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子在发尾停下，接着又被扬起，从梳顺过的发旁再度往下梳去。
仇千魅的脸色淡然极了，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也绝对猜不到他要说什么。
那天……
百里玉的记忆飘到很远很远的大半年前，她猛地回想起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她为了躲仇无忧，上了他的轿子，安然脱离后，她头上的钗子被他拿走，她也顺走了他腰间的玉佩，这才有了后面发生的一切。
想到这，她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发上。
头上却空空的，没有钗子，只有他的手执着木梳在一下一下地梳顺着她的发。
“那天你答应过我，要为我做一件事情。”仇千魅依然平静之极，低着头专注地为她梳着长长的青丝，薄唇轻抬，“当时我没想到要你为我做什么，现在突然想起……玉儿，你现在能答应我，为我做一件事情么？”
镜子里，百里玉身体剧烈颤动了一下，想要回头，却听他轻声说道，“别动，玉儿，你什么都无须说，只要好好听着，点头，或是摇头便可。”
“王爷……”
百里玉蠕动了下嘴唇，没有再挣扎着回头，也没有再说话。
只是静静地望着镜子里的那个他，那个正在为她梳妆的他。
想到当初千代离开的时候也是如此平静地回忆着过去，心里突然升起一股莫名的慌张。
王爷，他该不会是……
“玉儿，以前我没想到，现在我突然想起来了。”这时，仇千魅又重复了一遍，绝美的面上唇角突然微微扬了扬，“用不了多久，南诏就会找到新的皇帝，到那个时候，我会回幽州，可是你……不要再回去了，你去哪里都可以，只是不要回幽州，去找一个离幽州和南诏都很远很远的地方，和千代一起，再也不要回来。”
至少，三年之内，不要回来。
他的手依然在梳着他的发，动作自然而轻柔。
可是他的话，对百里玉而言，却如晴天霹雳，当头一棒。
“不。”她猛地摇头，“我不能不回去，王爷，我……”
“乖，又忘记了么，我说，你听。”仇千魅出声打断，继续说道，“你还记不记得，你的表哥长画神医曾经说过的话？千代还剩了不足一年的时间，十个月以后，他会死，我希望好好陪着他，至少让他在离开前，在他身边的人一直都是你，玉儿。”
“你说什么？”闻言，百里玉心口一阵紧抽，镜子里，她睁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不会的，表哥只是说他需要配合治疗一年，不是这样的……”
十个月！
十个月？
这叫她怎么相信？她不会信的，千代会活得很好，他是不会死的！
可是王爷说了：“傻瓜，那只是神医骗你们的，他不过是不想让大家跟着一起担心才这么说的。”
其实，百里长画只是不想让她担心罢了。而千代一直都知道，他的生命正在一天天减少，所以他当初离开前才有那样的觉悟，来到南诏登基。
“怎么会是这样……”
百里玉惊得表情呆了呆，她不敢相信，可是想来当时百里长画的确是改口后才说要配合一年的治疗才会痊愈，想到王爷不可能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他也不会开什么玩笑，她感觉身体颤抖得厉害，整个人似被掏空了一样。
“所以……玉儿，你答应我，到时候，跟他走，我相信，你能做到。”
就像今天这样。
说到这里的时候，仇千魅的动作已经顿住了。
他低垂着眸子，回想到她和千代相拥的那一幕，心情到现在还没缓过来。
“王爷，对不起，我，我……”百里玉颤抖着声音，眸子里满是自责和愧疚。
可是却除了对不起，什么话也说不出，也不知道她该说点其他的什么，更不知道她还有没有资格说。
想到千代的生命只剩下十个月，想到他提出让她跟千代走，整个人就痛得难以呼吸，那种感觉，仿佛就要窒息了一般难受。
“不要说对不起，玉儿。”仇千魅执着梳子，再一次从发端梳到发尾，“你没有对不起我，这一切，大概都是命中注定，爱一个人没有错。”
只是那个人是千代，他的心才会比她爱上别的男人更难过。
“对不起，王爷……”百里玉心痛得说不出话，他说的没错，爱一个人没错，可是她却……
明明知道他眼里揉不得沙子，可是她还是……
爱一个人，是没有错，可是她却偏偏在爱他的前提下，竟还爱上了千代……
错就是错，她知道，她大错特错。
身后，他的声音依旧在响着：“玉儿，不论以后我们会怎样，你又跟谁在一起，你都要记着，要幸福，要开心。”
“王爷……”
“以后，如果我们都不在了，你一个人，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爱自己。”
“不……不会的……”
“玉儿，以后，不管你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你都要……好好活着。”
“……”
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这时的百里玉还不会明白，一直到三天后……
三千青丝在他的手上梳了很久，几乎每从发端梳至发尾，他的话语如那梳发的动作，缓起缓落。
到最后，半湿的发终于干了，他拿了朱钗，为她绾起了发，他将木梳放下，站在她的身后：“玉儿，我……想知道一件事情。”
“王爷，你说。”百里玉眼神恍惚了一下，视线里，他赤色的瞳孔里终于闪过一丝挣扎。
“……”话到嘴边，他还是费力地在内心挣扎了一番，“……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终于说出来了。
他抬起头，望着房梁，突然松了一口气，这件事情，在这短短的时间里，他不止三次在心里纠结着。
“王爷。”
闻言，百里玉心猛地往下沉去，她站起身，正要开口。
却见他低下头，笑了笑：“罢了，还是不要知道为好。我有些累了，你在这里好好歇着，是走是留，都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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