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被树叶切割成了零星的碎片，随意洒在地上。
李嫣坐在亭子里，听着花知错絮絮叨叨地讲着给冷博文办喜事的细枝末节。
她觉得那些琐碎的事，让人头疼，比满地的月影还要细碎。
好在花知错已经能独挡一面了。
她好学，许多事都能做得很好。
在苏州时，跟着冯清学了料理事务，只凭她自己，也能把婚事张罗得有模有样。
“知错，你看着办吧。”李嫣说，“什么都筹备好了，去找个高人，挑个大吉的日子，就给办了吧，辛苦你了。”
“嗯。”花知错说，“沈五爷帮衬着，不辛苦。”
秋风凉，李嫣披着厚重的大袍子，把她整个人罩得严实。
乍一看，根本看不出她还有一个硕大的肚子。
花知错摸了摸她的手，说：“姑娘，别等了，今夜姑爷可能不会来了。”
才说完，段泓的白衣就飘了进来。
“你这丫头，果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段泓嗤声一句，把身上披着的大袄扔给花知错，道：“去煮碗汤面来！”
“我去给你做吧。”李嫣站起来说。
她知道，段泓如今每时每刻都走在刀口上，东西不能随意乱吃，或许只有来了这里，才能毫无忌惮地吃饱，睡好。
段泓走到李嫣面前，拉起她有些冰凉的手，“那么晚了，你坐在外头做什么？”
“等你啊。”李嫣一笑。
看着她的笑脸，段泓有些失神，他猛然把李嫣拉进怀里，在她耳边轻声说，“你这丫头，无端端地笑，肯定没好事。”
“小心孩子……”李嫣挣脱他，“你回屋里坐着等把，我亲手给你做吃的，可不许嫌弃。”
段泓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里忽然发凉。
等了不多时，李嫣端着热乎乎的汤面进来。
花知错端着食盒，里面还有几个清爽的小菜。
“吃吧。”李嫣跪坐在他面前，把面推过去。
她肚子大了，使她的行动有些不便，看着有些笨拙，却更显出可爱来。
不断往上冒的热气，熏着段泓的脸，他深吸了一口气，鲜香的面汤，还带着青葱的香味。
无比家常的味道。
他一语不发，把面给吃了。
李嫣看着他，问：“怎么样？我做得可好？”
“还差些。”段泓放下筷子，叹了一声。
花知错把碗筷收走，碗都空了，还嘴硬地说还差些，真是……
她扁了扁嘴，却被段泓冷眼扫过，缩着脖子退了出去。
“你特意等我，已经知道了吧？”段泓把李嫣拉到身边来，暖着她的手，“丫头，跟我回去。”
“哥哥在翰林，我自然得了消息，陛下下旨让你回封地……”李嫣说：“你必须回去了，陛下这是在保护你。”
看样子，皇帝要对王家下手了，逸王迟迟不回封地，只能成别人的话柄，若王家以此来污蔑他有谋反之心，局势就更乱了。
“你不与我一起走？”段泓问。
“你知道的，我在这里，才最安全。”李嫣拉着他的手，放在肚子上，“我还要护着他，不能与你并肩而行，可我们娘俩的心，与你同在。”
段泓叹了一声，这些道理，他如何不明白。
让这样的她，跟着自己一路艰苦，风餐露宿，他也不忍心。
回封地的路，充满了坎坷荆棘。
那些一直想杀他，没找到机会下手的，肯定会在这路上孤注一掷。
“段泓，你要小心。”李嫣担忧道。
“放心，我已经不是以前的病秧子了。”段泓道：“如今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只有你！”
李嫣说：“你不用担心我。”
“蒙钺当了羽林军的统领，若有麻烦，就去找他。”段泓交代道，“今夜我不能在此陪你了，府里还等着我回去部署。”
李嫣抓着他的手，细声问：“段泓，我要你一句实话，你在牧州的兵，有多少？你有自己的部署，是吧？”
我要知道你有必胜的把握。
别藏着掖着了，把老本都掏出来吧。
这是一场豪赌，每个人都压上所有，你不能再藏私了。
“你的意思是……”段泓有些不敢相信，“竟要走到那一步了吗？就凭王家？他敢么？”
“不止是王家，锦贤王的背后，还有大魏。”
至少他认为他有。
实则如何，李嫣也不敢保证。
拓跋轩对于此事，也从未明确保证过。
万一他也有野心，他也想趁乱攻进大凉皇城，在几方乱斗之中，坐收渔翁之利。
不得不防。
什么朋友，什么结盟，都不如自己的拳头可信。
“皇叔与拓拔哲的事，我已经查到了一些眉目。”
段泓皱眉道：“拓拔哲神出鬼没，不得不防，只是……我想不通，皇叔纵使有精兵强将，他以什么名目领兵进京？他有那样大的胆子，冒天下之大不韪么？造反？父皇还在呢，他岂敢？”
李嫣心想：拓拔哲的事，还是瞒下吧。
以段泓的心思，容易多想。
万一两人生了嫌隙。
拓拔哲不是神出鬼没，他是彻底成了鬼，彻底没了。
看到李嫣脸上有欲言又止的神色，段泓紧紧握着她的手，着急问：“是不是父皇要出事了？”
李嫣摇了摇头，说：“没那么快。”
“那你告诉我，天象是如何？皇叔他……他总要找个名正言顺的借口，否则他如何来京？”段泓冷声问。
“我猜，王家会给他一个好名头的，你莫问了。”李嫣说，“你明日一早，天没亮就带着圣旨，带着你的人，回牧州去，日夜兼程，一刻也别停……”
段泓抱紧了她，问：“你是江家后人，天赋异禀，能知未来，通天象，你告诉我，你我何时再见？”
“快了。”
“我还能看到孩儿出生吗？”
“能！”
“有你这句话，本王就安心了。”段泓在她额头上脸亲了几下，“等着我回来。”
李嫣听到打更的声音，三更已过。
“你走吧。”她说。
两人走到廊下，李嫣给他披上外袍，想着要与他分别，眼眶还是热乎乎的。
段泓走出去两步，猛然转身，捧起李嫣的小脸，义无反顾地吻下去。
“你这惯会骗人的小嘴，本王希望，你这次说的，不是骗人的话，很快相见，能看着孩子降生，你千万别骗本王，否则我生生世世都与你纠缠不休。”段泓狠狠道。
李嫣点了点头，“不骗你。”
若是骗了你，能换来生生世世与你一起，也值了。
“还有！”段泓一字一句，认真交代着：“还记得我带你去放花灯时，你许下的心愿吗？本王从来没问过，你与他到底有何恩怨，不过，这仇，本王替你来报，你记住了，千万别逞能！若你不自量力，有个好歹，我尽我平生之力，也要平了你百草山庄！”
李嫣愣愣地看着他，他还记得……
他自己摸黑，去把花灯打捞上来，还记得当时她的心愿。
段泓出了小院，他心叹：丫头，你的心愿被我看了，还是灵的，那我往后就是你的神明了，是你可以依靠终身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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