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着光亮去远方-书中自有浪子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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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李兴海

    对孩子来说,父母慈善的价值在于它比任何别的情感都更加可靠和值得信赖。

    ——罗素

    在我年幼之时,书尚且是个稀罕物。滇南之地,偏远而又闭塞。

    我生来是个野性的孩子,翻墙越壁,偷果摸鱼,无所不为。父亲是个庄稼人,虽极其严厉,却从不懂得说理。于是,很多时候,尽管我被打得体无完肤,却还是不明白该如何自省。

    弟弟走丢那年,我恰巧三岁。循着母亲的记忆,我拼凑出了那一串在夏日阳光里的画面。二十二年前的下午,在云南宣威的集市上,我领着蹒跚学步的弟弟去买新疆人的烤羊肉串。结果,我回来了,弟弟却丢了。

    母亲和父亲发了疯地找了很久,城市的每一个角落都跑遍了,还是没能找到这个小我一岁的弟弟。

    我一路哭哭啼啼地跟在母亲身后。父亲一遍又一遍地问我,弟弟呢?弟弟在哪儿丢的?每问一遍,都要朝我的身上抽一鞭子。

    这一找,就是整整六年。六年后,父亲兴许是绝望了,便为我新添了一个弟弟。

    三弟出世那天,我顶着大雪,捧着搪瓷饭盒去医院给母亲送鸡蛋。

    三弟五岁时,母亲抱着他哭了。母亲说,三弟和二弟简直长得一模一样。

    那时,我在离家不远的小学里念五年级。每次读到林清玄的《和时间赛跑》,我都会想起父亲的背影。那清瘦而又使人悲伤的背影,在夕阳沉沉坠去的黄昏下狂飞而去,只为寻到爱儿的消息。

    父亲把本属于二弟的那份爱,一并付给了三弟,母亲亦是如此。

    只要和三弟发生争吵,挨打的肯定是我。孩子都是脆弱的,我不明白,为何三弟有新衣裳,我没有;为何三弟有新书包,我没有;为何三弟有新玩具,我没有……

    同样是父母所生的孩子,为何差别就如此巨大?

    我恨极了三弟,也因此,开始讨厌偏袒三弟的父亲母亲。

    我成了极度厌学的坏孩子,把一切功课和成绩都抛诸脑后。

    十二岁,躺在大树下乱翻从学校教室里偷来的书包,无意中结识了杰罗姆·大卫·塞林格。那是我第一次接触成本的文学作品。虽然之前在课本上读过不少作品,但均是篇幅较短的散文或者随笔。

    《麦田里的守望者》,我一面细致地读,一面呜呜地躺在松树林里啼哭。我不就是书中这个孤独而又不知所措的霍尔顿吗?

    初二期末,我数学只考了17分,位列倒数。由于生性顽劣,长期旷课的缘故,最终,全校没有一个老师肯要我。

    母亲散了家财,四处托人说情,她的卑微和焦虑,使我彻夜难眠。我想,也许她是爱我的,不然,性情刚烈的她,怎肯如此低声下气?

    我被迫留级。开学那天,母亲怕我怯生,执意领着我去。那是一个薄雾袅袅的清晨,我被安排在一个靠窗的位置。

    母亲离开之后,我忽然扭头看她。婆娑的视野中,她臃肿的后背,再一次使我想起朱自清的《背影》。就在她决定回头看我的一瞬间,我猛地侧回了身子。片刻后,当我再次扭头回望时,她已消失在白茫茫的雾气里。

    命运似乎特别中意开玩笑,我还没来得及体悟父亲的心境,父亲就匆匆而去了。

    那个阳光白花花的下午,我紧紧地抱着他,不知该说点什么。床榻下拥堵着黑红色的血块,像饥饿的秃鹫寻到了丰美的餐食,在天空久久盘踞不去。

    周围充斥着刺鼻的血腥味,那是我父亲的鲜血,是赐予我生命和力量的鲜血。我就这么茫然地抱着他,他的生命正在爱儿的怀抱中一点点消失。

    他的手凉了。母亲在屋里大喊,快掐住他的人中,快!快!我照做了。可事实上,尽管我使出全身气力,他的人中还是在我的右手拇指下渐渐变凉。

    他就这么安静地在我的怀抱里去了,我再一次尝到了那种无可奈何的悲戚。就像当年,走遍大街小巷,还是找不到二弟一样。

    父亲走后,我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在这段昏蒙蒙的时光里,我终于可以冷静而又理智地回想前事。

    期间,三弟的右腿被车撞断,休学一年;而后,又再度跌碎左手手肘,休学半年。医生对母亲说,孩子太小,先后遭遇重创,施加麻醉过多,以后可能智力会有点问题,需要细心看管照料。

    回想到这一幕,我不禁对自己的残忍觉得羞愧。在他住院的那段时间里,我很少去看他。记得有一次,我背着书包,静静地立在惨白的门口审视他,心里充满了快慰。似乎,所有的委屈,都在这一个画面中得到了补偿。

    他见我来了,开心得不得了,把所有水果罐头和糕点都推给我,让我进去慢慢吃。而我,却落寞地转身离去。

    他毕竟是我苦命的弟弟啊,我怎能如此?

    也是因为这样,才会在后来读到张爱玲的《弟弟》时,泪如雨下。

    十七岁,因为史铁生的《我与地坛》,再度泪眼潸潸。记得书中有此一句:“儿子的一切不幸在母亲那儿总是要加倍的。”

    我终于明白,为何母亲会在抱起三弟的一瞬间,忽然失声恸哭;为何父亲会在拥有三弟之后,迫不及待地把一切疼爱都付给了他。因为他和无处可寻的二弟是如此相像,因为他同样是个命途多舛的孩子。

    他们害怕,如果不多爱他一些,他兴许就会感受不到人世的温暖,继而失去生活的勇气。

    再后来,读到路遥的《人生》,更是明白了许多生存的艰辛和不得已的抉择。

    我开始学着承担一个长子和一个大哥的责任。因为曾经走错了很多路,所以,现在才对任何真情都倍加珍惜。

    其实,一切迷茫的心都可以在书中寻到光明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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