先是打针消炎,然后补牙,后来在钻孔时把牙齿弄裂了,再后来就是拔牙。如此这般,折腾了半年多,花了五千多元钱。医生对他说,现在可以植牙了,你要进口的材料还是国产的。进口的好些,要一万多块钱。气得他大骂无良庸医。

    全世界的牙科、肿瘤医院、整形医院等都属于专科,不管公立还是私立,没有人听说专科属“基本”医疗服务,而且还需要政府财政拨款补助的。其实,只要对其加强监管,不准乱开方、乱要价、乱收费就可以了。

    030 公立医疗机构:冰火两重天

    当今社会,愿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少。因此,也没有必要吞吞吐吐,遮遮掩掩。

    多数城市大医院称作“非营利”,实际上冤枉得很。它们不仅营利高,而且还不太守市场的规矩。同时,确实有很多基层医疗机构,陷入了门可罗雀、衰败破旧、入不敷出、医务人员发不出工资的困难境地。毫无疑问,这些医疗机构迫切需要国家政策的扶持和财政的投入,同时,也需要多渠道的社会资金的投入。同在阳光下,大树疯长、浓荫蔽天,树下难有小树小草生长的空间。

    医疗服务是一个大市场。市场有市场的规则,市场的诱惑。

    如果说,公立医院以垄断优质医资源获利的话,一些民营、私立的专科医院经营者往往靠虚假广告、不法手段欺骗患者谋财。80年代电线杆上张贴的“老军医”之类的小广告、黑诊所的“江湖郎中”,现在不少已经西服革履昂然进入医疗服务市场——据说一些城市的民营医院,后台老板不少来自福建某地,当年就是靠非法行医起家的暴发户。琳琅满目的小广告,变成了各地电视台黄金时段专业“减肥整容”,治疗“不孕不育”、“股骨坏死”之类大广告。对市场上泥沙俱下、真假莫辨的混乱现象,同样存在监管缺失和整治不力的问题。一些公立小医院机制不活,特色不强,包袱较重,在医疗市场上受到“双重挤压”,竞争乏力,人才流失,遂成为了不良医疗资产。

    在城市,这些处境困难的公立一二级医院,有的原是国有企事业单位的职工医院,推向社会后,卫生部门也不愿认养,成了没娘的孩子。

    让所有公立医院都回归公益性,从事基本医疗服务,医院的一切费用统统由政府包下来,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此路不通。

    还有更不公的。

    显而易见,若按所有制划分,把公立与公益等同起来,所有公立的医院享受“公益性”待遇,政府财政支持,同时在医疗市场上获利,还可免征税收;守规矩讲医德的民营医院,只能从事“营利性”医疗服务,看似为渊驱鱼,实际上则很难营利。这种“只看出身,不重表现”的做法,既不是改革,更谈不上思想解放。

    记得,有一家科研机构,本来从事经济研究,作经济分析与城市规划什么的,收费不低。在事业单位分类改革前,匆匆成立了一个马列主义理论研究室,并以此来标榜:我们是公益性的科研机构。

    所以,胡锦涛总书记在党的《十七大报告》中明确指出:“营利和非营利分开”,同时也注意到医学科研与教学,即以医疗服务内容和收费为标准,对医院科学合理地重新分类,也应该是思考公立医院改革的指导思想。

    所以,从事医疗的高端服务、专科服务的,走向行政严格监管下的市场;从事初级医疗卫生服务部分的回归公益,这才是公立医院改革必须遵循的主线。唯此,才是医改的正道。

    031 要不要开征医院的税收?

    每一个探索都带有一种限制。

    在当代中国,恐怕除了医疗卫生服务行业,还没有一个行业、单位,每天有成千上万经营性的现金收入,有大量资金“体外循环”,而基本脱离工商、税务与物价部门的监管。

    一位对医院管理现状有深入研究的业内人士说,中国的医院财务极其混乱,各个科室都有大账小账,多头收费、重复计费,很少有医院建立了符合国家规范的财务制度。我看不出,有哪个单位存在行业性的财务混乱,大小金库林立,而在管理上却是现代规范科学高效的。

    在管办没有分开的情况下,光靠卫生行政部门的监管已被证明难有作为。这大抵就是一些专家把医院的财务比作“黑洞”的主要原因。于是有人建议,对医院开征税收,至少可以让税务部门进入医院的“高墙”,至少可以让医院的财务走上正轨,界定收入和利益的分配,把医院从卫生部门“母爱式”、“哺乳式”的大包大揽中解放出来。

    我不由想到,1984年6月,国务院批准了财政部《国营企业利改税试行办法》,对有盈利的国有企业,根据实现的利润,按比例缴纳所得税,其余确定为企业留利。而留利部分再根据不同情况,分别采取递增包干上缴、缴纳调节税、定额包干等。“利改税”被认为是国有企业向现代公司管理制度改革的第一个重要举措。

    当然医院与企业还是有很大不同的。我国很多公立医院实际上亏损,就医院数量来说可能占了一半以上。造成亏损的原因很多,有财政补助不足、医疗服务质量差、管理不善、卫生资源配置上的问题等。但实际盈利的也大有医院在。大量盈利的资金也只在医院内部“闷烧”。

    是不是需要由相关行政部门协同查一查财务,搞清中国公立医院实际盈亏的情况?

    对开征医院税收的建议,一些老同志听后火冒三丈,说,医院免税,是我们几十年前好不容易争取来的国家优惠政策。国家还要靠医院这点税收吗?这不是倒退吗?

    问得很对。那是“激情燃烧的岁月”,那是“为了六十一个阶级兄弟”的时刻,那是人民好医生李月华成长的年代。三十年前,全国大大小小医院的医疗服务,基本上都是公益性的,自然用不着税收的调节。医院免税很好,那是一种理想的方式。很多中年以上的人,都受过这种共产主义式医疗体制的关爱。

    时过境迁,光荣与梦想已经远去。

    请问,那时你听过几十万上百万的天价医疗费吗?你知道现在全国医院药品平均加价40%以上,医院卖药已经远远超过医药公司的商业盈利水平吗?你听说过开一张CT检查单,医院给医生返还几十元现金作为奖励吗?

    现实生活中一个个影子在晃动着,仿佛与我进行一个纯学术的讨论。如果说征税意味着涨价,但免税和政府财政增加投入,为什么并没有使医疗费用下降呢?

    国家确实不差这点税收。

    剑锋所指,意在改革。全国2009年医疗卫生的总费用是1万多亿,况且,这里还有相当一部分是公共卫生的支出,不能收税。有人估算,全医院盈利不会超过600亿,按10%征收所得税,即为60亿元,而同期政府的卫生财政拨款为1970亿元,抵不上一个零头。当然,这只是假设,收不收税,设立什么税种,是全部用于医疗卫生事业的调节税还是别的税种,都要经过充分研究论证。

    我曾与一位地区级医院的科主任、主治医师相当坦率认真地讨论这个问题。他在医院工作了19年,深谙种种弊端,认为这个建议很好,切中了公立医院管理上的要害,即财务制度问题,这是建立现代医院管理制度必须要过的关隘。如果公立医院的改革不取得切实明显的成效,这一轮医改必将失败。

    医院财务上管理混乱超出了人们想象。乱收费现象严重,一些收入账面上怎么处理,都是领导说了算。

    不仅医院有营利非营利的区别。同一所医院,基本医疗卫生服务,营利和非营利,也只有具体到服务项目上,才能区别开来。这些可以通过有差别的税收政策进行调节。

    在与一些业内人士座谈中,有人尖锐地提出,要改变医院财务混乱、各科室私设小金库的情况,工商、税务、物价部门必须进医院,开征医院的税收。建立规范的、接受监督的财务制度,是建立科学的医院管理制度的核心。

    对从事基本医疗服务的公益性医院,可实行税收全额返还政策。对从事部分公益性医疗服务的,也可实行相应的免税和返还税收的方法。

    即使是真知灼见也需要验证。

    我认为,这倒是可供选择的路径之一——加强对市场的监管,建设服务型政府。国家财政对医疗卫生的投入,原本也是来自税收,而没有听说抗拒税务部门进入,却奢谈什么收支两条线的。不接受财务税务的检查,人家怎么知道你真实的收支情况?

    032 老照片简短回放:60年前的协和、华西医院

    如同一株大树,中国有非常庞大的医疗服务体系。我们不妨从它生长出的根部开始寻找。

    现在几乎清一色的公立医院,也并非独木成林。

    中国的大医院、好医院,一部分是解放区、根据地的医院解放后进城发展起来的,如沈阳的中国医科大学及其附属医院;而多数则是解放后新建的,其中有大量地市县级“人民医院”,虽然有一些县级医院也有“来历”,甚至有过短暂的民营、公私合营,但在上个世纪50年代很快转为公立医院。还有一部分,如协和医院、华西医院、湘雅医院等,都是解放前后政府接管的外国教会、基金会或大学的教学医院。应该说,这些医院的前身,也都是由社会组织举办的民营医院。

    四川成都著名的华西医院,源于由美国、英国、加拿大等国的基督教会1892年在成都创建的仁济、存仁医院;1914年,华西协合大学建立医科,将其作为教学医院——“协合”,就是若干教会组织合作。1937年抗战爆发,中央大学、金陵大学、金陵女子文理学院、燕京大学、齐鲁大学内迁成都,与华西协合大学联合办学、办医;是时,华西大师云集,名医荟萃。1938年7月1日,组建“华大、中大、齐大三大学联合医院”。1946年,华西协合大学新医院在现址建成。学校的资金,很大一部分是由毕启向教会和社会各界募集的。毕启并非医学专业出身,是位美国传教士,曾获文学学士、神学博士学位,1905年参与筹建大学,1913年当选首任校长,1931年改任校务长,主持校政30多年,一口气干到了七十多岁,白发苍苍才返回美国故乡。临别时,校方才送给老校长一个医学荣誉学位。

    想多说两句。西方现代大学往往与教会等社会组织有关,先有神学院,再有文学院、医学院、法学院、商学院和工程学院。有的大学,数学、物理等基础学科都在文学院内。读几年文科,也可转入医科。

    又如协和医科大学和医院,是中国最高的医学科研和教育学府。北京协和诞生和成长的历史,是20世纪期中国现代医学教育的一个传奇。那时的中国在许多方面都十分落后,但却奇迹般建立起了协和这样具有世界一流水准的学术教育机构。

    协和最早是由美国教会创办,但它在现代医学领域的开拓,与洛克菲勒有关,得力于洛克菲勒基金会的雄厚财力。在石油、房地产经营上发财,与在一些领域留名、从事社会公益活动并不矛盾。洛克菲勒决定在中国建立协和医学院以后,延揽欧美一流的医学教育人才,这其中包括了来自约翰·霍普金斯医学院的人才。协和医学院从建立开始就立足源于欧洲、完善于北美的世界最高水平的医学院教育。不管是办学方针还是管理体系,协和实际上成为当时世界最先进的医学教育体系的一部分。

    协和确定在北京王府井附近的豫王府兴建新的办公教学楼。洛克菲勒基金会不惜重金购买地皮,从国外运进建筑材料和各种先进的医学设备,请来了当时世界一流的建筑设计师。经过实地考察,在豫王府华美建筑的基础上,建起了中西合璧、用料考究、设施完善的协和建筑群,与周边的环境十分协调。到1919年,所花费的各种资金已经达到了750万美元。如今,我们漫步在北京王府井商业街,还可以看到曾与协和密切相关的一所大教堂。

    当时中国虽然国力衰弱,但在对外开放上却有一种大国的气度,对世界上的先进文明持积极欢迎和支持的态度。洛克菲勒基金会在北京投资建立协和医学院,政府基本没有干涉。投资者和建设者有极大的自由空间,他们可以完全自主地确立医学院的办学方针、管理办法等各项事务。在创办协和医学院这件事上,中外双方的合作态度非常积极。投资的外方,志在创办世界一流的医学教育机构,没有提出任何其他的附加政治和经济条件。而中国政府方面,则基本不予干涉,放手让投资者去做事——因为办医院和教育,说到底是有利于社会民生的好事。

    几年前,北京协和医院向公众展出1921年建院以来的优秀病历,其中不乏诸多名人病历,如梁启超、孙中山、蒋介石、张学良、宋氏三姐妹等历史名人的病案。这些发黄的老病历具有医学、文化、历史等多重价值,堪称“活着的历史”,令人叹为观止。据介绍,协和医院建院90年来的所有病历从未销毁,至今已达到240余万册。在这次展览中,分“优秀点评”、“错误分析”、“大家风范”,共三大类。除了对不正确的病历书写进行公布外,还展示了历史上著名医学家书写的病历。一些专家书写的病历本身就像医学著作,对患者的观察、其他专家的分析研究,甚至患者家属的病史也要工整地书写上去。无论对平民百姓还是高官贵族,协和都一视同仁。直至现在,这些老病历依然是协和医科大学的教学范本。

    协和医院的病历展览时,人们对医学专家的高尚医德和科学精神,特别是解放前的一些医学专家对待撰写病历的“惊人的认真”,感到折服。

    这些病历中,有记录张学良1931年到协和医院看病的情况,有宋庆龄和蒋介石的病历记录,还有几页病历上详细记录了中国第一例连体分离手术。1956年,一起生活了68年的连体兄弟在协和医院被成功分离,其中一位活到了77岁。1974年的一天,一位被机器轧断左脚的南斯拉夫海员,在协和医院成功接受了断肢再植手术。

    在梁启超的病历上,除了当时医生的诊断外,还附加了其后社会的舆论、媒体上对手术的评说,以及梁启超本人就这次手术写的信。

    1926年3月8日,梁启超因患尿血症住进协和。经透视,医生发现其右肾有一黑点,诊断为瘤,遂予以手术割除。术后解剖此肾,果见有一大如樱桃的黑点,但不是癌症。社会上流传的说法是:医生由于判断失误,竟将健康的肾切去。一时间,舆论哗然,西医成为众矢之的。

    这时,梁启超写了一份英文声明,题目是《我的病与协和医院》,至今保存在病案中。声明后来被翻译成中文,发表在《晨报》上。他写道:“右肾是否一定要割,这是医学上的问题,我们门外汉无从判断。据当时的诊查结果,罪在右肾,断无可疑。”“出院之后,直到今日,我还是继续吃协和的药,病虽然没有清楚,但是比未受手术之前的确好了许多。”

    与“医闹”们不同,梁启超有大家风范,他不会乘机索要巨额赔偿,而选择了为协和辩护。因为他不希望别人以他的病为借口,阻碍西医在中国的发展。他说:“我们不能因为现代人科学智识还幼稚,便根本怀疑到科学这样东西。”

    现在,这些著名的医院,都是卫生部直属。协和等医院在解放后也有了很大的发展。但其许多优良的传统与科学精神,百年来都是一脉相承,剪不断理还乱。也许,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对于医学科学和医院的定位,究竟是社会力量举办,还是政府部门举力,是公立还是民营,并不重要。

    一天傍晚,我来到了北京的王府井大街。北京四大基督教堂之一的王府井天主教堂罗马式建筑,在夕阳下屹立着,尖顶染上了紫铜般色泽。这所教堂据说可以上溯到明代到中国的第一位传教士利玛窦。基督教包括天主教和新教,这座教堂被称为“东堂”。几百年来教堂几经毁建,近年又被修葺一新,成了北京市文物保护单位。教堂前的广场上,有好多孩子在玩。

    协和医院灰黑色的中式建筑,隐在教堂后面。这使我想起协和著名的林巧稚大夫的学医经过,她出生在厦门一个基督教家庭,母亲早逝,跟着哥哥长大,她早年就读于教会学校与协和医学堂。据说,她在报考协和时,同在考场上的一名同学突然晕倒,她放下考卷去救助,给考场上的老师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也是被协和录取的原因之一。从鼓浪屿到协和,毕业后留校和出国深造,林巧稚在这里开创了中国现代妇产医学。

    也许,从事救死扶伤的职业,对医学真要有宗教一般的信仰与虔诚。

    写到这里,我忽然想起,一天晚上,与协和医院的医生朋友一起喝茶。他的手机不断响起。刚接完电话,不一会又打来。他坐下又站起,走进走出。对方是他的一个同事,很着急,问他能不能回去,他的一个病人术后出了问题,十分危急。我的朋友是协和医科大学重症监护专业研究生毕业,他在电话里指导如何处理。我是从他那里知道病人多数不是在手术台下不来,而最危险的往往是在术后24小时内。不断的电话,搅得他又好气又好笑。他说,那老兄一定收红包了,才会那样着急,像热锅上的蚂蚁。他说,也不看看什么病人,都敢收红包哇?

    不能用大德和名医的标准来衡量。事实上,我也不反对医生一般地收取红包——那毕竟是一分厚重的信任和谢意。人还是要宽容一些。只要不是索要,或病人经济条件太差,已经负担不起费用,那就不好了。记得林巧稚看门诊时,对经济条件不好的患者说,你们不要挂我的专家号,挂普通号就可以了,我会一样认真的看病。

    在中国,保险业不发达,医疗信息也不灵,医生与病人间往往又互不信任。动一个大手术,请医生吃顿饭,送点礼品或红包,也是人之常情,对病人来说,也增加了“保险系数”,有了安全感——医生如果收了红包,至少会更尽责一些。“什么病人,你都敢收红包啊”,这句话也说出了“潜规则”的底线:对于危重的没有把握的病人,你收了红包,病人却死了,你退还是不退?

    这又使我想起鲁迅的《父亲的病》。

    给鲁迅父亲治病的陈莲河医生,也是中国近代绍兴的一位名医,新近还有他的医案出版。问题是,有些名医谱大,“阔得不耐烦”,每次诊疗和处方的要价高,特拔大洋十元——“特拔”大抵是加急的意思。待去时,却只是草草一看,说道“不要紧的”,开一张方,拿了十元大洋就走。鲁迅父亲的病在他们的医治下并没有好转,最后还是人亡家破,这大概是使鲁迅憎恨的原因。这就与哈尔滨医大二院天价医疗费用有些相近了。

    但鲁迅父亲的病毕竟拖了好几年,而且也有两位名医轮流出诊,用尽了“芦根和经霜三年的蔗根”、“原配的蟋蟀”之类比较“尖端的妙药”。陈莲河的出诊费一元四角,根据并不精确的计算,今天大抵还不到200元人民币,与现在北京大医院的“特需门诊”的挂号费差不多,坐着轿子来去,颇像现在的专车接送。比起现在一些医院的医疗费用,陈莲河的出诊费实在算不得离谱。鲁迅是学医的,而且是西医,我于是大体明白,为什么先生不捡柳叶刀,而改使匕首、投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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