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暮遥沉默了一下,叹了口气,还是决定不说死了,“今天下午的时候,路过时看到的,觉得眼熟,才想起来。”
霍小香偷偷舒了口气,心道还好她没看到自己去那里,小声分辩道:“我……那是因为夫子很好人啊,对我们也很好,他鞋子破了不能再穿,我才帮他做的嘛。”
谢暮遥只嗯了一声,并没有戳穿她,只道:“那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喜欢他?”
“谁……谁喜欢他啦?我才不喜欢呢!”霍小香下意识地反驳道。
“那好,既然你这么说了,我就放心了。”
霍小香正偷偷庆幸她没继续追问,听到这话又觉得有些奇怪,不由得疑道:“怎么了?为什么要这么说?”
谢暮遥低声道:“我今天下午路过的时候,听到他念了一首诗。”
“诗?什么诗?”
谢暮遥轻声念道:“重过阊门万事非,同来何事不同归?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原上草,露初晞。旧栖新垅两依依。空床卧听南窗雨,谁复挑灯夜补衣?”
霍小香听得头晕,“这是什么意思?”
谢暮遥解释道:“这是一首悼亡诗。”
“悼亡诗?他这是……我明白了,我明白了……”霍小香喃喃道:“原来他们说的,都是真的,都是真的……”忽然蒙着被子抽泣了起来。
“霍霍,怎么了?他们说什么了?”谢暮遥有些手足无措,暗悔自己太莽撞,隔着被子轻拍着她肩膀。
霍小香抽抽嗒嗒地一行哭一行说:“二牛……二牛和三虎他们……以前偷偷进过夫子的书房,说看到夫子对着一副画在哭,还念了诗……他们……等夫子出去了以后,他们就悄悄把画打开了,那画……那画是夫子画的,是一个女子,他们说……他们说从来没看到过这么好看的人,像天仙一样的……我当时以为他们在乱说,还骂了他们一顿,没想到……没想到……”说到后来,她忍不住又大声哭了起来。
谢暮遥微蹙着眉头,看她哭得越来越伤心,不知该怎么安慰,只好吓唬道:“别哭了,小心把霍伯伯吵醒了。”
霍小香果然收了声,只是一下一下的抽噎,却让谢暮遥更加难受。她忽然觉得自己很过分,霍霍拿她当亲姐妹的待,而她却要骗她。可是,她又能怎么做呢?
长痛不如短痛,她的人生还长得很,不能让她再这么迷恋下去了。这样对谁都没好处。
“那……霍霍你打算怎么办?”
霍小香忘了之前自己的掩饰,呜呜地哭着,“我还能怎么样?他从来没对我笑过,他从来没想过我……我……还一直骗自己他只是不喜欢外人打扰,可是……”
“那就忘了他,别再想了。”谢暮遥决绝地道,“你听过这句诗么,‘你若无心我便休’,他既然不喜欢你,那就忘了他吧。”
霍小香怔怔地问:“那句诗是什么意思?”
谢暮遥也愣了一下,擦了擦汗,“就是说,如果你不喜欢我,那就算了。你想想,他现在还想着别的女子,又怎么会喜欢你呢。”
霍小香默默低了头,看来是初步接受了她的意见。谢暮遥略放了心,虽然她也知道,这一番话的作用真的很小,但是这已经是她能做到的全部了。以后的路要怎样走,也只能看她自己了。
这么一想,她也稍微释然了些,只觉得倦意上头,昏昏然地就要睡过去了。
“其实,我知道那人是谁。”霍小香忽然道。
已经半入梦中的谢暮遥被惊醒,愕然道:“什么?你知道?”
所幸霍小香并没有在意她的失态,顾自地道:“其实,我从小就喜欢他了。在我五岁的时候,他才搬到了这里。听爹娘说,他是大英雄,因为帮人写状子得罪了官府,差点被抓起来,幸亏后来天女下凡把他救了。不过当时我还小,大人说什么我也听不懂,但是就是很喜欢他。”她无声地苦笑了下,接着道:“后来我经常往山上跑,被爹娘知道了,把我骂了一顿,说什么高攀不上之类的,就不准我去了。现在想起来,他们应该都知道的。不过我当时不服气,觉得他们烦,就悄悄地跑去看他。你不知道,刚来的时候他可白了,比村里的人都好看,也不像现在这样瘦。可是他来了之后就过得很不好,没有人照顾他,我每跑去看一次就觉得他又瘦了,就想着要对他好。我……我其实没想过别的,我只是想对他好些,看着他越来越瘦,我心里很不好受……”
她又呜咽了起来,“我知道他不喜欢我,可是他也没喜欢过别人,所以我一直对自己说他其实也喜欢我的……可是,可是……我早就知道,就算我再喜欢他,他也不会喜欢我啊。”
谢暮遥轻拍着她的背,觉得又伤心又无奈。其实韩遗简未必不喜欢霍霍,人非草木,孰能无情?霍霍那样子地对他好,他就是石头也要被焐热了。可是,他对薛姐姐才是真正的刻骨铭心啊,只看今晚,先是霍霍,后是薛姐姐,他那前后完全不同的表现已经很清楚地表明了孰轻孰重。他忘不了薛姐姐,也给不了霍霍幸福,可是他和薛姐姐……也已不可能幸福了。
一瞬间她忽然有些后悔,该去问明白他们当初分开的理由,可是转念一想,就算问清了,也是于事无补。以薛姐姐的性子,认定了的事绝对会去做,做下的决定也绝无更改的可能。
“那你恨她么?”迟疑了一下,谢暮遥还是问了出来。
“他?你说谁?”霍小香已经不哭了,听到她这么问,有些奇怪。
“就是……夫子喜欢的那个人……”
霍小香抿了抿唇,“刚开始自然是怨的,可是她是天女啊,我怎么能和她比呢?”说着又觉得有些委屈,“不过,我……我还想看看她,我要问她当初为什么要离开夫子,让他那么伤心……”
谢暮遥没有搭话,不管薛姐姐做了什么事,她都会无条件地支持她。可是她也不想伤害霍霍,于是劝道:“好了,别想那么多了,他不喜欢你也没关系啊,多得是人喜欢你呢,是不是?”
霍小香有些怅然地道:“其实你说得对,就算没有他,村里还有那么多人喜欢我呢。”这话终究说得底气不足。她翻了个身,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天都要亮了,快睡吧。你明天不是要赶路么?”
谢暮遥听着她有些混乱的呼吸,知道她其实并没睡。她忽然有些厌憎起满口谎言的自己来,几乎立时就要跑出去,不要再面对身边的人,也不要面对这样的自己。不过她还是忍住了,强迫自己闭着眼睛睡觉,又想起自己和赵晰,心下越发烦躁了,她本来以为一切已确定了,但薛姐姐那一声意味不明的笑让她心里忽然很没底。
两人各怀心事地各自辗转了半夜,结果就是第二天起床时霍小香挂着两个老大的黑眼圈,眼睛也肿肿的,跟桃子似的,一看谢暮遥眼睛倒是清亮如昔,但那眼神里透出的倦意却是怎么也掩盖不住。
猛一看见她们,韩迦被吓了一跳,但看两人脸色都有些不对劲,也就聪明地闭了嘴没说什么。谢暮遥告诉了他准备离开的事,又问了声,得知赵晰在屋后,于是走出去找他。
在屋后的大树下,谢暮遥看到了一身淡蓝蜀锦的赵晰,明亮的蓝色好如雨后的天空。她忽然便有些怔住,好像有什么东西变得不一样了,而一直烦躁的心却突然变得平静了下来。
赵晰正和小竹妖说着话,回头正看到谢暮遥在呆呆地看着他们,不由得笑了,调侃道:“姑娘看起来面善,我们是不是见过?”
他的脸还是一如往昔的俊美,却让她觉得有些陌生,他面上那神采飞扬的笑容是她好久都不曾见过的。一瞬间仿佛回到了初见的那天,他也是这么一脸调侃的笑意,一句“谢家小姐我曾见过的”,惹得她白白担心了好久。
他们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了呢?本来是毫无交集的两人啊,是什么让她和他纠缠得这么深,以至于连心都陷了进去?
她出神了好一阵,忽然被一阵笛声惊醒,这才看到他身后的小竹妖,有些抱歉的笑道:“原来竹君也在这儿,正好免得我再跑一回了。”
“阿遥,怎么了?”小竹妖停下笛子,亮亮的眼睛看着她。
谢暮遥微笑道:“我们在这里耽搁了不少时间,也该走了,以后未必有相见之期,竹君保重。”
竹妖吓了一跳,倏地蹦到她面前抓住她的手,“阿遥你要走了?”
“古人言,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更何况,我也是时候离开了。”谢暮遥任他抓着自己的手,“竹君自己多珍重啊。”
竹妖不理她说了些啥,只是紧紧抓着,声音软软地央求:“不要嘛,阿遥你别扔下我,你去哪儿我跟你去好不好。”
看他这么孩子气,谢暮遥忍不住笑了,“你可是竹子啊,不能离开土地太久的,我要去的地方很远呢,你怎么跟我去?难道漫山遍野的竹林一起搬家?”
竹妖不说话了,只用水水的眼睛瞅着她,一边拉着她的手不放。
正好韩迦走了过来,“都收拾好了,我们走吧。”
赵晰笑道:“好的,那我们上路吧。”
谢暮遥轻轻挣了一下手,没挣开,竹妖紧紧抓着不撒手,一边用充满敌意的眼睛看着那两个,口里嘟哝道:“阿遥你别跟他们去,他们都是大坏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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