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王殿上桃花开-无非公子与红妆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赵晰有些震惊地看着她,有什么事情正在超出他的控制,一时间有些愣住了。

    “不,我没有……不是……你……”她的话实在太过突然,他有些反应不过来,语无伦次地说着,禁不住有些结巴起来。

    方嫱并没有转身,不过他们相处了几百年,彼此早已熟悉得有如一体,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她有些恶意的想着,活该他这么震惊,若是以前,他早就能发现自己的不对劲了,可是现在……

    那一丝隐密的快意消失了,徒留下无尽的怅惘,她叹了口气,最后一次道别:“我走了,再会吧。”语调淡淡然,就像往常任何一次离别一样,然而他们都知道,这次是永别了。

    即使当初,方嫱被谋害,赵晰也不曾这么哀伤过。那时,他的心被仇恨充满了,还来不及悲伤。

    他想挽留,却发现自己并没有立场,左手紧紧握住自己的右手,防止它不由自主地伸出去。

    也许,他不是不能,而是不想?

    决绝的话说出后,方嫱并没有立即离开,而是静默地停了一会儿。莫非还留有幻想么,她自嘲地笑了笑,逼着自己大踏步离开。

    然而刚起脚,她忽然想到了什么,便停了脚步,头也不回地道:“我会去帮你劝劝那位谢小姐,毕竟你这么伤害她,人家未必愿意谅解你。”

    赵晰再一次愣住,他自是知道要取得谢暮遥的宽恕是难上加难,也做好了各种思想准备,却不曾想过方嫱会自己去面对她。他觉得有些愧疚,低了头不敢再看她萧瑟离去的背影。

    一切都乱了。赵晰呆呆地坐在那里,头脑混乱不堪,时而一片空白,时而万马奔腾,他想到了之前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又想到了对谢暮遥的充满了利用欺骗的爱情,想到了在复仇和坦白之间的痛苦煎熬,甚至想到了赵遗和赵腾曾经对他的善意——他们也并非一开始就要你死我活的。

    他一直自信自己并没有做错任何事,可是,局面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呢?

    他的目标已经达到,深仇已报,大权在握,表面看来他是最后的赢家,然而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彻底地输了。

    他在乎的人,一个一个地都离开了他,只余下这冰凉的王位和烦不胜烦的琐事。

    以及曾经欢乐的记忆。

    然而记忆也并不那么可靠,他经常会产生幻觉,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祭出法宝来重温当年的每一个细节,直到深深地烙在脑海里。

    每看一次,就是一次甜蜜的煎熬。

    他以为过了很久,然而看看历书才知道,其实不过人间十来天而已。难道以后的成百上千年,他都要这么度过么?

    不,他有些惶恐起来,不可以,若真的这样下去,不难想象,他最后定会发狂而亡。他只是个聪明人,而非智者,更非菩提。

    他觉得很冷,寒意由内而外的散发出来,让他无法继续忍受。不,他一定要抓住一些什么,才能填补内心那巨大的空洞。

    因此,即使明知前路艰辛,他仍是找上了谢暮遥。然而,对方却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他,拒绝了他的歉意,也拒绝了他的——爱。

    看着薛靖初拉着谢暮遥进屋,砰地一声关上房门,赵晰有些怔忡,也有些挫败。不过,这一切早就在他预想之中了,虽然有些黯然,但他却并没有放弃。

    不管怎样,他一定要把她找回来。

    赵晰是个行动力很强的人,认准了一个目标就会去做,绝不轻言放弃。他在谢暮遥的屋子外也搭了个草棚,不是幻化,而是真真正正的草房子,看样子是打算一直耗下去了。夏天多雨,常常是外面大下里面小下的,谢暮遥有心想提醒他,又觉踟蹰,还是停住了。

    就这样,赵晰面对面地对谢暮遥展开了天罗地网般周密的纠缠。只要谢暮遥出了那间屋子,不管在哪里,回头总能看到赵晰笑嘻嘻的脸,迫得她最后整日闭门不出。赵晰也不急,就在对面的草棚里弹琴,从《凤囚凰》到《江南曲》,似乎要将从古到今所有的恋曲都弹一遍,而且雅俗共赏,惹得薛靖初好一阵嗤笑。赵晰一丝也不觉羞赧,反正他抱定主意,这么多曲子总有谢暮遥喜欢听的,他的目的就是纠缠,缠到谢暮遥回到他身边为止。因此,即使被薛靖初呵斥驱赶,他也丝毫不理会,权当耳旁风。后来愈演愈烈,发展到半夜来送烧烤也就没甚可惊奇的了。只是一个人——不,一个鬼——能把自己弄得很烧烤一样,还是很难得的。薛靖初和谢暮遥面面相觑了一会儿,看了黑乎乎的期待无比的赵晰一眼,薛靖初很恶意地问:“若是喂给韩迦,他应该不会中毒身亡吧?”善良的谢暮遥自然大力反对,表示病人更需要特别照护,折腾不起的。

    初时,薛靖初对他没甚好感,自然免不了恶言相向。本来想做回恶人,把他赶出去的,没想到这小子脸皮日益厚实,对她的话不理不睬,气得她七窍生烟。要打吧,虽然她很不想承认,但是说实话,现在的薛靖初,大伤初愈,未必是赵晰的对手。

    好,你不肯走,我走总行了吧。可是不管走到哪儿,赵晰都如影随形地追上来,还是一句话不说,只笑嘻嘻地看着她们,一脸无赖样。薛靖初和谢暮遥齐齐扶额,但也无计可施。到最后,两人默认了和赵晰的邻居关系,薛靖初也想好了,赵晰想重新抱得美人归,只怕要颇费一番思量。既然他不得不低声下气,那就活该被捏扁搓圆,任由自己和遥儿刁难,反正她是绝对不会让遥儿又被拐走的,那戏弄一下他,出出以前的那口恶气也好。

    谢暮遥的想法比较纠结,她本来早就打算好了,不再和赵晰有任何关系,但是赵晰的所作所为又让她心生犹豫,她看得出,这回他是认真的了。就在前两天,在薛靖初的撺掇下,赵晰开始天天晚上对着这边窗户唱情歌,他嗓子又好,又有感情,连山里的竹雀听了也只好闭嘴,不敢卖弄。那么傲慢自我的人,能为她做到这地步,也算难得了。这也罢了,赵晰似乎摸准了谢暮遥心软,故意住在破茅草屋里,山谷本来就多夜雨,偏偏又在夏天,因此赵晰隔一两日就接受一次上天的免费洗礼。本来做鬼的无形无质,他自身又法力高深,淋雨也没甚大碍,但当他一次又一次及时地为谢暮遥遮风避雨——无论白天晚上——时,虽然他深情脉脉的眼神害她打了几个寒颤,但那落汤鸡般的狼狈模样落在了一向心软的谢小姐眼里,也觉凄惨得很了,暗自寻思自己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了。还是薛靖初一句话点醒了她:“丫在给你玩苦肉计呢。”谢暮遥有些矛盾,又有些愤怒,于是连着几日不出门,不见他。

    奇怪的是,就在第二天,那本来美妙无比但折腾得谢暮遥人仰马翻只觉魔音穿脑的琴声歌声也消失了。

    也许他终于放弃了吧。

    谢暮遥有些失望,又觉松了口气。

    她回头看了看床上躺着的韩迦,以前他们虽时时同行,她却从未仔细看过他的脸。透过窗户,阳光斜斜照进来,韩迦睡得很安详,仿佛稚子般天真地微嘟着嘴,似乎下一刻就要说出一句带着浓浓鼻音的娇语,然而他却永远不可能说了。

    比让一个生命消亡更悲哀的,是亲眼看着那个生命消亡,却无能为力。

    失了魂魄的人,还有可能重生么?

    她也曾问过自己,为什么要救他?因为他虽背叛了她,却也曾多次救过她?因为他画下的护身符?因为他是哥哥的好友?因为他是灵岐山的大弟子,死了不好交代?……

    她给自己找了很多理由,最后却发现其实都不是的,至少不是真正的原因。

    既然没有救他的理由,那就扔下吧。

    可惜的是,她做不到。

    赵晰不止一次地质疑过她,为什么她不原谅他,却肯救韩迦。

    其实真正的原因,就是因为她做不到,她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一个生命消亡而无动于衷,不管那人是谁。

    这是对生命的尊重和仁慈。赵晰永远也不可能真正理解她,因为他不重视生命。他从生下来那一刻,就掌管着他人的生死大权,生命对他而言,不过是一个时间,一个待分配的任务。

    薛靖初也不能理解她。对于薛大小姐而言,生命是无限的,可以任由挥霍,她根本不珍惜。至于他人是什么,她大小姐是不知道的。人也好,鬼也好,神也好,妖也好,在她眼里并无太大不同,唯一相同的是——能入得了她的法眼的不多。既然根本没放在眼里,那他人对她而言,就是身边的一缕风,吹过了就完了。对于谢暮遥,她也有过不耐,但既然得了她薛大小姐的青眼,再不耐烦也要陪下去,甚至做一些以前不屑做的事,比如——照顾韩迦。

    依照薛靖初的性子,撒手不管是轻的,上前去狠狠地踩几脚还便宜了他。

    “你怎样打算,就这样一直守着他么?”不知何时,薛靖初出现在她身后,叹息地道,“莫怪赵晰疑心,连我也不由得要想歪了。”

    是啊,这个样子看在别人眼里,肯定会产生无限遐想的吧。谢暮遥苦笑地看了一眼无知无觉的韩迦,他倒睡得安稳,却害得她如此尴尬。

    只是,她可以撒手不管么?

    “不如,送他会灵岐山吧。”薛靖初对她了解甚深,自然知道她的想法,想了一会儿,建议道。

    谢暮遥沉默了一会儿,抿唇摇头,若是这样子把这样子的韩迦送回灵岐山,给他师傅凌云子瞧见了,势必会追究下去,到时候赵晰就麻烦了。

    她不得不承认,她到底还是念着他,但并没打算原谅她。她本就是个心软的人,不欲让任何人受到伤害。

    就这样耗着么,只怕是纸包不住火,日后闹将起来,更难收场。

    薛靖初默然看着她烦恼,心下一阵柔软。说到底,是她顾虑太多,才这般左右为难。只是这样的人,赵晰也好,韩迦也好,怎么忍心利用伤害呢?

    虽然他们后悔了,想补偿,想挽回,可是,冷透了的心,还能被再次焐热么?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