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妖继续沉默,他当然明白赵晰的意思,如果自己不答应,只怕他立时就会把这消息放出去,添油加醋不过反手之间。
“而且,以他们的疑心,若知道了我曾和你秘密接触过,会怎样反应?”赵晰露出一个颠倒众生的微笑,内容却是致命的恶毒。
老妖果然动容。他竟忘了这一层,如果他不杀了赵晰,只怕这勾结的罪名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可是要杀了他……
他看了依然微笑的赵晰一眼,忽然觉得可惜得紧,随即反应过来,暗骂自己色迷心窍,杀不杀得了还另说呢。
“如果你想杀了我的话,那你可以趁早打消了这主意。”赵晰一眼看穿了他的想法,“刚才只是想着脱身,并未用全力,当真动起手来你不是我对手。若你不信大可以试一下。”
老妖惊疑不定地看着他,赵晰淡淡一笑,一扬手击在石壁上,啪地毁掉了他苦心经营的机关。
老妖悚然一惊。
“我并不需要你帮我,只要你答应中立即可。若赵腾敢来找你麻烦,我自也会帮你担着。此外,林公子那边,我会尽力劝他回来,至于能不能留住,就看你的本事了。”赵晰软硬兼施,深谙劝说之道,威逼之后便是利诱。
老妖想了想,终于开口:“好!一言为定!不过,我是直肠子,有什么就直接说了,敢问林公子和殿下到底是什么关系?”
赵晰一笑,“甚好,如此说定了。请不必担心,林公子和我素未谋面,他只是薛小姐的故人,我这次来救他也是看在薛小姐的情面上罢了。”
“真的?太好了。”老妖喜出望外,连连搓手,赵晰又笑了笑,“那我们开始讲正事吧。我知道赵腾和赵遗在人间的钉子远不止你一个,你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却说谢暮遥和薛靖初一路杀出老妖的洞,对这边的事并不清楚。出了洞之后,苏晚堂急着为水三秋疗伤,很快地告辞了。林染狠狠瞪了眼远去的苏晚堂,吞吞吐吐地说担心洞里的情况,要回去看一看。薛靖初只笑了笑,点了点头便和谢暮遥走了。
谢暮遥看她的笑里大有萧索之意,心下暗惊,又想着她忽然失踪了这些日子,不知境况到底如何,便试探地问道:“薛姐姐,到底怎么回事啊?”
薛靖初一路慢腾腾地走,心不在焉的,听她这么问也只笑了笑,颇有些倦意,“没事,一不小心着了对方的道,好不容易才跑出来。”
见她这样,谢暮遥也不好继续逼问,只闷着头跟着她转悠。就这么一路闷声走着,薛靖初出神了好一会儿才留意到她,停下脚步道:“遥儿,我现在乱得很,等我理清了再告诉你吧,好不好?”
谢暮遥很乖地点头,示意知道了。薛靖初摸了摸她的头发,猛地牵起她的手往前跑了一阵,心情好转了不少,好像心里郁积的不痛快都随之消散了。
这时天已蒙蒙亮了,透出暗暗的青色,隐隐能看到远处的云树和近处草尖上的露珠,谁家的鸡在打鸣,惹起了一群雄鸡应和,吵醒了熟睡的狗,也跟着汪汪叫了几声,又好像明白没有威胁,呜呜两声闭了眼睡了。初夏的早上,尽是一派安静祥和之气,好像昨夜的血腥屠杀并不曾出现过。
“遥儿。”薛靖初喊了一声,谢暮遥回头看她,她却没有继续说下去,只看着远处又出了神。
“你说,一辈子住在这里好不好?”
正在谢暮遥以为她不会再开口的时候,薛靖初忽然问道。
“当然好了。”谢暮遥虽然有些诧异,但还是很快回答道,有些享受地眯起眼睛,“在这里,我一直想起陶渊明和王维的诗,真是美得不得了,住一辈子也不嫌烦。以前和哥哥读诗的时候,老向往着要做个隐士呢。”
“是么?”薛靖初低声道,扯着嘴角笑了笑,有些自嘲的意味。
“可是,我却更喜欢云游天下呢。”
“云游天下也好啊,可以看尽天下奇观,苏辙不是说过,‘决然舍去,求天下奇闻壮观,以知天地之广大。’可惜我以前老出不了门,好多东西都看不到,连哥哥天街骑马也不曾看到。”谢暮遥悠悠追想着,语毕深深一叹,深以为恨。
“说得对。”薛靖初陡然微笑了起来,“遥儿想遍游天下么,我带你去怎样?”
“好啊,不过,我想先去见哥哥。”谢暮遥见她心情好了,也笑了起来,“而且,我也会飞了哦。”
“哦?谁教你的?”
“……韩公子。”
“哦。”薛靖初意味深长地道了声,“韩公子好手段。”
“他可狠着呢,直接把宝剑拿了……人家一直打转……天上好高好高的……”
两个女孩子轻声细语地笑着,手拉着手,步履轻盈,直向着太阳升起的方向走去,阳光下的身影淡淡的,若有若无,却拉得很长很长。
赵晰不多久也回来了,林染却没有跟着回来,听谢暮遥问起来,赵晰也只是笑了笑,一副天机不可泄漏的样子。韩迦冷哼了声,瞥眼看了眼赵晰,一甩袖子出去了。
霍小香看到新来的薛靖初,不免诧异,谢暮遥解释说这就是自家姐姐,霍小香不疑有他,很高兴地接待了她。
折腾了一晚上,一行人累得人仰马翻的,只有赵晰精神奕奕的,打了声招呼又跑了出去,到傍晚也没回来。谢暮遥和薛靖初自然也不去管他,并排躺在凉凉的竹席上睡着,一觉睡到了夕阳西下。
谢暮遥自薛靖初莫名失踪就一直没睡好,现在心事已了,自然睡得格外舒坦。薛靖初更不必说,她落到对方手里一直琢磨着逃走,哪有时间和心思睡觉,现在好不容易逃回来,当然也是要好好补回来。
吃过晚饭,贤惠的霍小香自然开始收拾桌子,两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毫无愧疚之心地出门散步消食。
眯眼看了会儿已变得不那么刺眼的太阳,薛靖初忽然道:“遥儿,跟我去看一个人。”
“看谁?”谢暮遥有些莫名,薛靖初没有回答,只一把拉着她一溜烟地跑了。一个赶着牛儿归家的牧童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个人影一闪而过,手里的短笛掉在地上,揉了揉眼睛,眼前只有风吹着草轻轻摇动,何尝有人影了。
白日见鬼了?他被自己吓了一跳,忙抚着心口,平复砰砰的心跳。
不会的,眼花了,一定是眼花了。牧童一边自我催眠,一边牵走正自在无比地啃着草的小牛。不过这已经不是两个货真价实的鬼魂所知道的事了。
薛靖初拉着谢暮遥一口气跑到一处山凹里才停下。书声琅琅,谢暮遥好奇地打量了一下,几间茅草屋子,旁边有几棵大树,种了些珠兰茉莉,清香扑鼻,看得出主人也是个很有生活情趣的人。只这一点,就已足以使谢暮遥对此间主人产生好感了。
“这是哪儿?”谢暮遥有些好奇地问道。
薛靖初有些紧张,嘘了一声,示意她噤声。还嫌不够,她又设了法术,把两人都隐了起来,即使有人在面前也看不到她们了。
看她慎重成这样,谢暮遥愈发好奇起来,两只眼睛滴溜溜地看着,生怕错过了好戏。薛靖初在外面徘徊了一会儿,终于拉着她轻轻往里面走去,在庭院的角落里站着。
一个夫子一手执着书卷,一边抑扬顿挫地念着“贤贤易色;事父母,能竭其力;事君,能致其身;于朋友交,言而有信。虽曰未学,吾必谓之学矣”,学生们也跟着抑扬顿挫地念起来。也有几个调皮的,趁夫子转过身去偷偷做鬼脸,夫子似有所觉,回过头来瞪了他们一眼,却也并不责备。
谢暮遥这才看清了那人模样。第一感觉是瘦,很瘦,却衬得清癯的面庞上两只眼睛愈发显得明亮,可以相见年轻时的风采。嘴角带着柔和的笑意,但眼角已有了几丝皱纹,头发很像干枯的杂草,面色也有些发黄,想必是清苦的生活所致。一身衣服满是补丁,却洗得很干净,脚上的鞋子倒是新的,谢暮遥却莫名觉得有些眼熟。
薛靖初忽然有些颤抖起来,两手紧紧抓着谢暮遥,弄得她有些生疼。谢暮遥讶然回头,见她紧咬着嘴唇,脸上很有些痛苦的样子,忽然明白了什么,沉默着任她捏着,没有吭声。
“先生,有人找您。”一个最边上的学生眼尖,叫了起来。
学生们齐齐停了下来,看到一人大踏步地走进来,手里还提着些纸包。
那夫子放下书,瞪了他们一眼,却一点也不凶狠,吩咐他们“继续念书”,自己走出去和那人交谈了起来。
薛靖初仗着隐身法的保护,大大咧咧地直接跟着走了出去,听那人说什么“知县大人请您到县衙任职”之类的话。原来是新来的县令慕名而来,请他出山做幕僚。
那夫子只淡淡一笑,“承蒙知县大人抬爱,老朽感激不尽。只是老朽年事已高,早已不问红尘事了,只想教教学生,余愿已足。”
那人自是不肯就这么无功而返,不死心地继续劝说。那夫子也只是摇头,不肯答应。纠缠了好一会儿,那人留下一句“以后还会来的”,悻悻而归了。
夫子又笑了笑,似是一点也不意外,阖上门又回了院里,开始抽查学生的学习情况。
等到学生们一个个地上完书,大半个时辰已过,天也快黑了。夫子宣布散了学,学生们欢呼着,一窝蜂地往外面跑,说说笑笑地回了家。夫子坐在小院门槛上,望着渐渐黑下去的天色出神。
“纨袴不饿死,儒冠多误身。”他忽然喃喃念道,面上神情很是落寞。
薛靖初忍不住要走过去,忽然看到一个少女气喘吁吁的跑来,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
“夫子。”少女的声音清脆地响起,站在离他一尺远的地方,有些局促地绞着手。谢暮遥一下子瞪大了眼睛,险些叫出声来:
霍霍!
她忽然想起为什么觉得那双鞋子熟悉了,原来那就是霍霍做的!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