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朱国勇

    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抚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

    ——《诗经》

    新居不远，有个菜市场。处在城郊结合处，商贩不多，买菜的也不是很多，好在菜的品种齐全。每个清晨，我都会挎上母亲从乡下带来的竹篮，去菜市买几样新鲜菜蔬。

    日子一长，便固定下来，只在一个相熟的菜摊上买了。卖菜的是位三十多岁的妇人，大家都叫她王婶，瘦瘦的，脸色蜡黄，笑的时候，有着深深的皱纹，显得有些腼腆。我总觉得，腼腆的人，让人心里踏实，不用担心有什么城府。每次称完菜，她总要麻利地添上一小把。

    一开始，我对她充满好感，但时间长了，我发现她有个十分不好的习惯：爱发誓，乡下称这叫“赌咒”。你听她说：要是少了你的秤，就让我不得好死；要是价格高了，就让我出门给车撞死……如此种种，花样翻新，有一种惊心动魄的感觉。每次她这么一说，大家就算感觉斤两不足，也不好意思再计较。是啊，几毛钱的小白菜，两块钱的青茄，人家都说得这么毒辣了，还计较什么。慢慢的，我有点讨厌她这种招牌式的“赌咒”了，再看到她那张腼腆的笑脸，便觉得很市侩，到她菜摊买菜的次数也渐渐少了。

    这一天早上，她的摊前围了一大群人。我挤过去一看，原来，她找了一个顾客一把零钱，顾客走出一大截后，跑回来说有一张十元是假的，让她换。她哪里愿意，你都走出那么一大截了，谁知道是怎么回事呢？那个顾客，也不是个凡角，唾沫横飞，争得急了，说：“你敢发誓这钱不是你找给我的吗？”

    我暗笑，这可挠着痒处了。果然，王婶张口就说：“这钱要真是我找给你的，就让我喝茶被水噎死，走路被狗咬死，睡觉被鬼吓死……”气势磅礴，大有一往无前之势。顾客愣住了，她没想到王婶不但敢发誓，而且发得如此之好富有新意。周围的观众也纷纷发出了嘘声，明显倾向于王婶这边了。

    顾客急了，涨红了脸，突然，她一把扯过站在身后的一个小男孩子，六七岁，很是可爱。“这是我儿子，这十块假钱要不是你给我的，就让我儿子被车撞死。”她气急败坏地说着，又指了指藏在王婶身后的一个小女孩：“你敢用你的女儿赌咒吗？”四周的人群一下子安静下来。王婶的女儿，五六岁，瘦小瘦小的，脏兮兮的小脸，拖着长长的鼻涕，睁着懵懂的眼睛，立在那儿，仿佛受到了惊吓。

    王婶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嘴角抽动了几次，想辩驳几句，却终于没有说出口。愣了一会儿，她从小木盒里拿出一张十块钱递给了那个顾客，小声说道：“才十块钱，就拿孩子作孽，真是的。”然后默默地坐下，把女儿紧紧地搂在了怀里，再不言语。

    晚上回家我和邻居说起这事，邻居叹了口气说：“她丈夫去世好几年了，一个人拉扯着孩子，日子过得紧巴巴的。生意不好做，少点斤两是常事，知道根底的街坊都假装不知道。那个假十块，可能是谁买菜时给王婶的，王婶也许也不知道吧……”

    王婶，这个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女人，即使她能毫不在意地千遍万遍地作贱自己，也不愿女儿受到半分的伤害，哪怕，仅仅是一句恶语。

    从此，我总是刻意地照顾王婶的生意，她也总是感激地朝我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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