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候着的人,看着他越发阴沉的脸,都不敢上前搭话。
只是远远地望着他。
正初扫了一眼他的眼睛,便冲进屋里去了。
只有刑老迎了上来,“怎么了?她与你说了什么?”
许多年没看到江狐狸那么失措了。
上次见他如此,还是水灵芝被毁,玉辰出走的时候。
“刑老儿,若是今夜她还有精神,带她到谷下去瞧瞧吧。”江百草看了一眼刑老,满脸担忧。
“嗯?”刑老还在疑惑,人已经不见了。
这话当真?
那这丫头可是这代第一个能进谷下墓室的人。
刑老收起疑惑,大步进去,看到李嫣从容不迫地在吃馒头。
“丫头,你与百草老儿说了什么?我瞧他倒是被你吓住了。”
刑老开口之时,李嫣看他还在门槛上,话音落下,人也落在桌边了。
他手里拿着一柄羽扇,那扇骨倒是冰清透亮,在他手上有细微动作的时候,折射出闪闪亮光,十分不寻常。
看不到刑老的手在动,但是羽扇却自有丝丝凉风逸出。
李嫣放下手中的冰镇梅子茶,狡猾一笑,“刑老,我与爷爷说了个鬼故事,你可想听?”
“一个鬼故事,能把江狐狸吓成这样?”刑老声音沙哑,干笑道:“也亏得是你,平日里,只有江狐狸给别人说鬼故事的份。”
“若是刑老想听,我也给您讲。”李嫣认真看着他手里的羽扇,“不过我讲故事不是白讲的,要给银子,我看你也是个一穷二白的……风流孤老头……你就拿你手里的这个扇骨来换吧。”
刑老啧了一声,手腕改变了方向,那羽扇脱手而出,如一道旋动的波浪,朝李嫣的鼻尖袭来。
“刑老可真小气。”
李嫣眯着眼,拿着馒头的手不动,脖子往后仰,躲过了那一道夺命之风。
羽扇在李嫣面前转了一圈,又稳稳落在刑老的手中之中,仿佛从来没出手过。
“不给就不给呗,怎么还打人啊。”李嫣不满地嘟着嘴,“刑老,您没诚意,没故事听咯。”
“我给你了,你自己拿不住,怪谁?”刑老笑眯眯道,“江狐狸都能被你吓了个脸色煞白,我一向性子温和,故事就罢了。”
李嫣低头,只抬起眼帘瞧他,“我如今可是腿不能动,还身怀六甲,你就知道欺负我。”
“百草老儿说,今夜让我带你到谷底去,你可知道那下面是什么?”刑老问道。
“是什么?”李嫣轻声问。
什么地方那么神秘,非要晚上才能去?
可她晚上昏睡,怎么去。
爷爷这是故意的吧。
“是个鬼地方。”刑老的眉眼挤在一起,露出一个神秘的表情。
鬼地方。
这边,在太湖边李宅的地窖里,也有人问出了同样的话。
“小兄弟,你能否告诉在下,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程小六才端着冰凉的甜汤进来,还未发出声音,里边的人,就已经通过脚步声,分辨出了来人是男的,还是个年轻瘦小的男子。
程小六按着平日的习惯,一语不发,把甜汤放下,就要走了。
他的眼睛已经好多了,虽然还看不清东西。
但在姑娘的几次施针之下,已经渐渐地能感知光线。
这地窖里黑乎乎的,里头的人也不点灯,也不害怕,真是个怪人。
程小六并不知道这人是谁,他也不关心。
正初公子只是交代他,每日按时辰送来汤药和吃食。
其余的,他一概不能管。
“你记住了,无论他跟你说什么,你都不能与他搭话,把东西放下,就锁好门出来,若是姑娘回来,发现人不见了,或者有些什么闪失,你知道后果。”
正初公子的话,仍在耳侧。
程小六不敢多做停留。
他放下东西,就要走了。
至于吃食,都是冯老板精心准备的,每日都有丫头送来,闻着香气,都能知道是苏州顶尖的酒楼里的菜色。
就拿今日的甜汤来说,一路上用冰块捂着,程小六端进来时,还是丝丝冰冷。
“小兄弟,此地是苏州吧?”
地窖里的人,又发出声音了。
他每日吃着食物,从口味猜的。
程小六本已经转身要走了,愣了一愣。
“我猜对了。”
程小六深吸一口气,再一次要走了。
他有些好奇,姑娘为何把这样一个温文尔雅的公子关在地窖里,这位公子也古怪。
给他准备了烛火,他自己也从不点灯。
而且被人关在这冰凉的地窖里,他从不挣扎,也不大喊大叫。
反而他活得还挺自在,还认真品尝了每一道菜。
有时候还会给程小六说,让厨子下次注意,这个菜做淡一些,甜汤少放一些糖。
程小六快要把地窖的木门锁上的时候,里边又传了话出来,“你也是个瞎子?”
这话让程小六的动作停了下来。
什么叫也?
也是个瞎子,难道他也是。
“小兄弟,那么多日了,虽然你从未说话,可我从你动作的细微声音里,听出了。”
“听出了什么?”程小六把门锁好,隔着门问。
他万分好奇,是怎么从他动作的声音,能听出他是个瞎子。
“果然是苏州啊。”地窖里的拓跋轩轻笑道,“小兄弟,你的苏州口音很重,你从小生活在此处。”
程小六有种被人耍了的感觉。
这里边的公子,还真是精明。
恐怕刚才所有的话,都只为了骗他出声。
正初公子嘱咐了,让别跟他说话的,哎,这可怎么办啊……
“你的主子,让你别与我说话,是怕我向你套取消息吧。”拓跋轩说:“你放心,我知道是你的主子救了我,你每日尽心地给我送吃食,我不会为难你,看在你我同是瞎子的份上,小兄弟你帮帮我,可好啊?”
“什么同是瞎子。”程小六傲气道,“你懂什么,我很快就不是了,我才不帮你呢!”
程小六不止一次听到冯老板与正初公子说,这人是个大麻烦。
他可不想与这人扯上联系。
若不是看他恭敬守礼,温和不闹事,若不然懒得管他。
程小六的脚步越走越远了。
拓跋轩摸到了地席,是冰凉的感觉,他估摸着外面应该是炎夏了,把他放在这地窖里,倒是清凉宜人。
起初的时候,他觉得四处都是凉意。
这种未知的危险与茫然失措,甚至比他被人追杀时,还要绝望。
因为程小六一句无心的话,他原本冰冻的心,燃起了一簇小火苗。
被冰包裹着的心,逐渐裂开了,心脏跳动得厉害。
刚才那个小兄弟的话,意味着什么……
根据他的动作习惯,可以听出来,他是个瞎了很长时间的人,那种摸索的动作,他已经习惯到让常人觉察不出了。
可仍是不能掩盖他是瞎子的事实,譬如上台阶之前,用脚尖摸索,确认是实的,脚跟才跟着踏上。
一个瞎了许久的人,都能开心地说,我很快就不瞎了。
被关在这地窖里,或许也不是一件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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