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客运站宣布搞承包,让驾驶员和售票员自由搭档,定车、定员、定线路、定指标。毫无疑问,这样搞承包,倪林秀肯定被驾驶员抢也来不及,却谁知事情的结局偏偏出人意料,自由结合到后来,售票员就剩下个倪林秀没人要。倪林秀真是又气又纳闷:往日那些讨好面孔都上哪儿去了?她睁大两眼,目光满场子溜了一圈,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今天不少驾驶员的婆娘都在窗外监视着。倪林秀的大名她们早已听说,如今知道站里要搞承包,都怕自己男人和倪林秀搭档,冷落了自己。
站长一看这阵势,倒是有点同情倪林秀:小姑娘二十才出头,可不要弄得她太难堪,便开口说:“好啦,好啦,小倪,你就和单师傅搭档,好好干点名堂出来。”
单师傅是谁?客运站的驾驶员,名叫单有发,站里一直传闻他生活作风不好。此刻,他正低着脑壳坐在会场角落里,一言不发。
倪林秀瞄了他一眼,咧嘴一笑,赌气对站长说:“单师傅是个大好人,我就高兴和他搭档,换上其他人,哼,我还不乐意呢。”说完,用挑衅的目光扫了众人一眼。
谁知倪林秀话音刚落,单有发却一下跳起来,脸红脖子粗地吼道:“我不要和你搭档,我开我的车,你卖你的票,谁也别管谁!”说完,还狠狠瞪了倪林秀一眼。
这下,倪林秀可撑不住了,犹如被人兜脸打了个大耳光,脸色一下白了。
站长连忙又出来打圆场,拍拍单有发的肩,说:“有发呀,是杆秤就得配只砣嘛,你们先试个把月,实在合不来再说。”
单有发不好驳站长的面子,只得答应下来,但脸面上却很不好看。倪林秀见他当众坍自己的台,心里便把他恨上了:你不给我面子,你自己算什么东西?她心里暗暗发誓,早晚得报复他。
第二天,按照规定,倪林秀上了单有发的车,单有发冷着脸,不说一句话,倪林秀忍着,两个人谁也不理谁。搭档半个月下来,谁也没给对方个笑脸过。
这天,车子开了三个小时,绕过一座大山,驶上了笔直平坦的公路。单有发连着按了三声喇叭,倪林秀一下坐直了身子。不用看,她也知道车子快经过十里碑那座杂木林了。她从车窗斜探出身子,望着前面那一片郁郁葱葱的林子,突然生出一个想法:奇怪啊,这里既没弯道,地势也不险峻,可为什么每次经过这里,单有发都要连着按三声长长的喇叭?而且车子开到林边,单有发就要叫乘客下车方便,自己一头钻进树林,不待上刻把钟不见回来?倪林秀越想越蹊跷。
正想着,车子“吱——”一个刹车停住了,果然停在树林边。单有发叫乘客们下车方便,自己跳下驾驶台,匆匆钻进了树林。倪林秀看在眼里,悄无声息地尾随在后,决心今天要弄个明白。
林子里的路很不好走,稍不留神就会绊跤。倪林秀走得好吃力,既要盯住前面单有发那忽隐忽现的身影,又要留神脚下的树枝,走了没几步,身上的衬衫就湿掉了。就在这时候,突然,前方传来一阵“”的脚步声,倪林秀显得又兴奋又紧张,平时从书本里、银幕上看到的追踪场面竞相在脑海里闪现。谁知就在这关键时刻,“啪”,她的脚绊了个趔趄,重重地摔在地上,待爬起身来,前面的脚步声已经消失了,连单有发的人影也不见了。
倪林秀好懊恼啊,正犹豫着是继续朝前走还是回车上去,单有发却突然从一棵大树后面闪出身子,沉着脸往她面前一站。倪林秀大吃一惊,张口结舌地望着单有发。
单有发冷冷地扫了她一阵,嗓音干涩地说:“想捞什么稻草?”
倪林秀甩甩头,镇静下来,嘻嘻笑道:“没钻过林子,进来看个新鲜。你来这儿干吗呀?”
“你管不着,走,开车了。”
倪林秀一时说不出话来,只得随着单有发往外走。走了几步,许是第六感在起作用,她总觉得背后有双眼睛在看着他们,便倏地回转脸去。果然,她看见一张惊惶不安的女人的脸从树后探出来,碰上她的眼光,又飞快地缩了回去。
倪林秀心里好快活:好哇,总算揪住你姓单的尾巴了,你停车叫人家方便,原来是为了好让自己钻林子和这女人幽会,我回去得好好给你宣传宣传。
她得意地看了单有发一眼,单有发好像看透了她心里这把算盘,虎着脸怒目瞪着她,教训道:“回去后胆敢胡说八道,我饶不了你!”
倪林秀可不买他的账,强辩着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怕,就别干见不得人的事。”
“放屁,我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少唆,走!”单有发拽住倪林秀的胳膊往外走。
这时,倪林秀隐隐约约听见身后传来阵阵低微压抑的哭泣声,不觉一愣。
哭声好凄凉好凄凉,像三九天的寒风直往倪林秀心里钻,倪林秀觉得鼻子有点发酸,一时间心里竟有点迷乱起来。
这天晚上,倪林秀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树林里那张惊惶不安的女人脸老出现在她眼前。都说单有发生活作风有问题,那城里漂亮女人有的是,他为什么偏要跑到乡下来和这女人幽会?倪林秀决定暂且不把这事儿捅出去,待下回悄悄跟进林子弄个水落石出再说。
第二天,倪林秀照样出车,见了单有发也不说一句话。可谁知就从这天起,车经十里碑,单有发再也不按喇叭,车子也不停了。倪林秀心痒难熬,不甘心这事就这么了了。
这天,也不知怎么搞的,倪林秀刚上车就捂着肚子叫疼,车子开上线路,每停一个小站,她都憋不住小跑着要去上厕所,后来索性等不及到站,连连拍打着车厢板,一个劲儿地叫停车,让她解手。
单有发终于不耐烦起来,刹住车,皱着眉头说:“我帮你拦辆回程车吧。再这么开开停停,乘客时间都被你耽误了。”
倪林秀一听,慌忙摆手:“不、不、不,我吃这行饭的,拦辆车还不容易?”
说这话的时候,她竟然对单有发产生了一丝好感。她捂着肚子,强打起精神,硬让单有发先把车开走。望着渐渐远去的车影,刚刚还苦皱着脸的倪林秀突然一下子从地上跳起来,乐得哈哈大笑,别转身就往回跑。原来装拉肚子,是她绞尽脑汁想出来的计策,单有发竟然信以为真,她高兴极了。这儿离树林不远,她要去找那女人,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倪林秀冲进林子,走了一段路,果然听见前面有脚步声朝这边跑来,并传来女人激动不已的声音:“有发哥,你可来了,我天天等你……”话音未落,两个女人竟然迎面碰上了。
那女人愣住了,直直地看着倪林秀。倪林秀正要开口招呼她,她却倏地别转身,拔腿就跑。
倪林秀紧追不舍,边跑边喊:“喂,别跑,有话对你说!”那女人不睬她,两人距离越拉越大。
倪林秀心里好着急,眼看前功尽弃,她灵机一动,连忙喊道:“是单有发让我来找你的!”
这一手果然灵验,那女人不再跑了,转身站在那儿,一脸疑问地望着她。
倪林秀一看,这女人瓜子脸,眼睛虽不大,却又黑又深,不觉心里叹道:难怪单有发会看上这女人,这等长相和身材,对男人还真有点魅力呢。
倪林秀朝她微微一笑,说:“你跑了,我可就白来了。”
“那——他自己为什么不来?”女人口气迟疑地问。
“他最近来不了啦。”倪林秀说着,瞄了女人一眼。
“哦?”那女人吃了一惊,“他病了,还是……出了什么事?”
倪林秀看着女人一脸惊慌失措的样子,有些于心不忍,可为了解开这个谜,她还是狠狠心,回答说:“在单位上反省,写检查呢。”
“啊!”女人低下头,两只手拼命卷自己的衣角,躲开了倪林秀的目光。
倪林秀看着那女人的脸,又说:“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你俩私通的事,领导知道了。”
话音刚落,只见这女人浑身一震,颤抖着说:“我和他,没、没那种事。”
“说谎呢。”倪林秀毫不松口,“前些天,你俩不是还在这里偷偷约会吗?我亲眼看见的。”
“噢,你这个害人精。”女人猛地抬起头,眼里射出两道愤怒的目光,骂道,“原来是你搬的嘴皮子!”
倪林秀一把拉住那女人的手,生怕她跑了似的,趁热打铁说:“我从来也不喜欢和别人作对。你把真情告诉我,我保证找领导,把说过的话收回。”
女人琢磨着倪林秀的神情,思忖了好一会儿,叹了口气,终于把她和单有发相识的经过告诉了倪林秀。
原来,这女人名叫汪桑女,丈夫是护林员,去年开春时节上山开防火道,被松动滚落的大石块砸断腿根,血流了一地,抬到公路边,正好碰上单有发的车,帮忙把人送到了医院。医生一看,说没救了。汪桑女哭得死去活来,单有发心中不忍,劝了几句,当晚又去借来一辆货车,将她丈夫的尸体运了回去。汪桑女办完丧事,过了一段时日,忽然想起单有发热心相助的好处,想想人家劳累到半夜,钱没收一分,茶没喝一口,连姓名也不曾留下,心里委实过意不去。如此一想,便提了满满一篮鸡蛋,去公路边等他的车。见着了,单有发怎么也不肯收,说谁遇上这种事都会搭一手,用不着谢。汪桑女不答应,硬是让单有发收下了。后来,汪桑女又隔三岔五地送些新鲜菜蔬或干果辣椒给单有发,单有发见她这样有情义,便也间或买点糖果、玩具给她那三岁的儿子。一来二往,见面的回数多了,两人的感情自然而然便往一块儿走,可谁也没认真往男女那种事上想。不过夜深人静时,汪桑女有时一觉醒来,望着床前一滩汪汪的月光,会忽然心血来潮,萌生出连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缠绵怅惘之感。有天,汪桑女进城买布料,顺便按单有发告诉的地址去他家走走,碰巧他出车去了,不在家。汪桑女见屋里有个头发蓬乱、眼珠无神的女子坐在角落里,望见她后便龇开牙齿痴痴地笑,笑得她心里直发毛。她连忙退出屋来,问过邻居,才知这是单有发的女人,本来神经就有毛病,半年前媒人瞒着单有发把这女人说给了他,满希望结了婚能把毛病带掉,却谁知事与愿违,结婚后女人的毛病更厉害了。单有发受骗上当,花钱买个痴呆病人来服侍,这日子可真是苦了他。
汪桑女听得泪水直流,又回进单有发屋里,挽起袖子洗洗涮涮,把房里收拾干净了才离去。这以后,汪桑女对单有发更温存更体贴了,那怜悯与同情化作了爱情的养料。不知不觉中,她坠入了情网,时时想到单有发身边去,帮他料理家务,服侍病人,让他开车回来有口热饭吃,晚上有人陪着说说话。
汪桑女的这番柔情蜜意,单有发自然觉察到了,可单有发对她从没有更亲热的表示。汪桑女迷惘了,就在她陷在感情的迷谷里找不到出路时,倪林秀这个洒脱不羁的女子却冒冒失失地闯进了他俩这块天地。
汪桑女说完,泪水涟涟地一把拉住倪林秀,说:“这事儿头头尾尾我都告诉你了。只怪我不该一味缠住他,求你对领导说说,千万别和他为难。”
话音未落,已是泣不成声。
倪林秀看着汪桑女那一脸痴情,心里便有了七分同情,想不到单有发竟还有这般遭遇。可是她又弄不明白,单有发既然当初结婚是受了欺骗,如今汪桑女这般痴情于他,他为什么不提出离婚,和汪桑女一起过呢?
太阳偏西的时候,她回到了车站,便去找单有发,单有发正拖着长长的橡皮管在冲洗车子。倪林秀朝他嘿嘿一笑,揶揄地说:“我没拉肚子呀。”
“哦?”单有发愣了愣,“你白天是骗我呀?”
“略施小计嘛。”倪林秀得意了,“不用障眼法,怎好半途下车,溜去找人。”
单有发警觉起来:“找谁?”
“汪——桑——女。”
“你,还想捞稻草?”单有发跳起来,声色俱厉地说,“当心你舌头!”
倪林秀显得很平静:“你想吓唬人?我可不吃这一套。你俩的事我全知道……”
“放屁!”单有发这时候简直气得要吐血,不等倪林秀再说下去,就骂道,“你以为我在玩弄她?你们这些家伙,全是些心理阴暗、瞎猜疑、乱起哄的东西!我恨,恨透了你们!”他眼里含着深深的痛苦,说完话,收起橡皮管,头也不回地走了。
一时间,倪林秀心弦猛地震颤起来,仿佛感到他那两道眼光直透自己心房,她一眼不眨地凝视着他的背影,一时说不清是被他的言语还是神态打动了。一个疑问在她脑海里盘旋:单有发究竟是个怎样的人?是好色之徒还是被舆论泼了污水的不幸者?
从此,倪林秀对单有发发生了兴趣,可单有发不仅不理她,现在连看也不看她一眼,倪林秀和单有发搭不上话,只好干瞪眼。那汪桑女呢,却扯不断对单有发的情丝,常常跑到林子里偷觑,见了单有发的车,心怦怦直跳;车去了,泪水便由不得自己地往下掉。
这天,汪桑女在林边偷觑时,单有发的车忽然停了下来,她又惊愕又兴奋,心一下跳到喉咙口,目不转睛地盯着驾驶台。单有发下车后,神色凄怆地望着林子,望了好长时间。她明白单有发是在想念她,一时热泪滚滚而下。她真想不顾一切地跑上公路,投到他怀里去,可又怕他会生气,以后不再停车,便拼命压下了这个念头。车走后,她步履踉跄地冲上公路,泪眼晶莹,望着远去的车影久久地发呆。
后来一连几天,她都去了林边,却再也不见车停下。她好沮丧,好失望,失望之余,脑子里不觉冒出一个念头:这趟车不是每次都在天宝乡车站停车吃饭么,我何不到那里去,若是找着机会和有发哥说说话也好啊。
主意定了,第二天她便认真行动起来,肘弯里挎了个小包袱,打扮成出门走亲戚的样子,跑到天宝乡车站,等候单有发。果然,到了吃中饭的时候,车在天宝乡车站停下了,单有发见倪林秀和旅客们都下了车,便锁上车门,一步跳下车,买好饭菜,边吃边朝车站边那棵大樟树走去。树下面,有个跑江湖的老头正“”地敲锣耍猴,许多人站在周围观看。
汪桑女悄悄走到单有发身边,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儿,轻轻地拉了拉他的衣角,柔声说道:“有发哥,你瘦多了。”
单有发一惊,转过脸来,一看是汪桑女,又转脸望着场子中心那耍猴人,似乎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你来干什么?”
汪桑女的心顿时凉了:“我是来看你的呀,你不理我了?”
单有发似乎没听到,既不回答也不转脸看他。汪桑女不觉生出怨气来,心里说:你我相识这样久,才几个星期没见面说话,就对我生分到这种地步,实在寡情得很。可转念又想:他这样对待我未必是真心,许是站里真有人说他,才故意这样冷落我,待我想办法试他一试,看他心里还有没有我。
她又扯扯单有发衣襟,待他转过脸来才说道:“我找你,是想对你说一声,我要嫁人了。”
她“嫁”字刚出口,只见单有发身子微微一震,眼睛一下睁大了,愣愣地望着她。少顷,他语气不自然地问道:“嫁给谁?”
汪桑女想起有个做香菇发了财的鳏夫曾托人向她提亲,便说道:“是个香菇佬,女人死了几年,住在好远好远的山里。”
单有发的脸好苍白,顿了半晌,又低低问了一句:“几时成亲?”
“快了,只剩十来天了。”汪桑女说,“他说何时成亲由我定。我想拖着没意思,早点嫁过去也省些烦恼。有发哥,一人过日子好冷清,我是迫不得已呀。”
单有发听着,有好一会儿没说话,目光愣愣地射向远方,神色好凄凉。
他挣扎出几分笑容,又问:“我能帮你什么忙吗?”
汪桑女两眼深深地望着他,她从他神态言谈中看出了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心里好高兴。她真想告诉单有发,刚才那些话都是和他闹着玩的,可又怕他明白过来后又不理自己,便柔声说道:“有发哥,我嫁人,你舍得吗?”
单有发苦笑着说:“舍得、舍不得都一样了,再提这干吗?”
汪桑女一听,笑吟吟地说:“我说不一样呢。”
“哦,怎么不一样?”
“你若是舍得,我就不说了;假如舍不得呢,我就马上回绝那头,铁了心和你一起过日子。”
单有发痛苦地摇摇头:“不行啊,我是结了婚的人。”
“可嫂子有那种病,不能和你搭手过日子呀!你和嫂子离婚,我们把她当妹子收养在家,不就全解决了吗!”
“不行!”单有发还是摇头,“你不知道,我女人虽有病,但对男女上的事却很清楚,上次你去我家,夜里她和我闹到天亮呢。再说站上……”单有发说到这儿停住了,话没说完,但那下半截话的意思汪桑女很明白。她仿佛精神一下子被击垮了,面如死灰,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单有发看了她一眼,狠狠心,抬腿朝车子走去,谁知刚转身,就发现倪林秀站在车旁盯着他们看。单有发的脸突然阴沉下来,狠狠瞪了倪林秀一眼,一言不发。
这天下班后,单有发洗完车子正要回家,倪林秀迎上去,破天荒喊了他一声:“单师傅!”
单有发愣住了,不明白她这是什么意思。倪林秀说:“单师傅,请原谅我过去听信了那些话,我现在弄清楚了,你是一个被舆论泼了污水的好人。你活得太累,你为什么不提出离婚,把汪桑女娶过来呢?”说话间,单有发直觉得有一股暖流正从对方眼里缓缓流向自己心田。刹那间,他想起了那件不堪回首的往事。
那还是半年前的事了,单有发那患病的女人疯疯颠颠跑出家门,他找遍大街小巷,已是夜里十二点了,仍没找着,心想也许她回去了,回家看看再说。他浑身疲乏,头昏脑胀地回到宿舍楼。楼梯间的灯坏了,拐弯处堆满了脚盆、木炭等杂物,他家住四楼,只好一路摸黑磕磕碰碰地往上面走。
七绕八转到了门口,他推门,门开了,心里顿时一松,以为女人回来了。他往里走几步,很熟悉地伸手拉开关,谁知开关没拉着,脚却绊了一下,一头栽倒下去,压在一个人身上。
他大吃一惊,正要爬起来,一双女人纤柔的手却将他抱紧了。他知道走错了一层,连忙一边挣脱身子,一边一迭声地解释:“对不起,对不起,走错门了。”
哪知这女人却将他抱得更紧了,色迷迷地说:“有发呀,你也是假正经呢。平时不正眼看我,全福跑长途去了,你却溜来偷食吃。”
到了这一步,单有发只得用力将她手扳开,跳起身,摸出门,逃了开去。
这事发生后,当时并没引起任何风波,除了他俩,谁也不知道。可是一个月后,正逢职工评工资进入白热化阶段,那女人突然跳出来,检举单有发那晚钻她男人跑长途的空子,夜里十二点摸进她家,企图奸污她。领导要单有发把事情经过交代一遍,他又惊骇又愤懑,一气之下竟说得前言不搭后语,众人便认为他心中有鬼,自己老婆有病,过不好夫妻生活,干这种事很自然,不管单有发怎么拼命解释,没人愿听他的。单有发痛苦至极,从此背着黑锅做人,在站里一言不发。
自从碰上汪桑女后,他也常常从心底涌出一个念头:桑女若是自己的老婆,那该多好!可是他不敢再想下去了,若提出离婚,尽管婚姻法允许,可舆论饶得了他吗?每每想到这一点,单有发就会痛苦地闭上眼睛,任凭泪水往肚里流。那被人家指着背脊痛骂的日子他过怕了,他不敢跨出这一步,他没有勇气。
此刻,面对倪林秀的发问,他甚至不敢再抬头看她一眼,他默默地往家走去,心里却充满了对这位售票员的感激,她能理解自己,他是多么需要理解啊!从此,他们彼此之间开始有了简短的对话,只是每次倪林秀提起汪桑女,单有发总缄默无语,神色黯然。倪林秀见状,也不再说什么,有时还故意开个玩笑,引单有发开心。
这天,出车铃响了三遍,倪林秀才匆匆上车,单有发发觉她神情悲切,见了他似乎若有所言。
单有发关切地问道:“你怎么了?没出什么事吧?”
倪林秀低着头,躲着单有发追询的目光,说:“单师傅,今天到林子那里,停、停一下吧!”
“怎么?桑女她……”
倪林秀没接话,神色更加不安。单有发的心抽紧了,打开油门,发动引擎,汽车“呼”一下冲上了公路,直朝十里碑驶去。
车子开到林子边刹住,单有发跳下车就往林子里跑。倪林秀一步跳过来,拉住他,吞吞吐吐地说:“算了,单师傅,你不要去了。”
“为什么?”单有发满脸疑云。
倪林秀说:“你别进去,就当我刚才没说。”
单有发看了她一眼,一脸愁云惨雾,心里一惊:准是桑女出事了。
他猛地一下摔开她的手,心焦如焚地朝林子里奔去。到了里面,他一下惊呆了。原来,在他们往日幽会的地方出现了一座坟墓,墓碑上赫然写着汪桑女的名字。他不禁惨叫一声,连连喊着她的名字,奔过去“扑通”一声跪在碑前,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倪林秀含着眼泪告诉他,桑女根本没有结婚,那次是为了试试他故意骗他的,昨天,她为了给他妻子采草药治病,从山崖上摔下来摔死了。
单有发一听,抱着墓碑号啕大哭,边哭边说道“:桑女,桑女,我对不起你!我真傻,当初我为什么不答应你?我不是男人,不是男人。现在你孤零零地走了,我孤零零地活在世上,隔着一堆黄土,永远不能见面了。我该死,我好悔啊……”
倪林秀动了真情,一边擦泪,一边劝道:“单师傅,哭有什么用,人死了不能复生,你后悔也晚了,这只能怪你自己。不过依我看,当初你若是真心爱她,哪还会顾虑人家说闲话。”
单有发脸涨红了,说:“谁说我不爱她?我真是后悔,若是现在桑女还在,我宁愿让人说三道四,也要娶她。你理解了我,总有一天别人也会理解我。”
倪林秀听到这里,禁不住咯咯地笑了起来。单有发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吃不准她这是什么意思。
就在这时,一个女人突然从坟旁一棵树后闪了出来,挂着晶莹的泪水扑进了单有发的怀里。这个女人正是汪桑女。单有发顿时喜出望外,紧紧抱住汪桑女,再也不愿放开。倪林秀为了促使单有发勇敢地跨出这一步,和汪桑女说好,精心设计了这一幕,现在她见目的已达到了,便悄悄走出了林子。
不一会儿,汽车喇叭声响了,连着响了三次,次次充满激情。这是倪林秀在催单有发上路哩!
(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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