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子房-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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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哥,你咋官儿越当越堆碎(软瘫〕。”在表哥家,郭发宝说。

    章飞腾呼口茶,望着表弟说:“我堆碎?我堆碎吗?”

    “给他们三十块大洋,也太宠(纵容)花子。”

    “哦,你以后不想消停开马具铺?”章飞腾放下茶壶,责怪说,“你咋回事你自己还不知道吗?”

    郭发宝在北沟镇开家马掌铺,钉马掌的生意很红火,他想挣大钱,官商,官商,无官不商。表哥做北沟镇镇长时,他从四平街扑奔表哥来,惹了不少罗乱(麻烦),镇长给摆平了。

    “哥,我想来亮子里做买卖。”郭发宝说。

    “马掌铺开得好好的,折腾啥啊。”章飞腾说。

    “屁股大的北沟镇,怎么能跟亮子里比。”郭发宝说的是事实,亮子里百年商埠古镇,处在以马为主要交通工具的年代,马具买卖相当兴隆,仅冬掌(马挂冬掌)一项就够干的,何况还有皮鞭、皮件、草料、车轱辘铺哈的。他瞅准了发财机会,口气很大地说,“我来开一家综合马具铺,把全镇的马具生意都揽过来……”

    章飞腾没表态,北沟镇靠着大山,民风淳朴,亮子里离四平街近,开发较早,镇上有俄国人、日本人、英国人……他们做的买卖项目庞杂,直白点儿说什么买卖都做,妓院、烟馆……表弟的德性,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哟,而他非掉河里淹着不可,谁搜他?还得自己,想不捞都不行,他搬出来大姑,章家大姑说话都得听。

    “你当官那么大,我来沾沾光,你吃肉我喝汤。”郭发宝黏上表哥,他有这本事,你跑不掉,“我妈叫我有事找你,多听你的,你是哥。”

    大姑又发话了,不帮忙不行,一县之长章飞腾关照一家买卖举手之劳,他说:“不看你,看我大姑,你来亮子里吧。”

    跟正经商人比,郭发宝算不得商人,脑子用的地方怎么看都不是地方。他撇拉腿来亮子里走一圈儿,相中一个地方一一李家铁匠铺,站在旁边看一会儿师徒抡锤打铁,转身朝铁匠铺吐口溷气味痰,来到县长面前,眉飞色舞说:“哥,地方我看好啦。”

    “哪疙瘩?”

    “李家铁匠铺。”郭发宝自顾说周围环境,“铁匠铺五间房子,东边棉花铺三小间房,西边头发铺两间房,铁匠铺左右还有空房场可接四五间房子,这样算下来十几间,做铺子够啦。”

    “你跟李铁匠谈过?”

    “谈什么?”

    “房子啊,兑给你,还是卖给你?”

    “咱相中的地方,谁敢不给倒出来。”郭发宝眼里三江都是表哥的,亮子里镇更是,使用那地方探囊取物嘛!

    “知道李铁旺是什么人吗?”县长问。

    “打铁的呀!”

    “他是山东人,脾气很倔。”章飞腾说。镇上许多买卖是闯关东的山东人开的,煎饼铺,烤地瓜尤为特色,街上小贩吆喝:山东大地瓜一一热乎!鏊子摊煎饼不叫卖,幌子特色,一块长方形白布竖招写着山东大煎饼,底边缝接三根白布条。镇上有山东大院,住的都是山东人。

    “山东棒子!”郭发宝几分藐视道。当地人欺生看不起山东人,棒子有四解:八、玉米;、装酒的玻璃瓶子;、不同情达理的人;、长而直硬的东西。他说,“他们不怕县长?轰他们走不就得了。”

    “人家又没犯什么法,随便赶走?你让我落个欺压百姓的骂名,”章飞腾说,“三江多少双眼睛盯着我,你知道吧。”

    郭发宝寻思也对,他说:“哥,房子的事你别管了,我自己整。”

    “咋整?”

    “先礼后兵,跟李铁匠谈,能谈下来就谈,谈不下来就……”郭发宝在北沟镇欺行霸市惯啦,这一套搬到亮子里来,他养了一批打手,“看山东棒子硬,还是我的柞木棒子硬。”

    “胡来。”章飞腾斥打(申斥)道,“在我眼皮底下胡作,纯粹给我脸上抹黑嘛。”

    “你是县长!”郭发宝说哥你是三江的皇帝,一手遮天,你脸怎么样谁敢挑刺儿“你不懂啊,管我的人多啦。”章飞腾说,他没讲日本人就管着县长,宪兵队长就管着自己,跟一个铁匠讲这些没有用,他问,“你是不是看准了那个地方?”

    “嗯哪。”

    “我来想办法吧,谁让你是我大姑的儿子。”章飞腾无奈,没说谁让你是我的表弟,“不过,你老实呆着,别挑事儿……”

    “听哥你的,我咬草根迷着。”郭发宝说。

    有人就此事告状到四平街,新来的宪兵队长林田数马诘问他,章飞腾送了两根金条,宪兵队长没再过问。黄杆子今天带花子讨要,章飞腾为平息事端,让表弟送给花子三十块大洋,比起两根金条哪个多?沿流水易勾起老冰排,两根金条恐怕摆不平,他说:“花子跟你对命(拼命),你合适?再想想,那么多人围观,我不让你吃亏让谁吃亏?发宝啊,当官的总要有个姿态,大义灭亲很重要哟。”

    郭发宝脑袋从三十块大洋的死胡同转过弯来,表哥深不可测,做官跟打铁不一样,光使蛮力气不中,得动心眼子。哥这样做,高,真是高!他嘟囔道:

    “只是这样太便宜了叫花子。”

    “便宜?”章飞腾冷笑。县长心里有谱,对三江的花子远比郭发宝狠,郭发宝为损失三十块大洋揍一顿花子解气了事,县长要除掉古镇丐帮,黄杆子成为当年放走胡子大柜南来好的重要嫌疑人,对他的调査始终未停止,双管齐下,冯八矬子和柳秘书分别领人做这件事,冯八矬子死在月亮泡子,指望不上他啦。柳秘书跟烧火棍年前有了进展,月亮泡子出事,新的宪兵队进镇,新警察局长接任,县长要与他们交往……调查的事耽搁了几个月,直到前天,章飞腾对柳秘书说拣起那个事,继续!对表弟他还要说点儿事,也算提醒道,“你那么大个摊子,有点儿正事。”

    “哎。”郭发宝装出羞涩道。表哥点他别见女人迈不动步,其实他怎样答应都白扯,狗改不了吃屎!

    “他们到了关里老家了吧?”花子王黄杆子突然想起芳翠夫妇来。

    湛绿的艾蒿、柳枝缀着葫芦插满许多家的房檐,间或几家在艾蒿旁挂一两只癞蛤蟆,照古镇的风俗,五月初五捉住未见太阳的癞蛤蟆悬于屋檐下风干,可治多种疾病。富贵堂空着的东厢房房檐下挣扎三天没死的癞蛤蟆,浅黄色已变成深褐色,现在只剩下许久才停下后腿的挣扎,拴系的五彩绳抖动幅度愈来愈小。

    院内很清静,落子头他们下乡讨要去了,只留几个老弱病残的花子看家护院。仍然带着病后的虚弱、僬悴的掌柜黄杆子,离开病榻花子抬他到院子里。春起,黄杆子病了,坐堂程先生诊断:悲伤过度,伤及心肺。几副草药并未见效,心病还需心药医。

    “人走有日子啦,”龙虱子劝道,“就别想她啦。等你病好了在镇上定一门亲……兴隆镇的梁大筐头,娶三房老婆呢?”

    黄杆子嘴不承认想芳翠,心里抓心挠肝地想,愣是想出病来。

    坐在一个老树墩儿上,他回想往事,前任花子王老膙子人匆匆忙忙来到这世上,走得也匆忙。老膙子枯瘦的尸体横出富贵堂时,抬棺材的人觉得那棺材忽然一沉,棺材是落不得地的。

    “老膙子大哥,你放心地上路吧,富贵堂的弟兄我一定照料好!”黄杆子匆忙喊。

    也怪,棺材立即就轻了,被抬出富贵堂的门槛。

    如今,老膙子居住的东厢房空着,逢年过节,黄杆子都差人送些酒菜过去,如同他活着时候一样。但富贵堂的日子不如从前了,收入减少。在早东厢房是三间监房,衙门里羁押的犯人得病或濒临死亡,还有暂时难定罪的就委托富贵堂看押,郭县长执政时,常有犯人送来管押,花子房自然得些实惠。自从章飞腾当县长以来,从没送一个犯人过来,还下令取消了设在这里的赌场。掷骰子、打麻将、推天九、押宝押会……家设三伙赌,赛如做知府。花子房设赌抽头,进项可观。因此,做了多年赌场的西厢房也空起来。

    芳翠夫妇来后,腾出间房子给他们住,与来这里投宿的江湖艺人一铺大坑上滚,花子王听她在狐仙堂前祷告,关心起他们来,对龙虱子说:

    “看看哪个屋子有地方,他们两口子住那儿不方便。”

    冬天各屋住得满满的,一时无法调换。从这一举动落子头发现掌柜对芳翠有意思,直到临别时那夜他们住在一起,只一宿,掌柜给女人闪一下,打击还能小啊!

    喟!喟!杂乱的马蹄涌进富贵堂,县府柳秘书来了,先甩给黄杆子半盒大象牌香烟,说:

    “黄掌柜,有件事麻烦你啦。”

    黄杆子惊淹,县府柳秘书是稀客,曾经陪郭县长来过,做章飞腾的秘书后,第一次来富贵堂,见面就说有事,什么事呢?

    “黄掌柜,还是老事儿。”

    “看人?”

    “对,看人。”柳秘书说。

    “几个呀?”

    “一个,一个瞎子。”柳秘书说着掏出几块大洋,“犯人的伙食费提高了,照老规矩办,人交你管押,钱也由你支配。”

    黄杆子没拒绝,这届县府头一次让富贵堂做活儿,不会是只看人那么简单吧?看人的事先应答下来,一个瞎子也好看,问:“什么时候送人过来,柳秘书?”

    “如果方便,今晚就送过来。”

    “号子闲着,啥时候都中。”黄杆子说。

    “那就今晚。”柳秘书说,“黄掌柜,我还有事,告辞啦。”谈妥事,柳秘书骑马离开。

    “唱的哪一出呢?”黄杆子疑问,今晚送人过来,还真需要安排安排,龙虱子去了乡下,王警尉在镇上,他叫来大头,指使道,“去街上,把你爹找回来。”

    大头跑出去,王警尉正带几个软杆在木头底儿铺讨要,他们发生了冲突,乞丐打着竹板骂人:

    掌柜姓王名“白薯”,兄弟排行三加五,王八生来好命苦,身上总背一面鼓,天气越热越出卤,见到水坑往里扑。

    “你们狗吣什么?”木头底铺掌柜手持木头鞋底儿张牙舞爪,跟乞丐对骂起来,“我是王八,你们顶盖儿。”

    “爹,掌柜叫你麻溜回去。”大头说。

    “这儿……”王警尉不想退阵,“老王八头今天不出血不中。”

    “交给我!”大头说,他胜任。

    “中,狠骂,祖宗板儿给他噘(大骂)翻个儿喽。”王警尉临走交代道。大头上前接过竹板,合辙押韵地骂道:

    光阴如梭急似箭,王八出生到日限,掌柜一见喜开怀,引进一代后人来!

    木头底儿铺:旗鞋是木头底儿,高度多为二寸、寸五、一寸、八分。

    王警尉听见儿子的咒骂声,心高兴,说句糙话:“像我做!”儿子大头骂人,甚是解恨:

    兄弟呀兄弟你大喜,里里外外全是礼。

    留着喜酒不让喝,留着自己醉糊涂。

    糊涂走路掉河里,淹死留下个小寡妇。

    “骂得好!”王警尉心里舒坦。

    黄杆子见王警尉迈人门槛,说:“头刚儿(刚才)柳秘书来啦。”

    “哦,稀奇啊!”

    “送个人叫我们看,扔下钱。”黄杆子说。

    “什么样的人?”

    “说是个瞎子,按老规矩办。”

    王警尉沉吟片刻,闻到一股邪味,阴谋多是这种敌刺(脱刺)鱼的腐烂味儿,问:

    “章飞腾又耍啥鬼把戏?”

    “派个瞎子来卧底?不像。”

    “真瞎,假瞎呢?”王警尉道。

    烧火棍离开后,消停一段时间,没什么动静。章飞腾对花子房态度突然转变,是不是太陡了点儿,引起筐头们的警觉。

    “有文章。”黄杆子说。

    当晚,四名黑衣保安用门板抬进一个人,马灯光下,黄杆子他看清犯见《乞丐史》曲颜斌着。(上海文艺出版社)人面目,心里猛然一惊,遍体鳞伤,巳奄奄一息的人,是芳翠的丈夫。

    “他是犯人?”黄杆子极力掩饰一下自己的惊讶,不使县府保安看出来,免得他们生疑,很平静地问,“犯了什么法?”

    “这不便对你说,反正油水不少哇。”鲁队长说,他回避所知道的详情。此人早年为俄国人雇用的护路警察,现明为县府保安队长,暗为章县长的私人保镖。送来的瞎犯人犯的什么法他一清二楚,绝对不能对外人说。章飞腾县长让他用脑袋担保,这瞎子不能死在监牢里,必须死在富贵堂里,其中的奥秘他明白。他避实就虚地说,“掌柜放心,死了就埋,到县府告诉一声就行。”

    鲁队长走后,黄杆子派花子接同泰和坐堂程先生,一顿炙、槌、打、揪,撬开嘴灌药汤,折腾了几天,瞎子才能讲话,身下的土炕燃着发霉的秋板柴禾,呕出一股股呛人的白烟。

    “抬他到我屋里去。”黄杆子吩咐道。

    到了两个男人讲述一个所爱女人的时候,瞎子说:

    “她始终没忘你。”

    芳翠离开富贵堂时花子们见她哭了,也记得她走出大院没回一下头。当地人喜欢自己饲养的家畜,通常剪下一撮鬃或尾毛留做纪念。

    “给我一样东西吧!”她恳求道。

    被窝里还有四条腿,藤条一样绞缠。他问:“你要啥?”

    “草。”

    “草?”他说,“你要草?”

    草是昨夜他们之间最新词汇,花子王的确有一片茁壮的草地,而且金黄色,她喜欢金色,惊呼:“草!”

    他俩管它们叫草了。

    “给我一绺。”她道。

    芳翠离开黄杆子房间时,心满意足地得到一撮类似鬃、尾毛的东西一一草,上路的。苍茫草原,走出它需要勇气和耐心。

    数日后的一个下午,遇到座蒙古包,好客的主人送他们一些炒米、黄油和茶叶。为表达谢意,芳翠先唱秧歌柳子义再唱《挦阳楼》:

    你要抽烟更不难,听我堂倌报一番。

    浔阳楼没有这一篇,你要抽烟是外添。

    南山烟,北山烟,大把烟,小把烟,棒槌烟,柳叶烟,大北岔,十里弯,要有冲味蛟河走一番,就数蛟河出好烟。②牧人用马送他们一程,往下的路要靠他们的双脚,几只燕子呢喃伴陪着。这天,出远门归来的郭发宝与他们途中相遇,盲男人肩上的胡琴让他猜出他们的身份。他的目光凝在女人软玉般的耳唇上,郭发宝咽下口唾沫说:“明天家母七十大寿,请你们唱一段,赏钱多给。”

    “对不起先生,我们要赶路。”芳翠谢绝道。

    “耽误不了你们赶路,过后派车送你们一百里。”郭发宝缠上他们,卖唱女人使他腹中馋虫乱动。

    芳翠迅速望眼四周,没半个人影儿,这伙人带着枪,不从的结果定是悲惨。她试探地问:“唱一天?”

    “一天,就一天。”郭发宝打算把他们骗回家再说,到时候,由不得他们了。

    “我们去。”芳翠只好答应。

    “让他们骑马。”郭发宝命人倒出一匹马让他们夫妇骑,与其说请来秧歌柳子:二人转小帽的源头,也称“唱凤柳”。

    傍晚,这一行人进了郭记马具铺幽深的后院。是夜,芳翠被带进一间卧室,穿着肥大睡衣的郭发宝半躺半卧太师椅上抽着大烟;一个少女给他烧烟泡。他说:

    “唱一段曲吧。”

    “不是给你家老太君……,“我先听听!”郭发宝抽口大烟,身体泡泡囊囊地堆在炕上。

    芳翠觉得不对劲儿,郭发宝色迷迷的眼睛盯着自己,恐怕,恐怕……她说:“当家的伴奏,我才能唱。”

    “不用他,你清唱。”

    芳翠说猫狗有道,艺人有规,没俺丈夫伴奏俺不唱。

    跟我拧梗梗”郭发宝一边吸大烟,一边想对拧劲子(执拗)女人得使手腕,不然她肯就范?你不是在乎你男人吗,搓吧一顿给你看看。他喊声:

    “锁匠。”

    锁匠应声走进来。

    “带瞎子进来。”郭发宝抽透大烟,将烟枪交给少女,坐起身来。瞎子给两个人架胳膊推搡进来,他对锁匠使个眼色,打手理解主子意思,摁倒他单腿骗过头顶。

    “你们干什?”丈夫受到侮辱,芳翠愤怒冲上前,给锁匠耸达(突然推搡)到一边。

    “迈臊,迈臊,鸡巴卵子长大包。”锁匠秽语道,手在芳翠男人头上揉搓,像做铁裆功动作。

    芳翠心里痛苦不堪,郭发宝蹂躏男人给她看,最终让她乖乖就范。她喊道:

    “放开他。”

    “放开他行,你跟我闷喟密(睡)。”郭发宝说。

    芳翠咬咬牙,不答应,他们要搓吧他下去,她说:“你们放开他。”

    郭发宝迫不及待,挥挥手道:“带他下去!”呸!他狠吐口唾沫。随即赶走烧烟泡少女,将一团乳白色的东西吞下说,“你不愿唱就不勉强你,今晚好好陪陪我。不然,你那瞎男人可要和狼狗去做伴啦。”

    喂狗?芳翠一激灵。用自己的身体换取丈夫少受苦遭罪她认了,落入老虎口,反抗、逃走都不可能,等待机会。

    “脱吧!我数完十个数,你还没上炕,你男人进狼狗圈了。”郭发宝恐吓,数数道,“一、二、三、四、五……”

    条件似乎太苛刻,是命吗?老家山东发了大水,官府昏聩,民不聊生,卖唱的一师二徒,踏上闯关东的逃荒路。师傅路上染上霍乱,躺在山海关长城垛口,哀戚地唱道:世间风雨动数载,秦墙静卧睡千年……一曲未了,咽了气。剩下徒弟兄妹二人,背起师傅的胡琴,一路卖唱朝前走。

    一夜宿山城的城隍庙,被当地的风流哥盯上,闯人庙来,带着铁指甲的手伸向这对刚刚在沙丘上拜完天地祖宗的夫妇,威胁道:“把她给我,不给抠出你的眼珠!”

    “不给,死也不给。”

    铁指甲抠出血淋淋的两只眼球,扒光衣服后凶喊:“你到满洲国给皇上当太监去吧!”又是一声声惨叫,男人的两个圆红东西被割掉扔到神坛上。后来,一个蒙面人打跑了风流哥们儿,搭救了他们。但他双目失明,裆里却少了一部分东西,巳经空荡荡……郭发宝如愿以偿把玩一截雪白的木头,任凭摆布,木头被调几个个儿后,他说:

    “你给我唱一段。”

    “我男人?”芳翠问。

    “你好好伺候我一天,他就好吃好喝一天。”郭发宝说……瞎男人干瘪、深陷的眼眶淌着泪,说:“郭发宝日夜搓吧她。”

    黄杆子的痛苦瞎男人看不见。

    柳秘书向县长报告一切顺利,人已送到花子房。

    “黄杆子没问什么?”章飞腾问。

    “他很痛快答应,”柳秘书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大洋。”

    “唔,没起疑心就好。”章飞腾希望这样的结果,花子王可有疑心的地方,譬如县保安队抓住不法的什么人,自己可以关押,还有警察局,送到那里去,也叫牌走正张。

    在过去看押犯人,本是一件平常的事,现在却是一个死局,他们共同谋划了这个局,瞎男人死在花子房是个事,放走他还是个事,黄杆子破不了这个死局。

    “这回有了把柄,不能放过黄杆子。”柳秘书说。

    查护身符,派烧火棍以跳大神为名到富贵堂,搜到证据都不直接和有力,寻个理由先抓起黄杆子,让他尝尝受刑的滋味,逼他招供,十几年前救走胡子大柜南来好的真相,只有他供认才能揭开。

    “烧火棍道眼真不少。”章飞腾夸奖道。

    柳秘书心里美滋滋的,人是他启用的,县长满意是对自己工作的肯定。布这个死局,烧火棍是主谋。

    烧火棍到郭记马具铺打副马镫,他问伙计:“郭掌柜呢?”

    “您跟我来。”伙计事先得到掌柜的指示,烧火棍来了直接带到后院他的起居室,郭发宝现在是鳏夫,妻子给马尥蹶子踢死,前店后家啦。

    “他忙什么?”烧火棍问。

    伙计笑而不答。

    郭发宝业务以外主要干两件事,抽大烟,玩女人。他可不分黑天白夜,来了劲儿(兴趣)就跑到后院的一个屋子,一铺炕,摆着炕桌,上面是烟灯、烟盘、钎子……此刻他躺在炕上,刚抽完大烟,教给他烧烟泡的少女唱窑调,一只手薅着她的水辫儿(两边分的发辫)摆弄唱:“哥你撵我进了高粱地,小奴家回身脱了衣,又白又胖……”

    少女十五六岁,郭发宝弄来她不单烧烟泡伺候他抽大烟,效仿妓院给她灌迷糊汤八后备自己享用。

    烧火棍走进来,打哨皮(戏言)道:“撵谁进高粱地呀?”说时眼睛盯着少女,顺手捏下她的腰,她急忙躲闪开。

    “你下去吧。”郭发宝轰走她,见烧火棍发呆,说,“你咋地啦,王八二怔的。

    “我只摸下腰……”

    “哎,娇气的地方你也碰,光棍的行李,大姑娘的腰,谁碰了谁黏包儿。”

    开了几句玩笑,郭发宝问:“抽没抽?”

    “抽啦,不抽啦。”烧火棍说。

    有钱人家用大烟待客的时代,到谁家串门主人都问你抽没抽,有鸦片抽说明你家富裕。

    “干啥来啦?”

    “打副马镫。”

    郭发宝说一会儿他去安排打制,烧火棍说不着忙,旧的马镫还能用。烧火棍说:

    “瞧你脸灰呛的,日夜不时闲吧?”

    “可不是咋地,遇上个水灵的。”郭发宝说。

    “噢。”说女人烧火棍顿时兴奋,“你叨(捞)上啦!”

    “唉,也麻烦哟。”

    “呃,得便宜卖乖。”烧火棍有点嫉妒,想想自己身边空荡数日,感慨道,“饿的饿死,撑的撑死啊!”

    “女人不是一个人,还带着啷当(物品附带的)……”郭发宝抱怨女人是真好,可带着瞎男人,时不时地就想到他,“怪略影(恶心)的。”

    呲!处置个瞎男人还不简单?烧火棍说你没给烘炉烤软吧,抬脚不就把他端到一’边去。

    “戈必蛋不准许。”

    戈必蛋借自俄语,官儿,民间管大官叫戈必蛋,小官叫小戈必蛋,烧火棍听出他指章飞腾,问:

    “县长咋不同意?”

    “怕谁说我欺负百姓、抢男霸女……”郭发宝怨艾道,表哥官儿当大了,脑瓜皮儿薄了,“我这辈子没遇上这么可心的女人,排除一切碍事的东西,我要娶她。”

    “算了吧,她肚皮那么吸引人?”

    “你没沾边儿不知道,浑身那儿疾瘩都勾你的魂。”郭发宝说。

    “既然你王八瞅绿豆对眼了,我帮你迈过这道坎儿。”烧火棍帮助他有自己的目的,攀上县长这棵高枝,郭发宝无疑是梯子。

    “真的?”郭发宝忽见晴天,说,“办成了,咋谢你都行。”

    “其实也用不着大谢,叫刚才那个妞儿给我烧只烟泡。”烧火棍心邪到刚才见到的小姑娘身上,说,“你在哪儿弄来的红倌?”

    妓院称十五六岁少女为红倌,到了这个阶段要破身接客。烧火棍经常逛窑子,郭发宝也逛,他们是嫖友。

    “乡下买的。”郭发宝说从一个大烟鬼手里买来,“我看过她的脚,双眼皮趾甲,大云南人吣细皮嫩肉。”

    南方气候、水土好,姑娘皮肤好。烧火棍当年忍不住睡外甥女,就因为她皮肤细白,搭了早晨露水一样浑身冒水珠。他假高尚道:“可是夺你所爱,不好吧。”

    “别装啦,那年跟我争小香,差点儿一棒子害(打)死我。”郭发宝记忆犹新,小香是妓女,小香会唱曲儿。

    “你舍得,我……”

    “明晚你早点儿过来给她梳头郭发宝说。

    烧火棍践诺,给柳秘书出主意,送瞎男人到花子房看押,一枪两眼儿,既给黄杆子设了死局,又解除了郭发宝的烦恼。

    “我叫烧火棍密切注视富贵堂的动静,盯死瞎子……”柳秘书说,等待结局,机会一到,立刻抓黄杆子。

    “发宝说,叫芳翠的女人睡话(梦话)说黄杆子,黄杆子的,他跟她是不是有一腿呀?”章飞腾说。

    “说不准,掌柜睡花子随便。”柳秘书说。

    如果黄杆子睡了她,他对那个瞎男人会怎么样?章飞腾顺着这个思路推理下去。

    大云南人:闯关东的云南人,相传此种人小脚趾盖儿分岔,称双眼皮趾甲。

    要么死掉,要么治好病放他走。”柳秘书说。

    惩治黄杆子,章飞腾狗咬骨头似的没撒口,而且越咬牙印越深,没什么人能从他嘴里抢走这块骨头。他说:

    “今年过年,街上不能再看到花子。”

    “花子房这堆苍姆屎令人深恶痛绝,早一天扫除,三江早一天安宁。”柳秘书加钢道。

    “抓了黄杆子,立马毁掉富贵堂。”县长说。

    “用不了多久,百年顽疾摈弃……”

    章飞腾安排柳秘书到郭记马具铺去,姑姑,而且是大姑七十大寿,寿宴在亮子里办,他说:“发宝没正事儿,女人肚皮整日爬上爬下,你过去帮他张罗张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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