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婉琼沉默。

    其实她真不是一个多事之人，旁人之事，只要不牵扯她，她是懒得过问的，至于那个小尼姑，只叹她自己命薄。

    回到屋子里，白婉琼一个人安安静静，独对满窗阳光，心里一动念，便拿过纸笔来，慢慢地写着字。

    渐渐地，字迹却缭乱起来，白婉琼心下不由有些懊恼，丢开笔，暗骂自己真是个自寻烦恼之人，又想这庵堂处深山之中，外面的风景定然不错，于是披了衣裳出屋，想到山里转转。

    出了庵堂后门，白婉琼沿着石板道慢慢地往山林里去。

    此地果然安静，寂寂无声，只偶尔几只鸟飞过，投入渺渺白云之间。

    白婉琼信步走到一块大青石边，正要站上去歇，忽听下方传来呼喝之声，低头看时，却是那小尼姑披头散发跑出，后面跟着好几个姑子，正在追打她。

    白婉琼心中一动，正欲施救，却鞭长莫及，眼睁睁地看着她冲到一个土坡边，滚落下去，尼姑们站在土坡上，骂骂咧咧一番，看样子不愿再多过问，这才纷纷转头离去。

    等尼姑们走了，白婉琼才慢慢地下了山坡，走到刚刚出事的地方，低头看去，却见斜坡上满是杂草，而且无一着落处，难怪那些尼姑只是喝骂，并不肯下去追问究竟。

    深深吸了口气，她凝聚所有力量，慢慢地往下面而去，足费了大半个时辰，才下到沟底，却见小尼姑直挺挺地躺在那里，唇边满是血迹。

    “若空。”白婉琼把她抱起来，轻轻拍打着她的脸颊：“若空你醒醒。”

    过了好一会儿，若空方才醒来，睁大双眸看她，眼里却满是泪水：“你为什么，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不让我死？”

    白婉琼心中不禁一阵凄凉，柔和嗓音道：“你为什么只是寻死？倘若庵堂里的姑子对你不好，你大可离开便是。”

    “离开？”若空双眼幽凝：“离开我又能上哪里去？天下之大，何处才是我的容身之处？”

    “就算寻一户殷实人家做丫环，也强似在此处受苦啊。”

    若空这才添了几分力气，坐起身来：“姑娘说得很是，若空应该离了这里，去找户人家，打打杂役，也比在此处强。”

    “是。”白婉琼点头，从头上摘下只玉簪，本想递给她，又觉不妥，遂将荷包取出来：“你拿着这个，里面还有些银钱，足够盘缠使，只是如今这世道混乱，你要小心保重，知道吗？”

    “是。”若空红了双眼，泪水潸然而落：“若空谢姑娘，姑娘真是好心人，来日若空脱得大难，必会天天为姑娘祈福。”

    “今日是个大好时机。”白婉琼轻声宽慰她：“你这一跌落，倘若不回去，他们只当你死了，再不理论，而你可以悄然遁去，再和此处无半点瓜葛。”

    “好。”若空连连点头，接过荷包。

    “只是这一路之上，流匪，盗贼，更有那起不怀好意之人，见你只身一个弱女子，便生出欺负的歹念来，你须谨慎，万不可着了旁人的道，知道吗？”

    “嗯。”若空连连点头：“若空都记下了。”

    白婉琼这才轻轻叹口气，摸了摸她的发髻，心里希望着她可以平平安安。

    “姑娘。”若空犹豫好久，才道：“那尼姑庵，实在是个吃人的地方，姑娘还是是些设法离去吧。”

    “我知道。”白婉琼微微一笑，目送她离去，方才在山崖上站立良久，转头走了。

    回到庵堂里，却见所有尼姑都十分平静，打扫的打扫，挑水的挑水，还有的拿着锄头，准备出去干活。

    看起来，若空的事，对他们而言，实在平常。

    白婉琼不想与这些尼姑纠缠，独自进了自己的屋子里。

    合上房门，她走到桌边坐下，开始细细地思索起来——若空说得没错，这实在是个吃人的地方，倘若她再呆下去，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不如早些离去，可是，在这人生地不熟的西齐，她，又能去找谁呢？

    仔细想来，她在这世上虽活了十数载，却从来没有学过，独自生存，纵然是身在冷宫的那些日子，至少有人给她一杯残羹冷炙，白婉琼不过是借个炉子生个火，也可以自己照顾自己。

    倘若离开这座小小的庵堂，白婉琼不但没有立足之地，愈发连饭都没得吃。

    仔细搜索全身，唯有几件首饰，还可换些银两。

    不如，先离开此地，找个清静的小镇，寻间偏僻的屋子住下来。

    白婉琼拿定主意，只等着天黑，便离开这地方，捺着性子，她等来等去，眼瞅着外面天色快黑尽，这才草草收拾一番，拉开门正要走出去，一个醉熏熏的男人忽然破门而入，一把伸手将白婉琼抱进怀里，张嘴便向她亲来：“小娘子，让大爷我亲亲……”

    白婉琼脸色大变，遂用力一把将对方推开，对方后退数步，扑通倒在地上，好半天才爬起来，斜着眼看她：“你，你做什么？老子是付过银子的！还他妈装什么贞洁？”

    “银子？”白婉琼眼里一丝寒光闪过：“什么银子？本姑娘不知道！”

    “你——”他抬起手来，指着白婉琼的鼻子：“你他妈就装！”

    “你给我滚！”白婉琼低沉着嗓音吼了一句，面色如霜：“听到了没，给我滚！”

    男人脸皮发烧，站起身来：“你他娘以为自己是谁？有什么资格，你有什么资格让我滚？”

    “滚！”白婉琼从头上拔下根簪子来，冷冷地对着他：“若不滚，我一簪子扎死你！”

    对方吓了一大跳，大约是从未见过像她这样疾言厉色的女人，踉踉跄跄离开。

    白婉琼后背挺得笔直，直到男人走开了，才重新将发簪插回头来，却发现门外有些动静，便沉声吼道：“你们在看什么？”

    尼姑们大约也觉得汗颜，并不敢真出来，在那里磨蹭半晌后离去。

    白婉琼退回屋子里，心中越想，越是恼怒，恨不得拿把刀来，把什么人全给剁了。

    不过现在，实在不便与那帮天杀的撕破脸皮，唯求早早离开为妙。

    白婉琼把桌子拉到门后，将门牢牢地抵住，又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动静，确定尼姑们都睡着了，这才慢慢地走到窗户边，伸手推开条缝，扒拉着窗户跳了出去，白婉琼慢慢地摸到西边墙根下那棵歪脖子树边，朝上看了看，只望见一片蓝蓝的天。

    深吸口气，白婉琼往手上吐了口唾沫，双手用力地抱住树干，嗖嗖嗖爬上树去，跃出墙外，朝着山里飞奔。

    四周很安静，只听见夜鸟的叫声，啼啼咕咕，啼啼咕咕。

    白婉琼一气奔出很远，方才停下来，转头看四周，却发现自己身处茂密的树林里，她略松口气，走到一棵树边，伸手扶住树干。

    终于安全了。

    白婉琼轻轻吐出口气来。

    真喜欢这样的感觉，不再被任何人控制，操纵。

    白婉琼发现自己的目光，像冰一样地冷，指尖甚至散发着丝丝的寒气。

    几缕月光从头顶的树枝洒下来，斑斑点点地洒在她的身上。

    这一刻她突然觉得，就算自己死在这里，大概世间也没有一个人过问吧。

    是啊。

    死亡，几乎可以解决所有的一切——骜奔也好，阿辰也罢，他们倘若知道她不在了，大约也会去找其他女子，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吧。

    爹爹，你说错了，其实白婉琼这一生，大约也只有自己一个人了。

    死亡。

    冰冷的死亡。

    当一个人死亡的时候，他（她）在世间所有的一切，就会像烟云一般消散。

    在这个时候，白婉琼突然那么清醒地，想要一样东西。

    镜子。

    只是一面镜子，白婉琼好想，看清自己的模样，耳边同时响起一个人的话：

    琼儿，纵然有一天，全世界都没有人爱你了，那么，你一定要爱自己。

    母亲。

    这是母亲临去之时，唯一留给她的话。

    她说，琼儿，纵然有一天，全世界都没有人爱你了，那么，你一定要，爱自己。

    白婉琼爱自己。

    她心里突然有一个奇怪的声音。

    是的。

    她没有骜奔，没有阿辰，没有任何一个人了。

    可是，她还有她自己。

    在这一刻，到底是要活下去，还是如此悲凉地离开这个肮脏的世界，只在她的一念之间。

    只要从这个山崖上跳下去，生命就会像烟花一样消散。

    从此以后，人世间再无白婉琼。

    如此干脆利落的了结，倒也真不失是一件好事。

    沿着曲折的山径，白婉琼一步步爬到山巅，站在峰顶的岩石上看上去，可以见四周的景色全收进眼底。

    “朵儿……”就在那一刻，她忽然听到一个刻骨铭心的叫声，白婉琼大吃一惊，回头看时，却隐约瞧见树林里像有个白影闪过。

    不可能的。

    白婉琼用力摇头——那不可能是真的。

    可是她平静的心湖，却突兀地起了波澜。

    骜奔……

    她活在这个世上最完美的记忆，便是和他在一起，恩爱缠绵。

    “朵儿，我们从此以后在一起，永远都不要分离，你说好不好？”

    “朵儿，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你。”

    白婉琼突兀地抬起头来，抱住了自己的头——很痛，痛得刻骨铭心，痛得让她倍觉难受。

    她不能再想他。

    用力地摇摇头，白婉琼收回自己的思绪——或许，他会难受一段日子，然后，会依然过着属于自己的生活，没有一个人，会长时间活在对另一个人的思念里，除非，那个人是疯子。

    那么，白婉琼应该可以，在这里安静地结束自己的生命，再不要记得，人世间任何的人，任何的事。

    慢慢地，白婉琼挪着步子，再次走到山崖边，低头朝下方看去，只见一片黑糊糊的深渊。

    跳下去。

    所有的一切都结束了，不会再痛苦，不会再悲伤，不会再难过。

    在这一刻，忽然觉得连心都麻木了。

    白婉琼张开双臂，正要像一只大鸟般纵下，纤腰却被一双手牢牢地锁住。

    她愕然回头，对上一张鬼魅般的脸。

    “小美人，既然连死都不怕，那不如跟我回山寨，做我的夫人吧。”

    一只手重重地拍在她的后颈窝处，白婉琼立即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却发现自己躺在稻草堆里，男人压在她的身上，一双手在她身上摸来摸去。

    “滚开！”白婉琼用力地将他推开，一双眼里满是愤怒：“你是谁？”

    男人跌在一旁，抬起手来擦了擦自己的唇角，眼里满是淫邪的笑：“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女人，我是男人，咱们刚好一对。”

    “别过来！”白婉琼沉声低吼，从头上拔下发簪，目光炯炯地看着他：“你要再过来，我就一簪子扎死你！”

    “你——”男人一时间无可奈何，很有些手足无措：“我说丫头，你也不必如此，其实我也不过是想跟你亲近亲近。”

    “我却不想跟你亲近。”白婉琼脸色像冰一样冷：“你最好有多远滚多远，本姑娘不稀罕理你。”

    “他奶奶的。”男人不禁往地上吐了口唾沫：“还真把自己当成天上的神女了？不让人亲近！”

    “姑奶奶我就这样的个性。”白婉琼手里攥紧簪子，眼里怒火熊熊，确实很想将他彻底撕成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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