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将那草木吹得东歪西倒,露出了一张床的尖顶来。
这是一张拔步床,虽然燕昊身上已经没有什么银子,可他还是买了这张拔步床,为了让慕微能睡得更加舒适一些。
她是娇生惯养的小姐,怎么能睡得惯那些木头搭起来得床铺?况且她有着身孕,万一那床铺散架了,她可就要遭殃了。燕昊指挥着手下将床往山腰那处搬了过去,看着那张梳妆台,心中微微笑了笑,摸了摸腰间挂着的那面小镜子,美人自然是不能没有梳妆台的,要让慕微每日起来都能见着她如花般的脸庞。
“太子殿下,这床与梳妆台,放到哪里去?”几个手下望了望燕昊,心中直嘀咕,怎么太子殿下忽然的就买了两样家具过来,都住了一年了,都没有嫌床不好,今日怎么便要买床买梳妆台了?
“你们搬去山腰,找陆小姐,她自然会安排你们该放去哪里。”燕昊停下了脚步,心中忽然有几分难受,手紧紧的抓住了那面镜子,喉间咯吱作响,再也说不出话来。
他想见她,可又害怕见她。
她心里现在只有赫连毓,自己有何必这么不识趣的凑上去?燕昊站在山间小路上,心里头好一阵酸涩。他摸了摸金翼的脑袋,低声问道:“金翼,我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金翼的眼睛又大又黑,枣核一般,乌溜溜的看着他,它将脑袋低了下来,蹭了蹭燕昊的手,发出了咴咴的叫声,让燕昊更加伤感。他翻身上马,骑着金翼便往山外冲了去,他一点也不想回山上去,他还没想好该如何面对她。
骑着金翼一口气奔出去十多里地,来到他经常吹埙的那个湖边。翻身下马,他从怀里拿出了那只圆鼓鼓的埙,举起来看了看,那几个黑色的小孔里仿佛有音乐飘了出来。
“我要将你的声音装到里边,等着我想你的时候便将它放出来。”燕昊凄然笑了笑,将埙举到嘴边,开始慢慢吹奏了起来。埙乐幽长缠绵,慢慢在这银色的月光下回旋,仿佛将湖里的小鱼惊起,不住的跳出了湖面,将那一湖平静打碎,湖面上有了点点涟漪,就如有无数细碎的银子一般。
身后的紫藤萝已经有了紫色的花苞,微微撅着嘴一般藏在绿叶丛间,似乎要将那埙乐之声慢慢的吸进去,有几朵开放了的花巍颤颤的在枝头摇曳,好似能听懂燕昊的辛酸一般。
“太子殿下。”埙乐声音慢慢的停了下来,身后传来御风焦急的话语:“你何必这般伤神!”
“御风,你不明白,你一点也不明白。”燕昊紧紧的抓住了那圆圆的埙,转过身来望了望御风:“你没有喜欢过谁,自然不会明白我的感受。”
“太子殿下,你错了。”御风一本正经道:“我喜欢了一个人,只是那个人不该是我喜欢的。”
燕昊有几分惊诧,抬起眼来看了看御风,微微一笑:“你喜欢青莲?”
御风的脸瞬间便红了一大片,他摸了摸脑袋,看着燕昊那洞若观火的眼神,有几分不解:“太子殿下是如何知道的?”
“你的性子我最清楚,若你不是喜欢她,早就在她给我下蛊的时候,一掌将她击毙了,如何还会留着她的性命?”燕昊朝御风点了点头:“我那时候没有细想,今日你说喜欢上了一个人,我这才想到那人该是青莲。”
“她是太子殿下的侍妾,属下本不敢肖想。”御风低了头去,声音忽然细弱蚊蚋:“太子殿下,你责罚属下罢。”
“我为何要责罚你?”燕昊温和的看了御风一眼:“你有了喜欢的人,我很是喜欢。我早就将青莲赐给了你,她便是你的人,跟我有什么关系?”
“可是……”御风吭吭赫赫了好半日,这才抬起头来道:“只有她,才能解太子殿下身上的蛊毒。”
燕昊怔了怔,仿佛才想起这个问题来,他的眼睛瞥了一眼那银色的湖面,幽幽叹了一口气:“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要青莲来服侍我的,你便放心罢。”
“可是,可是……”御风的心似乎停滞了,望着燕昊那失魂落魄的眼睛:“可是太子殿下,难道你便不顾自己的性命了不成?”解药只有两种,若是太子殿下坚决不要青莲侍寝,那边只有走慕微那条路子了,可那慕小姐现在心中并没有太子殿下,如何才能做他的解药?
“御风,谁又能违背天命?”燕昊朝御风笑了笑:“你不必担忧,说不定这蛊毒也并没有这般可怕,你瞧我每次都只发病那么一段时间,转瞬间就好了。”
御风没有出声,心中却暗自下了决心,无论如何,自己也要让那慕小姐重新喜欢上燕昊,这样才能让她成太子殿下的解药。他望了望燕昊那怅怅然的脸,太子殿下这般人才,他便不信那慕小姐不会喜欢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夜深了,咱们快些回去罢,明日还要起得早呢。”御风抬头看了看天空,那轮月亮已经斜斜的挂在中天,只怕快到亥时了,是该歇息的时候了。
“好,咱们走。”燕昊点了点头。
白色的宝马良驹驮着身穿白色衣裳的清俊公子,在这银色的月光下疾驰,就如一幅盛春行乐图。月色下树木都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银色,被夜风一吹,银色与黑色交织着,不住的翻腾着,此起彼伏。
幽幽的灯光从屋子里透出,燕昊站在窗外停留了片刻,他很想伸手将门推开,可却还是不敢,一颗心砰砰乱跳,脸色也瞬间有了一线红晕。
“太子殿下,不如进去看看?”御风见燕昊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心中有几分焦急,按着他的想法,太子殿下推门进去,白衣飘飘,容颜如玉,那慕小姐自然又会重新喜欢上太子殿下——反正她那夫君不是已经过世了?再喜欢一个人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燕昊摆了摆手,纵身一跃便跳上了屋顶,御风张大了嘴巴呆呆的在下边站着,望向那屋顶上的燕昊,就见他将屋顶上的一片瓦揭到一旁,低下望着屋子里边。
“太子殿下实在是奇怪得很。”御风摸了摸脑袋,牵着马走回到了自己屋子里边,很是有些想不通,为何燕昊放着正门不走,却要到屋顶上偷窥。
燕昊出神的望着屋子里边,慕微坐在椅子上,他看不到她的脸孔,可却能见着她变了样的身形。她的肚子已经滚滚的鼓了出来,她的一双手正放着肚子上,十指尖尖,就如水葱儿一般。
她的指甲又长出来了。燕昊瞧着那十只手指,轻轻的叹了一口气,那手指盖子圆圆的,就如一个个小小的花瓣,在灯光下,发出了淡淡的玉白颜色。
“慕小姐,你真的能感觉到他在里边动?”宝儿蹲在慕微身边,好奇的望着慕微的肚子:“咦,真的,我看到了一个小脚印。”
慕微低头看了看肚子,那上边有一块地方隆起,不一会儿又滚去了另外一个方向。一种自豪骄傲的感觉油然在她心里升起:“是呢,早一个月开始便有了动静,这个月动静便更大了些。”
宝儿惊讶的睁着眼睛,看了看慕微,有些心疼:“他踢你的时候会不会很痛?”
“会,但我却觉得高兴。”慕微将手放在肚子上,轻轻的抚摸着:“若是他的父亲也在,知道他这般顽皮,肯定会教训他,还是不要让他看见才好。”
“他的父亲?”宝儿轻声惊呼了一声,她想到了外边的传言,太原王已经死了,尸体挂在苍州城墙上头呢。她小心翼翼的瞧了慕微一眼,见她似乎没有什么悲伤的神色,忽然想起她的失魂症来。
是了,慕小姐失了魂,她不少东西都记不得了,宝儿伸手摸了摸慕微的手:“慕小姐,这山间夜里的天气凉,我给你再去拿一件衣裳过来。”
太子殿下实在对慕小姐好,不仅给她买了床买了梳妆台,还买了几件衣裳。宝儿打开梳妆台下边的屉子,从里边取出了一件衣裳来:“慕小姐,你快些披上罢。”
慕微朝她微微一笑,伸手将衣裳拿了过来,正准备去穿,忽然一阵头晕目眩,她抓住了椅子的扶手,长长的喘了一口气:“宝儿,麻烦你给我去倒杯水来,我忽然心里头闷得慌。”
她的心跳得很快,慕微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心在砰砰乱跳,她似乎不能制止它的速度,越跳越快,仿佛就要从喉咙口蹦出来一般。
“慕小姐,慕小姐。”宝儿端着水回来,就见慕微已经昏倒在了椅子上,一双手还紧紧的抓住自己送给她的衣裳,她着急得脸色都白了一片,赶紧奔到门口想去开门喊人,才将门打开,一个白色的身影一阵风般卷了进来,将椅子里的慕微抱了起来。
慕微躺在床上,眼睛闭得紧紧,一张脸上苍白里透出了些许红晕。
燕昊注视着慕微,心中有说不出的难受,他伸手给慕微把了下脉,脉象已经平稳下来,看起来是没有事情了。刚刚他闯进屋子来时,慕微的脉搏很是紊乱,唬得他也跟着慌乱了起来,伸手将她的几处穴道给封了,然后弯下身子去,将嘴唇贴着慕微的,慢慢给她渡气,这才将她救了过来。
宝儿站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太子殿下在做什么?他竟然在亲慕小姐!慕小姐竟然也没有反抗!她躲在一侧,用手捂住了眼睛,真是羞死人了!太子殿下也太那个那个了……慕小姐不是已经和那太原王成亲了?虽然那太原王死了,可慕小姐却还不知道哇,怎么能去亲她?
“宝儿,你好好照顾着她。”燕昊给慕微把过脉,又探了探慕微的呼吸。绵长细微,很是平稳,看来已经无虞。他从腰间解下那面镜子交到宝儿手中:“这个拿了去放到梳妆台上。”
“是。”宝儿慌慌张张应了一声,接过那镜子,转身奔向了梳妆台,脑子里边依旧糊涂成了一团,怎么也理不清思绪。等她将镜子放好,转过脸来时,燕昊已经没有在屋子里边,只有山间一轮明月,将那清辉投到了地上,门槛那里,银白色的一片。
躺在床上的慕微呻吟了一声,宝儿赶紧奔了过去:“慕小姐,慕小姐,你怎么样了?”
慕微挪了挪身子,吃力的睁开了眼眶,方才她一阵心慌气闷,昏倒了过去,仿佛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她见到了燕昊,他在朝她微微的笑着,伸手将她搂在怀里,轻轻的将嘴唇贴了过来。他的嘴唇柔软,在她的唇间辗转,她似乎闻到了花香一般,一颗心就如那被风吹得饱满起来得风帆,正在蔚蓝的水面前行。
“方才,是不是有人来过?”慕微希冀的抬起头来,一双眼睛望向了宝儿,虽然知道这只是一个梦,可她依旧希望燕昊真正来过,就在她身边。
“嗯,有人来过。”宝儿点了点头,瞧着慕微的眼神越来越亮,就如那湖面一点点星光,她将茶盏捧了过来:“太子殿下来过。”
太子殿下,又是太子殿下,这个太子殿下可真是神秘,他为何要救她,可为何又不愿意在自己面前露面?慕微有些困惑的眨了眨眼睛,望了望宝儿:“你知道太子殿下叫什么名字吗?”
宝儿摇了摇头,一脸的真诚:“我不知道,别人都叫他太子殿下,没听见他有旁的名字。”
慕微呆了呆,不由得失笑,对于一个才四五岁的小姑娘来说,她又如何能知道太子殿下的名讳?自己去问她,岂不是有些强人所难?她笑着望了望宝儿,点了点头:“睡罢,夜深了,再不睡,咱们明日早晨就该起不来了。”
宝儿点了点头,轻手轻脚将鞋袜脱了,爬到了拔步床的外侧,端起油灯用力一吹,屋子里边立刻陷入了一片黑暗,只有那灯芯上还有一点点的暗红颜色,仿若那暗夜里开放的花朵一般,热烈而芬芳。
第二日一早,陆凝香便过来看望慕微,她本来是与燕昊御风一道去军营那边,可御风却将她拉到了一旁:“陆小姐,我有个好主意。”
“什么好主意?”陆凝香有几分莫名其妙,这御风一大早便神神道道的,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看他眼睛下边一圈青黑,看来昨晚没有睡好。
“我想,若是那慕小姐重新喜欢上了咱们太子殿下,那不是两情相悦了吗?”御风看了看骑着金翼走在前边的燕昊,一脸快活,那如扫帚般粗的眉毛飞舞着,再也不是眉心打结的模样:“你去向她说说咱们太子殿下的好处,让步她喜欢上太子殿下呗。”
陆凝香听了这话,又好气又好笑,听着御风这话,仿佛喜欢一个人,就是那般容易的一件事情,她白了御风一眼:“你没见她已经怀着赫连毓的孩子?如何还能来喜欢咱们太子殿下?莫要想得太简单!”
“咳咳,你也真是!寡妇就不能再嫁了?”御风显得有几分焦急,拍了拍马的脑袋:“再说了,她不是失魂了吗?咱们便说太子殿下就是她的夫君,这样不就好了?”
“咦,这倒是个好主意。”听着御风这般说,陆凝香脸上露出一丝惊喜来:“对,咱们就说太子殿下是她的夫君,大家都这么说,想必她就也会这么认为了。”
“是不是?”御风嘿嘿一笑:“你赶紧去与李妈妈和宝儿说好,再去与那慕小姐说说咱们太子殿下,让她也要信以为真。”
陆凝香点了点头:“好,我这就过去。”
慕微已经起床了,长长的头发垂在肩膀上,就如一幅青色的丝绸般闪着光彩,她的脚露出在外边,还没有穿鞋,脚背有几分浮肿,就如一个小小的馒头。陆凝香见着那白色的脚肿成了那模样,唬了一大跳:“慕小姐,你这脚怎么了?”
“啊,这个……”慕微有些羞赧的将脚放到了鞋子里边,低声道:“大夫说有孩子的妇人,到七八个月身孕时腿脚就会肿胀,没事儿的。”
陆凝香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望着慕微的脸,这张脸倒是没肿胀起来,反而比原来还瘦了些,显得那双眼睛更大了。
“慕小姐,你还记不记得你的夫君?”陆凝香试探着问了一句,见她茫然的摇了摇头,这才定下心来,御风这法子,或许还真的可以试一试。
夫君?慕微摇了摇头,脑袋里迷迷糊糊的一片,她根本想不起来她夫君的模样,只是那个齐敏尝尝在说王爷什么的,好像她的夫君便该是那个王爷。
那王爷究竟是谁?慕微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穿着紫色华裳的年轻公子,他带着一脸微笑的在看着她,那目光充满着一种说不出的珍惜与爱慕。难道王爷就是那个年轻公子?慕微揉了揉脑袋,那里有些胀痛,仿佛要裂开一般。
“慕小姐,你怎么了?”陆凝香见着慕微的脸色有些变色,不由得关切的问了一句:“你可是头痛?”
“是。”慕微呻吟了一声:“我怎么想,也想不出我夫君究竟是谁?”
“那你想不想知道?”陆凝香朝慕微逼近了一分,抓住了她的手,激动的晃了两下:“要不要我告诉你?”
“陆小姐,你知道他是谁?”慕微疑惑的抬起脸来,脑海里有一个穿着白色衣裳的身影正在徘徊,她记得很清楚,他叫燕昊,会吹一种奇怪的乐器,那乐声很是悠扬凄婉,但她却不记得他是不是自己的夫君。
自从她失魂第一日起,她便在怀疑,这位叫燕昊的白衣公子一直出现在自己的梦境,他与自己究竟是什么关系?如果说他们是夫妻,为何自己身边又会有一个夫君?伸手摸了摸肚子,慕微嘴角露出了一丝迷惘,刚刚醒来的时候,她有一种明确的感觉,孩子是燕昊的,可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那燕昊根本没有露面,这让她不免对于这个想法有些动摇,为何燕昊不来看自己?他对自己的孩子也那般一屑不顾?
现在听着陆凝香说知道自己的夫君是谁,慕微心中有一丝欢喜,她望着陆凝香那一本正经的脸孔,静静的等着她的答复。
“你的夫君就是我们的太子殿下,他为了能见到你,吩咐手下苦苦寻找了大半年,这才将你找到。”陆凝香看着慕微的眼神一点点的黯淡下来,知道她不相信自己,不免有几分丧气:“慕小姐,你要相信我,你的夫君真是我们家太子殿下。”
慕微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难过的神色来:“陆小姐,你不要骗我了,我知道肯定不会是他,如果他是我夫君,如何不会来看望我?我昨日便到了这里,可他却没有露过面。”
陆凝香睁大了眼睛想了想,不免有几分泄气,慕微说得没错,若燕昊是她的夫君,自然会在她到山上的时候就赶来看她,可燕昊到现在都没有出现过,这是无论如何也解释不通的。她有几分沮丧,坐在慕微的身边,脑子转得飞快,想要找出什么理由来说服慕微,可她想来想去,竟然觉得自己无话可说。
“陆小姐,既然你说你知道我的夫君,还这般信誓旦旦,看来你以前也是很熟悉我的一切,那我想向你打听一个人。”慕微瞧着陆凝香的脸色阴晴不定,迟迟疑疑的开了口:“自从我得了失魂之症以后,我就只记得一个人的名字,不知道陆小姐你可认识他?”
陆凝香有几分好奇,侧脸望了慕微一眼:“你说,看看我是否认识。”
“我醒过来以后,只记得有一个穿着白衣的公子,他名叫燕昊。”见着陆凝香的嘴巴张得大大的,慕微又羞涩的加了一句:“他会吹一种叫埙的乐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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