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她和董重英双双离开之后,各自养伤,堪堪过了四五日。待到薛靖初准备回地府的时候,董重英不知为何突然动手,一出手竟是招招拼命,和以往的每一次都不同,饶是薛靖初,一时也无法抵挡,吃了些亏。待她反应过来,立时拼尽全力反击,毫无悬念的,最后的结局自然是两败俱伤。直到地府的小鬼差寻来,薛靖初才恍然大悟董重英竟是要牵制住她,大怒之下使上了杀招,而奇怪的是,董重英并没有试图抵挡,就那么被轰得远远地飞了出去,渐渐魂飞魄散,而她的嘴角自始自终都带着一丝诡异的笑容。
薛靖初有些怔怔地看着她的身影逐渐变淡,终于消失不见,忽然感到一阵无可名状的悲凉。她还是不懂,董重英为何要这么做,不管从哪个方面看,她这么做,对她自己都没有任何好处。为了赵遗么,她摇了摇头,不可能。莫非是报复?遥儿得罪过她么,薛靖初仔细想了想,未果,摇摇头,也就不再继续想了。眼下,还有个重要的事要做。
她转头离开山谷,跟着小鬼差前往地府,发现已是来迟,大大地训斥了赵晰一顿之后,开始四处寻找谢暮遥。她走得太急,没有看到她离开之后那山谷里下了一阵淅沥的小雨,滴在绿叶红花上,晶莹似泪珠。
谢暮遥默默听着她的述说,始终低着头,有些委屈又有些撒娇地蹭了蹭她。对董重英的行为,她也是十分困惑不解,估摸着是自己平时不经意间得罪了人而不自知,习惯性地反省了一回。
薛靖初摸了摸她的头,愧疚万分地道:“对不起遥儿,我以前承诺过会好好护着你,这次却让你犯了这么大的险,对不起。幸亏你没事,不然我肯定会后悔死的。”
谢暮遥哭了一阵,发泄了不少,当下摇摇头,“不怪你,是我自己太没用,一直被人利用……”说着又忍不住红了眼圈,掩面抽噎起来。
“傻姑娘……”薛靖初欲待说什么,却被一阵脚步声打断。两人抬眼看过去,只见一个满面惊惶的小孩子跑过来,正是谢暮遥来的那条路,一边跌跌撞撞的跑一边叫嚷着“杀人了……杀人了……”
薛靖初一把抓住他,制止住他拳打脚踢的反抗,问:“哪里杀人了?”
小孩子惊惶之下本不欲理会她,但挣得脸都红了,还摆脱不了她的手,吓得哭了,一边指着来路道:“就是那边……那个院子里……有两个……长得很漂亮……可是他们……杀人了……”
谢暮遥眉头一皱,知道赵晰和韩迦的争斗被这小孩看去了,就不知道是谁被杀了。但从刚刚她离开的时候的情况来看,赵晰方嫱对上韩迦,两个打一个,这结果不言而喻。那就是说……韩迦死了?虽然之前她还怨着他,这时却有些心头一紧。
薛靖初放了那小孩,看着他继续跌跌撞撞地跑远了,蹙眉看着谢暮遥。谢暮遥低着头,手指却不停地相互绞着,显见得十分矛盾。
“遥儿……”
谢暮遥抬头看了她一眼,有些犹豫地嗫嚅道:“虽然韩……韩迦背叛了我,可是他也救了我……现在被杀了,我……”
薛靖初扶额叹了口气。谢暮遥咬了咬嘴唇,“我去替他收尸……算是报答他相救之恩……然后,然后大家就各自互不相干。”
“好吧,那我们走吧。”出乎意料的,薛靖初并没有反对,长叹一口气之后同意了。
谢暮遥欣喜地抬头看她,薛靖初无奈地笑着,忽然伸出手,戳了戳她额头。谢暮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低了头。
当她们回到小院的时候,发现院门大开着,韩迦和他小师妹双双倒在院子中央,赵晰方嫱已不知所踪。薛靖初使了法术,在地上挖出一个大坑,帮着谢暮遥一起把两人放进坑里。谢暮遥毕竟力薄,一不小心按到韩迦的伤口处,染了满手的血,正心惊时却看到韩迦忽然动了一动,吓得倒退了一步。失去了依托,韩迦“啪”地摔进坑里,却没再有任何动静。谢暮遥将信将疑地将手探过去,却发现颈子旁似乎有微弱的跳动,这……这么说,韩迦并没有死?!
薛靖初看到她的反应,也把手放了过去,眉头深锁。赵晰居然没有杀他,这确实是一件很奇异的事,但是……现在她们要如何呢?
如果没有有效的救治,韩迦随时会死。
救,还是不救?
谢暮遥没有说话,只是抬起头看她,眼中有一丝祈求。薛靖初又是一声长叹,被人百负而不悔,这世上也就这么一个人了。痴人啊,而她自己看重的,不正是这一点么?
“我记得这附近有个山谷,很安静,正适合养伤。”
谢暮遥又惊又喜,眼睛亮亮地看她,又换来对方戳了戳她额头。薛靖初认命地扛起韩迦,踢开院门,“走吧。”
“哦。”谢暮遥应了一声,手忙脚乱地把堆积的土填进坑里,掩埋了韩迦的小师妹,顾不上拍打满身的泥,追了上去。
以薛靖初的法术,要救一个人自是不难,但对方是韩迦却又另说了。虽然薛靖初不想救他,但看在谢暮遥面上,还是出手了。但她使尽了全身解数,也仅能使韩迦的状况日趋平和,却始终不能醒过来。她有些挫败,锁眉苦思了一夜,忽然想起了一个可能性,连忙放出灵力试探。果然,韩迦的三魂七魄已经不全,少了一魂一魄,除非找回来,否则任是她有通天之能也是无用。
肯定是赵晰干的!薛靖初怒气冲冲地拍了一次桌子,震得桌上的茶壶茶杯齐齐飞起,又一一落回原处。谢暮遥刚推进门却看到这副情景,被吓了一跳,待听到薛靖初告诉她韩迦不能醒来的原因,她也沉默了。
要找回那失去的魂魄,必得通过现已执掌地府的赵晰不可,可要赵晰交出韩迦的魂魄,无疑难如登天。何况,经历了这样的事,她们谁也不想再面对那个深不可测的三殿下——尤其是谢暮遥。
薛靖初一时也有些无措,把韩迦扔在床上,拉起谢暮遥出门散心,气呼呼地表示不再管闲事了。谢暮遥也有些不知所措,只得跟了她出去。
虽说失了魂魄,韩迦一时也未身死,但身体是一日一日地消瘦下去了。薛靖初叹息道,就算这样一直不生不死地躺着,恐怕也维持不了太久。两人也曾想过撒手不管,但终是放不下,只得那么拖着、陪着。总算山谷里虽沉闷,倒也安静,直到几天后,一个不速之客意外闯入。
当时,薛靖初正好出谷寻药,谢暮遥一人在屋里照料伤者,忽然屋外听到一声招呼:“小王妃可在?”
谢暮遥惊了一下,没料到竟有人闯入谷里,接着才反应过来那声“小王妃”是指自己,应了声,疾走出去。
唤她的人,她认了出来,却是借花之力复活的方嫱。算起来,那花是她养的,也算是方嫱半个救命恩人,可惜两人似乎都没有这个自觉,面对面站着,似有隐隐火光飞溅。
还是谢暮遥打破了僵持的局面,她捋了捋被风吹散的发丝,微微一笑道:“小王妃这个称谓可不敢当,方小姐若不嫌弃,唤我暮遥即可。”这方嫱的眼光锋锐如刀,看得她有些不自在。
“小王妃客气了。”方嫱对她的话置若罔闻,径直打量着她,许久方道:“我是来请小王妃回去的。”
“回去?”谢暮遥有些茫然,呆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要她去地府,当下摇头。
“小王妃可是有难处?”方嫱终于停止打量,以一种非常温和然而疏远的口气问道。
谢暮遥心里有千言万语,却是无法说出口,她既不想伤人,也不想再掺和下去,只是非常无奈地叹道:“你走吧,恕不远送。”面上倦倦的,眉宇间笼着淡淡轻愁,无端添了些怅惘。
方嫱没有动,却往屋内看了看,继续微笑道:“这屋里的人,可是韩迦道长?”
谢暮遥并不意外她会知道,当下点头。
方嫱盯着她,然后道:“小王妃果然菩萨心肠。韩迦道长如此待你,你还是尽弃前嫌,费心照料,真可谓以德抱怨者了。”
谢暮遥看了她一眼,没有搭话。
方嫱也并没想着她回答,又看了看周遭环境,径自道:“小王妃对韩道长可真是一片深情厚谊啊,连我这外人也要感动了。”
谢暮遥垂下眼睑,轻声道:“方小姐误会了,我与韩道长之间不过是曾经的朋友关系罢了。如今他落难,我也不过是顺便帮了一下而已,谈不上什么深情厚谊。”
方嫱面上似是有些意外,再一次打量着她,眼里带了些审视和疑惑。待发现她并非说谎时,她眼里的疑惑却是更重了。
“你不怨他?”直到这时,她才讲出心中一直以来的疑问。
“怨?”谢暮遥似乎有些惊奇地看了看她,停了一下才道:“怎能不怨?”
方嫱明显愣住,“那你……”
“我么,”谢暮遥自嘲一笑,“我没有那么良善,也不是什么菩萨心肠,不过见不得有人在我面前痛苦罢了。”她又笑了笑,缓缓道:“因为,看着他们痛苦,我也会痛苦。”
方嫱怔住,面上神情变幻万千,最后舒展地笑了,她面容本来甚是娇俏,这一笑便如冰雪解冻,桃花在春风中怒放,“原来如此,是我太过狭隘,失礼了。想来我这几百年的仇怨,竟仿佛一场笑料般,将那恶事一直记着,死死不肯放下,惩罚的不过是自己和亲近的人罢了。如今即使报了仇,那恨却未尝丝毫放下,惹得自己痛苦,旁人也烦心。”她有些感慨地远望云天,又道:“我不是你,做不来以德抱怨,不过总算想明白了,过去的不妨让它过去吧,忘却才是对他们最好的报复。”
谢暮遥初听有些诧异,最后也微笑起来,不是那种敷衍或是礼仪,而是发自内心的笑意,方嫱回头看了她一眼,又笑道:“你笑起来真好看。我现在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记挂着你了。你确是难得的,难怪不论是薛小姐也好,赵……”
她到底没有说下去。
谢暮遥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了头,“方小姐谬赞了。”
方嫱很快恢复过来,接着笑道:“现在连我,都忍不住想亲近你了。古人说的‘我见犹怜’,想必也是如此吧。”
谢暮遥很想纠正她用典不当,最后还是只笑了笑,正室或是外室,于她并没有半点干系了。
方嫱自是明白她的意思,笑道:“真不知你是太多情,还是太无情了。你不肯回地府,那也罢了,我不勉强,先告辞了。”
多情?无情?她?
谢暮遥苦笑了一下,她何尝有如此复杂心思,为何旁人总是要将她搅进一个又一个的局里呢?
她觉得有些倦了。
回转身,不听那鸟鸣虫唱,她正想回屋里整理一下纷乱的思绪,却忽然撞上了一个人。
大惊之下,她急忙后退,却被对方双臂死死箍住,眼睛灼灼地盯着她,那双平素里深不可测的眸子隐隐燃烧一种狂热的火焰,烧得她害怕,不由得低呼出声:“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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