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

    销魂殿的门突兀开了，百里玉轻声迈了进去。

    在她怀里，还抱着刚刚从白云殿内拿出的王爷的两件衣裳。

    “千代，对不起，没经过你的同意，我就进来了。”

    她在销魂殿内转了一圈，最后，来到妆台前。

    台面上，还放着未收起来的笔墨纸砚。

    不过砚中的墨早已经干枯，一片漆黑。

    “那时候你多傻，一个人自己扛着，真是个傻瓜。”

    依稀想起三年多以前，他头发从黑色变成白色时，他用墨染过的发。

    “你知道么，不管是黑色的头发，还是白色的，因为是你，都很好看，真的。”

    她望着镜子里的自己，一个人自说自话。

    “千代，你有没有遇到王爷，王爷他昨晚去找你了，你们在梦里相遇了么？他……好像和你一样，要睡上一百年。”

    她伸出手，在镜子上摸了摸。

    恍惚中，她仿佛看到镜子里除了她自己，身边两旁还有着那二位都已经离开了她的绝世男儿。

    “王爷，千代，你们一定要等我，我马上就来陪你们……”

    她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

    伸手在妆台下面拉开了其中一格抽屉。

    无意发现里面有一个信封。

    她颤抖着手，将信封从抽屉里拿了出来。

    沉甸甸的，好像并不是信。

    信封上没有任何字，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将信封撕了开来。

    当她看到里面一支镶着珠子的朱钗时，一时间，心下瞬间掀起了滔天的巨浪。

    这是她的钗子，她记得很清楚，那还是她第一次与王爷见面时，王爷从她头上取下来的。

    如今，却躺在了千代的殿中。

    在钗子的旁边，还躺着一张折起来的纸条。

    她知道，一旦打开，她一定会变得更不坚强。

    但她还是将纸条打开了。

    上面简单几个字：“猪，你是他的，我带不走你。”

    看字迹，应该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

    “千代……”

    她捧着钗子，瞬间又要泪奔。

    在那之前，她很快抬起头，重重地吸了吸鼻子。

    “千代，王爷，我知道接下来的决定，你们一定会生气。”

    好一会过去，她突然拿起了钗子，将尖刃之处对准了白嫩的脖子。

    她闭上眼，握着朱钗的手正要用力将刃处插入肌肤里去。

    恰时，却听一记强势的女音突兀响在耳侧：“百里玉，你已经迫不及待想去见他们了是吗？”

    是谁？

    她睁开眼，通过镜子里看到，一袭明黄身影已经到了她的身后。

    “慕容紫？”看清来人的脸，她的眼里闪过一丝惊诧。

    这个女人为什么来了？她不是在南诏为皇了么？

    “感到很奇怪是么？”慕容紫一步步靠近了她，“你们进入到南诏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王爷他命不久矣，一路跟着过来的。”

    原来，如此。

    百里玉闭了闭眼，并不说话。

    但朱钗刃处却一直抵着脖子，这让慕容紫看了只觉得好笑。

    “你答应过王爷的事情，要食言了，对吗？”那张倾城绝色的容颜上，扬起一丝丝讽刺的弧度，“百里玉，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狠心。”

    狠心？

    百里玉愣了愣，同时，手微微放松了些。

    “你死了就死了，我没有一点心痛，可是……”慕容紫睨望着她，继续说道，“你的两个孩子怎么办？她们还那么小，你就狠得下这颗心，让她们从小就承受失去爹娘的痛么？你要让她们跟千代和千魅那样，甚至比他们还要可怜么？”

    一番话，登时让她心头猛地颤了颤。

    这才想到那两个孩子，她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

    镜子里，喉头肆意涌起的那股酸涩，令她的表情也越来越郁沉着。

    “怎么办……”

    她无助地猛吸了一口凉气。

    像个无助的小孩。

    她才发现，刚刚自己的决定大错特错。

    慕容紫说的对，那个决定，真的太狠心了。

    孩子还那么小，她怎么忍心离开？

    王爷和千代，至少七八岁的时候，爹娘才离世。

    可是玳钰和媚钰呢？她们才不过两岁啊……

    “百里玉。”这时，慕容紫的脸色缓和下来。

    她走上前，将百里玉轻轻拉到怀中，轻声安抚：

    “想哭的话，就苦出来吧，再难过也要熬下去，你如今不是一个人，你还有那两个孩子，不要像当年的菁黛皇后那样，也不要像我娘亲，不然的话，孩子一辈子都会活在孤单当中，像我，像王爷，像千代……”

    此时的慕容紫不叫慕容紫，她既不是南诏的女皇，也不是慕容山庄的庄主，更不是东楚的皇商。

    她只是一个大姐姐，安慰着一个比她小了九岁的小妹妹。

    但事实上，这个小妹妹，却其实是她的嫂子。

    “我不能哭。”百里玉却摇着头，咬着牙，“我答应过王爷，会坚强，我不能哭……”

    “傻瓜。”慕容紫心口撕了一下，很痛，她抬起手，轻轻在百里玉肩上拍了拍，轻声说道，“眼泪和坚强无关，可是若是像你方才那样做，那就是真的不坚强，你明白么？”

    “我……我知道。”闻言，百里玉一顿哽塞。

    尽管很煎熬很煎熬，她的心里已经在慢慢的平复。

    好一会，她离开慕容紫的身边。

    “只是太难熬了，但我不会做傻事的，谢谢你，慕容紫。”

    仰着头，她笑了笑。

    真好，没有流眼泪，她做到了。

    “你真的已经没事了吗？”慕容紫显然对百里玉还是耿耿于怀，她不相信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她就想通了，“确定不是在骗我？”

    “没有骗你。”

    只是简单的四个字。

    百里玉站起身，手中还拿着那支朱钗。

    走了两步，她回过身：“你要去看看千代么？”

    “千代……我的哥哥，千代……”提起这个人，慕容紫心底满是悲伤和自责，“当初，如果我没有那样做，听他的话，别动他，他如今，一定还好好活着的吧。”

    “人各有命吧。”

    百里玉平静地注视着慕容紫，如今她心里已经没有说要把责任推到谁的身上。

    “人各有命……”慕容紫静静地注视着她，喃喃低语，“也不知道我的命还有多久，如今王爷不在，这天下怕是又要乱了。”

    不知不觉又提到王爷，说出口的那一刹那，慕容紫才反应过来，她连忙试着去转移话题，“对了，百里玉，这么久没回幽州，也不知道那两个孩子怎么样了，我还从没见过她们，听说她们长得一模一样，就像千……”

    这时才无力地发现，不管说什么，都会不知不觉忆起他们。

    她蠕了蠕唇，住了嘴，没有再说下去。

    但百里玉看着她却笑着接过话：“嗯，她们长得一摸一样，就像千代和王爷一样。”

    慕容紫愣了。

    “我先去看看王爷。”

    百里玉扬了扬唇，一转身，小脸却比方才更痛苦地皱起。

    正是因为这种想去又不能去的纠结，让她更痛苦，更煎熬。

    醉香殿内，百里苏一干人等正在床前对着已故的人默默低着头，哀痛着。

    “爹，娘，皇上……”在进去之前，百里玉猛地吸了一口气，然后面带笑容走了进去，“王爷他该好好歇息了，大家快去准备一下吧，六天后，安葬。”

    “王妃……”

    “玉儿？”

    “师父……！”

    当大家看到百里玉脸上的笑容时，都有些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没什么事，大家就不用担心我了。”知道他们在担心什么，百里玉一边将仇千魅半抱入怀，一边微笑着注视着众人，“都出去吧，我想最后陪陪王爷，若不然，六日后，他就真的要离开了。”

    她的面色平静极了。

    夏侯琳琅紧握着信件，她的笑容对他而言太过刺眼，一时之间，他突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突见过来的慕容紫，众人求救似的看向门口。

    “让她和王爷单独待会吧。”

    慕容紫悠悠开口，眉里眼里透出的那股子气息，却是比百里玉更为平静。

    她说完转身就离开了，不远处，一袭红装的兰灭正在那里等着她：“好了？”

    “还没有。”慕容紫摇了摇头，“再等等，我还想去看看千代。”

    “要多久？”

    “七天。”

    ……

    “王爷，好好睡一觉，不会再有人再惊扰到你了。”

    六天后。

    墓室里，百里玉最后凝望着花棺里的人一眼，覆唇在他额上印下最后一记吻。

    “我答应你，那些事情，我都会去做，会好好生活，坚强勇敢地去面对以后没有你的日子。”

    “我答应你，从今往后，为了媚钰和玳钰，也要好好活下去……”

    “……可是，你也要答应我，王爷，走慢一点，等等我……”

    当棺盖合上的那一刻，心中那种悲痛，终于还是快要崩溃了。

    一旁躺着的是千代，同样是她深深爱着的一个人。

    “千代，王爷……”

    她站在两具石棺的中间，手抚摸着棺盖的时候，心口是窒息般的疼。

    前后送走了他们二人，每一次的感觉却都是不同的。

    她依稀记得，送千代走的时候，她只觉得那是把他送到一个更好更美妙的世界去一般。

    而如今在送走王爷的时候，却让她感觉一种前所未有的痛窒感。

    “王爷。”当墓室的大门合上，她嘴里轻轻念着，“保重。”

    两碗红烧肉摆在两座墓碑前。

    转身，雨倾了城……

    这以后，天下各处雨水纷纷。

    连续下了三个月的大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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