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洛博伊小姐,”泰克尔顿说,“你行行好,帮我把这扔到火里去好吗?多谢了。”
“这是从前就订下的一门婚事——很早以前的事了——因此我告诉你,我妻子无法履行与你订下的那个约会了。”
“泰克尔顿先生应该说句公道话,应该承认我曾诚实地把这件事告诉了他,而且我曾不止一次地告诉他,我是永远不会忘记这事的。”梅羞红着脸说道。
“唔,确有其事。”泰克尔顿说,“唔,没错,的确,很正确。爱德华·普鲁默太太,我叫得不错吧?”
“正是这个名字。”新郎回答说。
“啊!我真不该认识你,先生。”泰克尔顿说,他仔细察看着他的脸,然后深深地鞠了一躬,“我祝你快乐,先生!”
“谢谢你。”
“皮瑞宾格尔太太!”泰克尔顿突然转过身来,面对着多特和她的丈夫,说,“真对不起!你并没有帮我什么大忙,但是,说句实在话,我对不起你,你比我想的要好得多;约翰·皮瑞宾格尔,我也对不起你。你明白我的话,这就够了。事情倒是应该如此的,各位女士们,先生们,这样的结局可真是皆大欢喜呢。再见啦!”
说完这番话后,他像是满不在乎地走了出去,在门口停了一会儿,从马头上把那些彩球和鲜花解了下来,然后在那畜生的肋骨上猛踢一脚,好像要告诉它,他的事情出毛病了。
当然,为了纪念这一系列事情并且使它们永远地记录在皮瑞宾格尔的日历上,举行一次盛宴、像过节一样地快活一下是理所应当的。于是,多特忙开了,她准备的这个庆典将给这户人家以及所有与之有关的人们带来不可磨灭的光辉。不多会儿,她把双手以至她那带着小窝的肘部都伸进面粉里,每当运货工走近她时,她总要拦住他亲吻他一下,这下子那运货工的外套也就被弄得白花花的了。这善良的汉子洗青菜,削萝卜,一会儿打碎个盘子盆子,一会儿把火炉上盛满凉水的铁壶弄翻,不管什么事他都想搭上一把手;而那两个从附近什么地方火速请来的帮工忙乱得不可开交,就好像是处在什么生死攸关的时刻,在门道里、在拐弯处他俩总要碰撞在一起;另外,所有的人在所有的地方都会绊着蒂里·斯洛博伊和那孩子,免不了被弄得跌跌撞撞的。蒂里表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活力,她的无处不在自然是众人赞叹的话题:两点二十五分,她做了过道里的障碍物;正好两点半时,她成了厨房里的捕人机;差二十五分到三点时,她又是阁楼上的一个陷阱。那孩子的脑袋好像是一切物质——动物、植物、矿物——的检验剂和试金石,凡是那天人们用上的东西全都先后与它亲近、磕碰过。
随后,他们派出一支伟大的徒步探险队,去寻找费尔丁太太,而且他们要阴沉着脸向这位出色的淑女表示悔过;此外,如果必要,还得用武力把她弄来,让她快活起来并且宽恕他们。当这支探险队最初发现她的时候,她一句话也不听,只是左一次右一次地说她万万没有想到竟会活着看到这一天;此后她就不再说别的什么话,只是一直嘟囔着“把我抬到坟墓里去好了”;这句话听来有些滑稽,因为她没有死,也没有一点要死的样子。片刻之后,她陷入一种可怕的镇静状态中,并且说,当接二连三的倒霉事在靛青交易中发生的时候,她便早已经预料到,在她这一生中,她是注定要遭遇各式各样的污辱与谩骂了;她还说,她很快活,因为她的预料果真没错;之后,她便恳求人们别再管她了——因为她算得了什么呢?噢,亲爱的,不过是个毫不足道的老婆子罢了——她还要人们忘记这世界上还活着这样一个人,要他们过他们的好日子去吧,就当没有她。接着,她停止了这种尖酸的挖苦转而进入一种激愤的情绪中,她大光其火,并说出了“即使是一条小虫子被踩上一脚,它也会拼死命翻个个儿”这样的至理名言;再以后,她渐渐心平气和了,并表示后悔,她说,他们要是早能够信任她就好了,难道她不会尽她的力量出点什么主意吗?于是,探险队抓住她情绪中的这个转机一拥而上,将她团团围住,而她也很快戴上手套,打扮得无可指摘地出发去约翰·皮瑞宾格尔家了;她的腋下还夹了个纸包儿,里面装着一顶华丽的便帽,它差不多像主教冠一般高、一般硬呢。
接着,大家便等待着多特的父母亲乘坐另一辆小马车到来;他们迟迟未到,大伙儿便不免有些担心。于是,不时有人到大路上张望,看他们来了没有。费尔丁太太总是往那错误的、他们不可能出现的方向看,人们便告诉她,说她错了,可她却说她希望能有爱往哪儿看便往哪儿看的自由。终于,他们到了:是一对胖胖的、矮小的夫妻,摇摇摆摆、舒舒泰泰地一路走来,样子完全是多特家的气派。看着多特和她母亲肩并肩站在一起,真是舒心悦目,她俩真是太相像了。
接着,多特的母亲免不了要和梅的母亲寒暄一番;梅的母亲凡事随时都爱讲个礼节,多特的母亲却是个实实在在、随和平易的人。再说那老多特——也就是多特的父亲,我忘了这是不是他真正的名字,但这无关紧要——倒是毫不拘束,他见到谁就和谁握手,而且似乎一点没有把那顶女帽看在眼里,认为那只不过是棉纱布用糨糊粘起来了而已;另外对那桩靛青交易他更是不屑一听,只是一个劲地说现在已经无可救药了;费尔丁太太的结论是,他是个心地善良、性情温和的汉子——可是,却有些粗鲁,我亲爱的。
我是不会撇下多特不谈的。此时,她正穿着那件结婚礼袍忙着款待客人,让我为她那美丽的脸祝福吧!不,我也不会漏掉那善良的运货工,他快活得满脸泛着红光,坐在餐桌的尽头。当然,我也不会忘记那皮肤黑黑、神采奕奕的水手以及他那妩媚的妻子,我不会漏掉他们中的任何人。错过这次晚宴,无异于错过一次一个人需要享用的最令人愉快、最丰盛的美餐;而若是错过了那他们为庆贺这一对新人的大喜日子而高高举起的、斟满了酒的杯子,那就更是最最重大的损失了。
晚餐以后,凯里卜唱起了那首“金光灿灿的酒碗”的歌:因为我活着,多想过下去,一年再两年……他把这首歌从头到尾唱了一遍。
可是,顺便我要告诉你,就在他刚唱完最后一句的时候,一件最出人意料的事情发生了。
有人在轻轻敲门。接着,那人没有说上一句“请原谅”“借光”之类的话,便趔趔趄趄地闯了进来,头上还顶着一件挺沉的东西。他把那东西不偏不倚地放在桌上那胡桃和苹果的正当间儿,然后说:
“泰克尔顿先生向各位道喜!这盒蛋糕现在对他本人已毫无用处,或许,你们愿意把它吃了吧。”
说完这些,他转身走了出去。
可以想象,人们对此都感到有些奇怪。费尔丁太太是个非常谨慎的人,她提醒大家这蛋糕一定是下过毒药的,接着便又讲述了一个她所知道的毒蛋糕的故事。据她说来,那只蛋糕曾把某个女子学校的年轻姑娘毒得周身发青。但是,她的意见被众人的一片欢呼声所否决,于是梅郑重其事而又欢天喜地地把蛋糕切开了。
我想,还没有谁来得及尝上一口,又有什么人在敲门了;那个人再一次走进屋来,他的胳膊下夹着一只棕色的大纸包。
“泰克尔顿先生向诸位道喜:他给孩子送来些小玩意儿,它们怪好看的呢。”
说完这几句话,他又走了。
如果要他们大家寻找一些语句来表达他们的惊讶,那一定是极其困难的,即使他们有足够的时间来挑选字眼。但是,他们几乎没有一点时间,因为那信使刚刚走出去把门关上,那敲门声便又响了起来,接着,泰克尔顿本人走进来了。
“皮瑞宾格尔太太!”玩具商手里拿着帽子,说,“我很抱歉!比今天早晨更加抱歉!我用这段时间好好想了想,约翰·皮瑞宾格尔!我的性情乖戾,但是一旦面对像你这样的人,我总能多少变得温和一些。凯里卜!这个小保姆昨晚有意无意地给了我一些支离破碎的暗示,现在我已经理出一点头绪来了。想到我竟那么轻松地使你们父女俩受着我的束缚,我真是羞愧不已;我是个多么可悲的白痴啊,可我却认为她是个白痴!各位朋友们,今晚我的家里太冷清了,我的火炉边甚至没有一只蟋蟀,因为我已经把它们都给吓跑了,可怜可怜我吧,让我也参加你们这个快乐的晚会吧!”
五分钟之后,他就已经自由自在,像在家里一样了。过去,你从来没有看到过他竟是这样一个人。过去,他是怎样地虚度了那么多年哟,他从不知道他也可以得到如此巨大的欢乐!或许,是那些小仙子们在他身上施展了魔法,因此他才变得判若两人!
“约翰,今晚你不会送我回娘家去了吧,是吗?”多特细声细气地问道。
可是,他不是差一点儿就要干出这样的蠢事了吗!
现在,如果再加上那只活蹦乱跳的小生灵,晚会的出席者便算是到齐了。可是,一眨眼的工夫,它便来了。刚才它猛跑了一阵,弄得口干舌燥,徒劳地想把头伸进那窄小的水罐里。它曾跟着那马车跑到旅程的终点,因为主人不在跟前,它心烦意乱;更叫人吃惊的是,它对那代理车夫根本不买账。它在马厩附近滞留了一会儿,企图煽动那匹老马叛逃,自个儿跑回去;策反失败后,它便走进那家小酒馆,在火炉前躺下身来。突然,它确信那代理车夫是个骗子,必须坚决离弃他,于是它站起身,摇晃着尾巴回家来了。
晚上,他们跳起舞来。在我概括地提到这种娱乐之后,我本该不再多说些什么,可是,我很有理由认为,这是一场新颖独到的、极不寻常的舞会。它的组成方式是奇特的,是这样的:
水手爱德华——他是个善良、洒脱而又富于闯劲的人——一直滔滔不绝地对众人讲述着有关鹦鹉、矿藏、墨西哥人以及金粉的形形色色的奇闻逸事,突然,他想起了什么,猛地从椅子上跳起来,建议大家来跳一场舞,因为贝莎的竖琴就在那儿,而且她弹奏出的乐曲之美妙,你是很少能欣赏到的。多特(她可真鬼,真能装腔作势,如果她有意那样做的话)说她跳舞的日子已经过去了,而我想真正的原因是,此时运货工正在吸着烟斗,她最愿意做的事莫过于坐在他的身旁。这样,费尔丁太太当然也就不得不说,她跳舞的日子也过去了;接着,大伙儿都异口同声地这样说,只有梅除外;梅已经跃跃欲试了。
于是,梅和爱德华站起身来,在众人的掌声中翩然起舞,贝莎则奏起最欢快的乐曲。喝!信不信由你,他俩跳了还不到五分钟,运货工便一下子把烟斗抛开,搂着多特的细腰,冲到屋子中间,相当绝妙地跳开了;泰克尔顿见状,急不可待地跑到费尔丁太太面前,抱住她的腰也照样跳了起来;老多特一看见这种情形,便也站了起来,生气勃勃地拽着多特太太来到舞场的中心,他俩成了最前面的一对舞伴。凯里卜见了,赶忙握住斯洛博伊小姐的双手,一下跳开了而欲罢不能;斯洛博伊小姐坚信,跳舞的唯一原则便是风风火火地在一对对舞伴中间钻来钻去,并且还要与他们冲撞许许多多次。
听吧!那只蟋蟀唧唧唧唧的歌声加入了这曲音乐,而那只水壶嘟嘟嘟嘟地唱得又是多么欢畅啊!
可是,这是怎么回事呢?正当我欢欣地倾听着这乐曲,并向多特转过脸去,想最后看一看这愉快的小妇人的时候,她和其他的一切都已消失在空中,只孤零零地剩下我一个人。一只蟋蟀在炉边唱着歌,一件破旧的儿童玩具躺在地上;此外,便一无所有了。
注释
[1]圣维特斯,早期罗马天主教圣徒。欧洲某些地方,曾有在他像前跳舞,以求平安的风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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