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前有着落英缤纷,全是紫薇花的花瓣。一地的深红浅紫与玫红颜色,纷纷扬扬的飘起落下,就如一阵花雾般迷了人的眼睛。
多年以前赫连毓便命人在这院子里栽了一院紫薇,只因为她很喜欢紫薇花,而且她的名字里边有个谐音的微字。每当无事可做的时候,他便会站在抄手游廊里看着将枝桠伸到朱红色栏杆处的那些花朵,仿佛便能见着慕微站在那里朝他妩媚的笑。
现在赫连毓站在抄手游廊里,可眼睛却没有盯着那盛开的紫薇花,只是在看着那扇紧闭的门户,心里期盼着有人会推开门出来告诉他:“王爷,王妃醒过来了。”
慕微回到王府以后,赫连毓立即派人快马加鞭去请了宫里最好的王太医来府里,王太医见着慕微苍白着一张脸躺在床上,肩膀上插着一支白羽箭,不由得也唬了一大跳,这太原王昨日大婚,为何今日这位王妃肩膀上却中箭了?难道是夫妻两人不和……他疑惑的看了太原王一眼,大家都说太原王乃是谦谦君子,没想到也和皇上的性子有几分相像。
“王太医,还请速速替我家王妃拔箭疗伤。”赫连毓的眉头紧锁,望着慕微那苍白的脸色,心中有着深深的内疚,自己不该拉弓去射燕昊,这样慕微也不会肩膀上中箭了。他颤抖着声音文道:“王太医,务必尽心尽力!”
王太医一愣,瞧太原王这紧张的样儿,难道这支箭不是他射的?他也不敢多问,仔细查看了一番,皱了皱眉头:“王爷,这支箭射得有些深,想要养好,恐怕还得两三个月才行。”
“有劳王太医,请用最好的药。”赫连毓听了心中也是焦急,可又没有什么好法子,望了王太医身后,见跟着他来的是几个医女,这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看来王太医也心细,听说是王妃病了,特地带了医女过来。
王太医俯下身子,低声对慕微道:“王妃,下官冒犯了。”
慕微没有出声,只是吃力的点了点头,她额角有着细密的汗珠子,正不住的落下来,秋月站在旁边,拿了帕子不住的替她擦着汗:“太医,你下手轻些。”
王太医吩咐医女给慕微服下了一碗汤药:“王妃喝了这个便会沉睡,不会觉得痛的。”
秋月舒了一口气:“这就好。”她低头望着慕微,那苍白的肌肤几乎成了透明颜色,似乎能看到里边青色的脉络一般。阳光从窗外照了进来,照在她的脸上,那没有半分表情,神色木然的脸让她好一阵心惊肉跳。
小姐跟着燕昊跑了,然后又被太原王抓了回来。只抓回来一个,那意味着什么?秋月站在一旁看着慕微的眼睛慢慢的合拢了上去,心里一阵悲凉,莫非那燕昊已经被太原王杀掉了?否则小姐怎么会是这般模样?
王太医等着慕微沉睡了过去,开始动手给慕微取箭。那支箭射得很深,箭头上又有倒刺,取的时候十分棘手。只不过王太医是个中好手,当年他在军营里为那些士兵取箭,根本是麻药都不给他们用,那些士兵们扭着身子哭爹叫娘的,都不会影响他取箭的速度。现在慕微是沉沉睡去,没有干扰他,所以他取得更快了些。
箭头上还有一丝丝肉渣,王太医将那支箭扔在盘子里,替慕微将伤口缝合好,叹了一口气:“可怜了王妃这般肌肤,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留下难看的疤痕。”转头吩咐医女道:“将箭拿出去给太原王看看,让他放心,一切安好。”
送走了王太医,赫连毓便一直守在慕微床头,只希望她快些醒过来,现在太阳都快要落山了,还不见她有醒来的动静,不由得有几分急躁,走出去想散散心,却还是放心不下床上的慕微,便只能呆呆的站在抄手游廊上边,一双眼睛巴巴的望着内室的大门。
“王爷,王妃醒了!”屋子里边传来秋月惊喜的声音,赫连毓听了精神一振,大步便向那边走了去。门帘儿一晃,一只白嫩的手擎起了门帘,将一把细碎的琉璃珠子握在手里,地上晃晃的一片,五颜六色的在乱摇:“恭喜王爷。”
声音很是娇滴滴的,似乎能滴出水来一般,赫连毓根本没有留神这打门帘的人是谁,只是头也不回的朝内室里边走了去。秋雨站在那里,怔怔的望着赫连毓的背影,嘴唇翕辟了几下,最终没有说出话来。
她本来是想抢着给赫连毓打门帘儿,他自然会要看自己一眼,对自己也会记得深些,可没有想到他竟然如此对自己一屑不顾,径直便走到内室里边去了。秋雨握着那一把琉璃珠子,虽然颗颗圆润,可她却觉得很是硌手,那一大把似乎要握不住了一般。
赫连毓走到床前,见慕微的眼睛并没有完全睁开,那长长的眼睫毛正在微微的颤动,额头上边汗涔涔的一片,秋月正拿着帕子在替她擦拭。赫连毓伸出手将帕子拿了过来,弯下身子,开始细心的替她擦起汗来,见慕微脸上有一丝惊慌痛苦的表情,不由得心中大痛,握住了慕微的右手:“微儿,是我不好,让你受苦了。”
慕微慢慢的睁开了眼睛,方才她做了个很长的梦,她又一次见到了燕昊,他穿着白衣,手中捧满了水,正在替自己洗头发,那水珠慢慢从她的头发上溅落,掉到地上,叮叮咚咚作响,仿佛滚满了一地的玉石,映着阳光,不住的发亮。
他拿着帕子轻柔的替她擦着头发,淡淡的芬芳萦绕在他们的鼻尖之下,一抬眼便见着燕昊那深情的眼眸,那缠绵的注视让慕微几乎不能呼吸。她与他慢慢的贴近,彼此都能感受到对方灼热的气息,可就在要贴到一处的时候,忽然之间,燕昊倏然不见。
“燕昊,燕昊!”她焦急的喊着,在一片白色的大雾里奔走,可却怎么样也找不到他的身影,只听到耳边有焦急的声音:“小姐,小姐,你怎么了?”
有人在替她擦汗,慕微能感觉得到,那般细致,那般轻柔:“是秋月吗?”她轻声的问了一句,就听耳边有秋月的声音:“王妃,是王爷在给你拭汗。”
慕微的眼前有一线微光,她有几分想流泪的感觉,赫连毓为何还会这样对她?他分明便知道自己与燕昊那种感情。任何一个男子都会忍受不了自己的妻子心中惦记着另外一个人,为何偏偏他便这般能够容忍?
“秋月,你出去,将门关上。”赫连毓抓住慕微的手,能感觉到她微微的颤抖,他也忍不住全身颤抖了起来。他不知道慕微为何会颤抖,但是他却知道,自己的颤抖是因为那份失而复得的快乐。
秋月应了一声,扯了一下呆呆站在门边的秋雨,两人退出了内室,反手将门给掩上,内室里边只有慕微与赫连毓,还有那从窗外射进来的斜阳。温暖、明亮,带着金灿灿的颜色,照在这红色的新房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喜气洋洋。
“微儿。”赫连毓紧张的呼唤了慕微一句:“你睁开眼睛看着我。”
慕微知道自己再装下去也没有用,已经被赫连毓识破,她只能慢慢的睁开了眼睛,刺眼的阳光照在她的脸上,睫毛就如洒了一层金色的粉末,高高扬起:“王爷……”
“别这样喊我。”赫连毓捏紧了慕微的手几分,眼睛里充满着一种渴望:“你喊我毓哥哥,或者喊我夫君,如何?”
“夫君?”慕微只觉得这称呼要喊出口,实在艰难。她与赫连毓拜堂成亲了,他确实是自己的夫君,而她的身子却交给了燕昊,从这实质性来说,她更应该喊燕昊为夫君。见着赫连毓关切兴奋的脸,慕微叹了一口气:“我现在还没适应过来,我还是喊你赫连毓罢。”
赫连毓有几分失望,只不过这称呼总比喊他太原王要好,他朝慕微笑了笑:“那你先这么喊着,等你习惯了,再喊我夫君,如何?”
似乎有什么东西梗在喉咙里边,慕微眼里忽然有了一点泪意,她朝赫连毓摇了摇头:“赫连毓,我不值得你这般做,真的。”
“不要说这样的傻话,你是这世界上最纯最美的女子,我很小的时候就想着长大以后要娶你为妻。你值得我为你付出一切,微儿,这是我的真心话,你相信我。”赫连毓抓住慕微的手,不让她的眼神逃离:“忘掉那个燕昊罢,咱们两人快快乐乐的过日子。”
忘掉燕昊?如何可能?自己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他!慕微好一阵心痛,压着那沉沉的泪意,她咬着牙齿对赫连毓道:“赫连毓,我不是那最纯最美的女子,我真的没有你说的那样好。”她犹豫着,可最后还是说出了那句话来:“我已经不是清白之躯了,你不必再拿那个纯字来形容我。”
顷刻间,赫连毓的脸有几分变色,他的手也逐渐松开了,就在慕微以为他会站起身来头也不回的离开时,就见赫连毓低了头来,嘴唇轻轻的在她额头掠过:“你说过了,今后不会再见燕昊,我又何必再去计较以前的事情?微儿,我们将过去忘记,重新开始我们的生活。”
慕微呆住了,看着赫连毓那张执着的脸,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才好。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云彩被夕阳染得金灿灿的一团,在天空里变幻着它的形状。一抹鲜红的晚霞,就如美人唇上的口脂,红艳艳的一片,不住的蔓延着烧了过去,似乎要将整个天空铺满,不余半分空地。
“让厨房送晚膳进来,我要陪王妃用饭。”赫连毓站起身来朝外边吩咐了一句,就听着有人细声答应了一句,脚步声渐渐的远去了。
“微儿,你都饿了一日了,我来喂你吃饭。”赫连毓朝慕微笑了笑:“你放心,有我照顾你,绝不会让你有一丝闪失。”
慕微没有出声,一双眼睛只是望着屋顶,上边用木板封住了屋梁,整间屋子都用了各色花朵与泥巴涂满,屋顶上边也是,因此显得颜色格外柔和,屋子里边还有着淡淡的香味,也不知道是花香,还是熏香灯里的点了熏香。
不多时,秋月和秋雨两人端了托盘进来:“王爷,王妃,请用膳。”
“去将王妃扶起来。”赫连毓拿起了白玉碗,笑着从那个汤盅里舀出了一些汤汁来:“微儿,我先喂你喝汤,这鲶鱼据说是补血的,你今日中箭失了那么多血,合该多喝一些。”
鲶鱼的汤汁已经炖得雪白,里边加了青葱与姜丝,飘浮在汤上,格外清爽。赫连毓拿着玉勺放到熬慕微唇边:“微儿乖,喝汤。”
慕微只觉得脸上发烧,轻声道:“王爷,秋月秋雨还在旁边呢。”
赫连毓爽朗一笑:“她们在旁边又如何?我照顾我的妻,旁人还会笑话?”
“是啊,王妃,王爷对你这么好,真是福气。”秋雨羡艳的看着那白玉勺,心中只是感叹慕微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王爷这般对她好,可她却偏偏总是冷着一张脸。也不知道昨晚慕微是跟谁逃走了,王爷这般不计前嫌的将她追回来,还下令府中的下人都不许再提这件事情,看来王爷对于慕微,实在是用情至深。
慕微听着秋雨在旁边附和,看了她一眼,只觉得她今日的眉眼完全不似平常,里边有一种说不出的谄媚,只是那一脸谄媚,却是对着赫连毓的。
莫非她有些什么别样的想法?慕微忽然想到了慕夫人在出嫁前与她说的话:“微儿,男人不一定因为你生得美貌便一心一意的对你,你也要看开些。若是那宇文家的七小姐要与你争宠,你只管在自己的陪嫁丫鬟里挑个美貌的给太原王做侍妾,反正侍妾什么的,在王府里是不会少的,你主动给他,既能让你的陪嫁丫鬟帮你固宠,也能让太原王觉得你贤惠。”
慕微当时只是笑了笑,不置可否,她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去争宠,宇文如眉将赫连毓霸占了去,她是求之不得,这样自己就有了机会自己一个人独处,一个人静静的想着燕昊,不会有人来干扰她这一份宁静。
瞧着秋雨那张脸孔,慕微默默的想着,如果她真有这份心思,自己一定会让她满足心愿,无论如何要是有人愿意替她分担一部分压力,她还是会发自内心的感激。
赫连毓喂了慕微用饭,自己也匆匆用过饭,秋月将净面的水送了过来,赫连毓接过秋月手中的帕子,一点点的替慕微擦着嘴唇,见她唇上滟滟的红光,不由得心中荡漾了起来,他含情脉脉的望着慕微的脸,只觉得她白玉般的肌肤在烛光的照映下,分外的美,对他有一种说不出的吸引。
“你们出去罢。”赫连毓极力的吸了一口气,朝身后的两个丫鬟道:“将东西都撤走。”
慕微能感觉到赫连毓眼中神色的变化,她心中一咯噔,难道赫连毓准备与她同床共枕?她陡然一惊,只觉得全身都有些紧张。
她不愿意,一点都不愿意。
赫连毓吃了一惊,感觉挪开了些身子,就见慕微皱着眉头,左边肩膀上包扎着的布条上渗透出点点的红色。“微儿,怎么了?”
“你擦到了我的肩膀,好痛。”慕微用右手压住了左边肩膀:“你快些喊秋月进来,让她给我换药,重新包扎一下。”
“是我不好,我忘记你肩膀上还有伤,今日就想……”赫连毓的左手重重的打了他的右手一拳:“微儿,请原宥我,我只是一时情不自禁。”他恋恋的看着慕微的脸:“你好好歇息,等着你肩膀上的伤全部好了,我们再来过这洞房花烛夜。”
站起身来,赫连毓走到门口,朝外边喊了一声:“秋月,快进来服侍王妃。”
秋月有几分惊讶,瞧着赫连毓那模样,似乎想与小姐同眠,为何又改变了主意?来不及多想,她站起身来,匆匆忙忙的走了进去。秋雨也站了起来,朝走出屋子的赫连毓行了一礼:“王爷,为何不在新房过夜?”
“快去伺候王妃。”赫连毓没有搭理她,背着手走了出去。
屋子外边有些黑暗,若不是乌蓝的天幕里有一轮月亮照着地面,四周肯定是黑乎乎的一团,全然看不见旁的东西。赫连毓站在紫薇花前,闻着那淡淡的清香,惆怅的看了看那茜纱窗里透出来的淡淡烛光,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他曾向慕微承诺过,自己会一直细心的守候在她的身旁,用自己的行动感化她,让她彻底忘记那个该死的燕昊。欲速则不达,自己不能太心急,否则会将关系闹僵。他攀了一支紫薇花在手心,轻轻一揉,手中有湿润的感觉,还闻到了淡淡的香味。
“小姐。”秋月走进来见着慕微坐在床头,一只手捂着肩膀,不由得有些惊慌:“你这是怎么了?”
“你去打水来,帮我换药,重新包扎一番。”慕微扯了扯嘴角,方才她见着赫连毓似乎有想要亲热的举动,一时间只能用右手将那左边肩膀恨恨的抠了一下,这才成功的提醒了赫连毓,她现在还有伤在身,实在不宜侍奉枕席。
手掌摊开,上边殷红的几处血迹,就如几朵艳色的梅花。
暖黄的灯光照在那梅花上,有些地方颜色浅淡,仿佛是缺了一角。
“小姐!”秋月唬了一跳,将头凑了过去:“我来瞧瞧是怎么一回事情,如何又出血了?”
慕微摆了摆手:“你快些去打水过来,不必多说。”
秋月慌慌张张的走了出去,慕微低头,见着床边还有一个人的身影,静静的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她叹了一口气:“秋雨,这里有秋月服侍我便够了,你去王爷那边瞧瞧,看他要不要人伺候着歇息。你是个聪明丫头,自然知道做事情要手脚勤快些,为何还呆呆的站在这里?难道你只将我看成主子,便不将王爷看在眼里?”
秋雨惊愕的抬头望着慕微,见她脸色很是平静,这番话说得很是自然,没有半分勉强得意思,不由得有几分疑心,自己是不是想得太多了些,或许慕微只是让自己去服侍太原王梳洗,并不是要她去自荐枕席,毕竟有谁会在自己还没有圆房得时候将自己的丫鬟给推出去呢。
“王妃。”秋雨低声答道:“王妃,奴婢不敢,恐怕王爷有自己的丫鬟伺候着呢,我去恐怕不大好。”
“有什么敢不敢的?你过去问问,若是已经有了伺候的人,那你再回自己屋子去便是了。”慕微没有抬眼看秋雨,她低着眉望着地上的影子。那条人影虽然依旧在那里,可那衣裳似乎正不住的在飘飞,看得出来她有几分激动。
“怎么,还站在这里作甚?,没听见我说的话不成?”慕微皱了皱眉,这秋雨在慕府的时候还没看得出她有这份向上爬的心思,没想到自己刚刚嫁到太原王府,她便有了自己的小算盘。
秋月端着水进来的时候,正遇着秋雨急急忙忙的从出去,她伸出一只手的手指勾住了她的衣裳:“秋雨,你去哪里?”
秋雨的脸微微一红,若不是正站在门口背光处,肯定能被看得清清楚楚:“王妃命我去看看王爷那边是否要人服侍梳洗。”
她的声音不大,可却十分清晰,在这暗夜里,就如一根针,刺破了那片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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