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只能选择沉默。
“世子。”才到山上，一群人便打寨子里拥了出来，将她和阿辰团团围住。
“怎么样？”
“一切皆如世子所料。”
“那就好。”阿辰点头，转身对她道：“你连日奔波，想来定是累了，赶紧歇息歇息吧。”
“夫人。”侍琴走过来，朝她鞠了一躬：“请随我来。”
白婉琼深深看了阿辰一眼，才走向山寨另一边。
“这是您的房间。”推开木门，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一间干净整洁的屋子，虽说桌椅凳子皆是以木料做成，但是却透着几许难言的贵气。
白婉琼走到梳妆台前坐下，静静看向镜中的自己——美貌依旧，只是鬓边已经隐约可见几缕风霜。
从龙华城到赫都，明明只几年时间，她却像是经历了千难万险，那一场场强装起来如锦繁花，不知道在哪一刻，会惨然凋零。
“琼儿。”隐隐约约间，她似乎听到母亲唤她的声音，不由抬起头来看去，却见母亲立在袅袅雾蔼之中，宛若云中仙子。
“娘。”白婉琼不禁唤了声，继而睁开双眼，却见满窗月华。
“琼儿。”一双手忽然从后方伸来，搂住她的纤腰，白婉琼回头看时，恰好对上一双热切的眼眸。
“阿辰。”白婉琼不禁喃喃地唤了声。
“是我啊。”阿辰对于笑，拥她入怀，在她脸上弹了一指头：“你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没有。”白婉琼弱弱一笑：“可能是山风太大，吹得有些头晕。”
“既这样，那就早早睡吧。”
阿辰扶着她走到榻边，亲手为她褪提衣衫。
她却突兀伸手，抓住他沁凉的指尖：“阿辰，你是不是也想？”
“想什么？”
“……”白婉琼终究是叹了口气——男人们总是有太多不得已的理由，就像从前在大德皇宫，她看着世宗的背影，看着高宗的背影，看着朝堂之上，那些公侯将相的背影。
尊荣富贵的背后，隐藏着多少杀机，大约不是个中人，便无法体会到吧。
阿辰长长地打了个哈欠。
“睡吧。”白婉琼暖暖一笑，替他脱掉外袍，服侍他上床，吹熄烛火，躺到他身畔。
阿辰翻了个身，紧紧拥她入怀，亲吻她的脸颊：“知道吗，那些日子，我觉得世上唯有自己一人，实在孤独苦闷得紧……还好，我纵然失去再多，也没有失去你，否则活在这个世上，又还有什么意义？”
白婉琼承受他千般宠爱，心下却有些空荡，不知道为什么，感觉眼前的一切抓不住，就像团空气，一点都不踏实。
“琼儿，你是我在世上，唯一可信赖的人，不要离开我，好吗？我愿意保护你，一生一世……”
月光幽寂，照着屋中两人的影子，白婉琼侧头，看着躺在枕上的男子，心中忽然浮起几许浅浅的悲凉——
爱上你不知是福是祸，可却偏偏爱上了你。
能相守一生一世自然是好，怕只怕良辰美景，奈何天明。
奈何，天明。
一直觉得。
她和阿辰的相遇就像一场梦。
诚如韩夫人所言，或许她真地配不上他，或许他该有一位冰清玉洁的妻子。
但也只是或许……
让她觉得寂凉的，也许是人世间其他的东西。
一些无法言喻的东西。
抑或者是宿命。
纵然倾世繁华，到最后也是水流花谢。
她仿佛看到漫天飞雪，自空中飘落，而她躺在雪地中央，身旁开满了冰灵花。
白婉琼很惊异于那样的感觉，也很惊异于她为什么会有那样的感觉。
“琼儿。”
阿辰忽然急急地奔过来，一把将她抱住：“琼儿你怎么了？”
“我没有。”
转过头，白婉琼看着他微微一笑：“你不是有很重要的事要去做吗？”
“没有。”阿辰断然否决，“没有重要的事，我最重要的事，就是陪着你。”
“我……”
风从四面八方吹来，云丝飞舞，那一刻白婉琼依稀看到满天的霞光，不由得伸出手来：“我要回天上去了。”
“什么？”
阿辰吃了一惊。
“我想回天上去。”白婉琼看他一眼：“小的时候娘亲常说，天上是神仙住的地方，那里没有争执，没有烦恼，没有忧愁，更没有杀戮，每个人都过着安静祥和的生活，和自己最爱的人在一起，你说，好不好？”
“可是我在这里。”阿辰眼神震动：“我一直在这里守着你。”
白婉琼极目看向四周：“那阿辰，你喜欢这个世界吗？”
阿辰沉默。
而他的沉默，也说明了很多的问题。
“就连你自己都不喜欢吧。”她涩然一笑：“那还有谁会喜欢呢？一个充满了杀戮，痛苦，剥削，残忍的世界，一个互相践踏，欺骗的世界，一个肮脏的世界，一个为了利益可以出卖所有的世界，我，不喜欢。”
“琼儿！”
“我讨厌这个世界！”看着阿辰，白婉琼第一次说出自己内心深处真实的想法——“讨厌这个功利的世界，冷漠的世界，满是肮脏和血腥的世界。阿辰，每在这个世界呆一天，我就觉得自己无法呼吸，我快死了。”
“琼儿。”阿辰扑上来，紧紧地将她抱住：“你不要这样说，好吗？至少我还在这里，我会保护你，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可是你会很累。”白婉琼深深地看着他的双眼：“保护我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或许，你会为之承受太多，也失去太多。”
“我愿意。”他紧紧地握住白婉琼的手，亲吻她的手背：“琼儿你相信我，相信我可以做得到。”
“何必呢？”看着他，白婉琼嫣然一笑：“如果这段感情让你觉得累，你可以放下。”
“不。”他的眼里满是坚执：“我不会放下，纵使海枯石烂，也没有什么事，让我可以放开你。”
她从来不曾见他哭过，可是这一次他却泪如泉涌。
“阿辰。”白婉琼看着他微微地笑：“如果我走了，你会不会觉得寂寞？你寂寞的时候，会不会想到去找个人陪你说话？”
“不会，我韩景良对天发誓。”他竖起一只手来，放在耳侧：“今生今世，只爱你一个人，琼儿，我只爱你一个。”
“不要难过了。”她拥他入怀，亲吻他的脸颊：“我知道，你说的话，字字句句都是真的，可是我不愿意看到你再受伤，不愿意见到你难过，不愿意……”
他紧紧地抱着她。
“世子。”侍墨忽然急匆匆地奔了进来，看见他们俩如此，一时怔住，站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
“你快去吧。”白婉琼轻轻将阿辰推开：“或许，他们有急事。”
“你等会儿，今天晚上，我来陪你。”阿辰说完站起身来，双眼看着她，流连难舍。
白婉琼心中绞痛，却转过头去，竭力忍住眼里的泪水。
侍墨和阿辰走了，屋子里安静下来，安然坐在那里，看着窗外白云袅袅。
夕阳刚落下，阿辰便回来了，捎来她最喜欢吃的绿豆酥，还有各色精致小菜。
他永远都是如此细致，就算在最危难的时刻，也是舍不得她受半点委屈。
吃过饭，收拾碗筷，白婉琼扶他上床，为他宽衣解带。
他拉着她的手，怎么都不肯松开。
白婉琼解开衣衫上榻，偎进他的怀里，手指轻轻地摩娑着他的胸膛：“阿辰，你到现在，有没有后悔过遇见我？”
“没有。”阿辰异常肯定地道。
“那，你是不是很喜欢和我在一起？”
“当然。”
白婉琼沉默了。
纵然上苍注定他们下一刻就要分离，那么这一刻，她也好好地爱他。
胜过爱自己。
晨起，白婉琼坐在妆镜前，将自己打扮成最美丽的模样，然后慢慢地走出房门，侍剑侍墨都在门外，看见她不由怔住，上前一步：“夫人，您这是？”
“我没事。”
白婉琼微微一笑：“相反，我现在很开心，只是想到山上随处走走，你们在这里等着就是。”
“可是夫人……”
“我说没事。”略一摆手，白婉琼令他们留在原地，自己一个人朝峰巅走去。
在西灵山的最顶峰上，有一座很小的亭子，站在里面，可以将四周的风景尽收眼底。
她喜爱那样的感觉，凌驾于众生之地，俯瞰他们的命运，听到他们压抑的哭泣，将人世间的悲欢喜乐，全都观尽。
亭子只有东面是一条石板道，其余三面俱是悬崖。
白婉琼倚在栏杆旁，眺望着那千仞绝壁。
却忽然想笑。
也不知道，那绝壁下是什么？累累白骨，抑或湍急河流？
伸出手，白婉琼把住栏杆，一只脚翻了出去，整个身子横卧于栏杆上。
“你做什么？”她还没来得及继续下面的动作，蓦然一声暴喝，男子已经抢上前来，将她抱进怀里。
白婉琼双足落地，立即抬头朝他嘻嘻地笑：“怎么，心痛了？看你紧紧张成这样。”
“你还敢跟我开玩笑！”阿辰脸色铁青，在她的鼻子上重重地捏了一把：“信不信，我拿条铁链子，把你给拴起来？”
“你才不会呢。”白婉琼撒娇。
“我不开玩笑。”阿辰一张脸冷得像冰：“下次再这样，我真会把你拴起来，关在房间里，哪都不许去。”
“阿辰。”白婉琼停住呼吸，静静地看进他的眼底——这个男人于她，完全地不同。
“阿辰。”白婉琼伸开双臂将他抱住，往他耳朵里轻轻吹口气：“你说，这世上会不会有什么事，能将我们分开？”
“分开我们？”阿辰松开手，捧起她的双颊，深深看进她的眼里：“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摩娑着他的脸，白婉琼忽然不能言语——他于她是如此重要，故而她无论如何，不肯伤害他，不愿伤害他，更不愿看到他痛苦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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