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话夜谭随录-阮龙光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阮龙光

    有一个新建人叫阮龙光。他入京城考取功名,刚刚抵达繁昌曹县的时候,遇到了一场大风,他急忙把船驶进偏僻港湾,停泊在一个荒废的池塘边。

    到了二更天,风停了,皓月当空。附近避风的船有十多艘,全都是湖北、四川一带的客商。这些客商的船上点着火,吹着洞箫,吵吵嚷嚷又说又笑。阮龙光不愿听这些喧嚣声,便独自上岸去找僻静处,走的时候没有告诉船上的其他人。

    他随意散步,不知不觉走到一块巨石前,那巨石靠在一株大树旁,阮龙光就坐在巨石上休息。突然,他隐隐约约听见石头下有人在轻声说话。他仔细去看,只见有八九个人围坐在沙滩边,离他不过几十步远。起初阮龙光并不在意,他以为是值宿防汛兵士在这里休息。

    可是到了万籁俱寂时分,那些人说话的声音便清晰可辨。只听一个带着山西口音的老人说:“一眨眼又一年了,黄六爷父子没有来的时候,咱们和耿先生、薛三哥、金大嫂、宋姑娘每天夜里时常聚在这里,也坐在一起饮酒。那时薛三哥还在捕鱼,一定会把船系在渡头枫树下。金嫂爱开玩笑,她常常窥视篮筐,偷取小鱼。耿先生独自守着摊子,始终不肯下筷子。我们这群人一起吵他。等薛三哥同李七侄来到后,耿先生就被他们整夜吵闹,就像逃避征酒税的一样,也是可笑。今天黄六爷……”说话声音变得很轻了,几乎听不见了。

    不一会儿,一个操着江苏一带口音的人突然高喊一声:“你不要污蔑人!”

    不多久,他又听见一个少年的哀哭声。

    又有一个人说道:“你一个人躲在角落哭泣什么,我们满座的人都不快乐。想当初我们漂泊在这里,都被凄凉的窘境逼迫,就连金家姑嫂也没能逃脱干系。这时,耿先生孤身一人,无依无靠,确实让人可怜。”

    另一个人讥笑少年说:“他受赵抚台之托办理贡物,结果全是赝品。李总戎嘱咐他作碑文,结果全是抄袭别人的。他作诗没有韵律,写字潦草,语言前后矛盾,随笔凑合。就这样他每年还索要百两金子,每天买二斤肉,而且还四处唆使别人告状,让自己处在一个危险的环境里。他常抱怨自己身世低贱,窘迫得像个犯人。现在他冤枉地待在地下极深的地方,幸亏四肢还健全,只是别人听不见他说话,只能听见他吟唱的声音。薛三哥一生不顺利,半世漂泊,打到鱼便换酒吃,但命挺大,经常化险为夷。读书人随随便便地粗鲁,已经不足为训了,回过头来又嗷嗷地叫唤,就算忘了过去的债却记着该忘掉的过去的事。现在,先生仍有漂泊的打算,这是极不慎重的想法。”少年随之哭得更悲哀,听了让人感到凄楚万分。

    这时,有一个操陕西口音的老人安慰少年说:“我们也已经没有了生的兴趣,如果对酒当歌,只希望排泄一下闷气。又因为什么事在野外号哭?让人不忍心再听下去。即使李兄说得刻毒了一些,你只当听笑话就是了,又何必在意呢?就像老朽少年时把那读书及第真看成是老虎嘴上拔胡须,不知道是福是祸。一直是骄横放浪,想着和山西人分道扬镳。没有遇到严师,也不和朋友亲近,只是由着自己的性子,随心所欲,以致命运非常糟糕。白发青衫,竟然做了旁道的野草。到今天骨髅埋在土里,因想念人间生活而心酸气苦,魂魄都想念家了。不幸中有大幸,幸亏遇到了这么多朋友;无言中有话语,这是在戏弄我们,并没有什么。”听了陕西人的一番话,那少年的哭声渐渐停了下来。

    接着他又唱起了歌,那歌声拖得很长很长,连续不断。歌还没唱完,在座的人都发出了叹息声。阮龙光才知道自己遇到了鬼。他正觉得害怕,看见有一星光亮,一闪一闪地由远而近。接着,阮龙光坐的树根石头下有哔哔剥剥的声音响起。不一会儿,豆子般大小的青色磷火,转眼之间遍地都是。

    阮龙光害怕极了,他的毛发全竖了起来,他想仓皇往回逃。然而脚却怎么也挪不动步子,他觉得两只眼睛似乎被什么东西遮挡住了。他吓得七魂出窍,拼命奔走了半夜,全身没一点劲儿,等到东方发白,才像从梦中清醒过来似的。看看四周,他依旧在那石头旁边,半步也没有挪动。他顿时脸色突变,神色呆滞,跌倒在地。

    早上,船上的人一起来,发现没有了阮龙光,便一同寻找他。后来人们在巨石下找到了阮龙光,将他扶上了船。阮龙光向同船的人讲述了夜里见到的一切,同船人中有的说:“这是鬼打墙哪,没有什么奇怪的。可奇怪的,倒是上个月有凤翔黄监生父子二人,到苏州贩法帖,在这里翻了船。那鬼称呼的黄六爷和所听见操陕西口音的老人,一定是黄监生了。其余的既然分先后,一定有新鬼旧鬼,大概都是在江中相继溺死的人。”

    阮龙光进京城后,做了咸安宫教习,我曾经听他说起过这段经历。

    兰岩评论道:阮龙光在坟墓间遇到了鬼受了迷惑,也是常事,只是那些鬼说的话,清清楚楚地就如见到了他们的生平,这倒少有。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