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刻骨铭心的记忆:老兵讲述8-中央军校教导总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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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培元:南京战役的惨状

    日寇进攻时我才17岁,是入伍不满三个月的教导总队学兵(中将总队长桂永清,江西贵溪人,黄埔一期)。原来我勉强念了五年私塾一年高小,毕业后,无力外学,适逢祖国多难之秋,而我既属征兵制度之限内(兄弟四人),又为雪耻之鞭策,遂奋然投笔从戎(那时幸逢南京中央军校教导总队来到信丰招考学兵)。在倭寇飞机大炮七昼夜狂轰滥炸,把南京炸成一片焦土,“血流成河,尸骨如山”的情况下,我毫不畏惧。

    我们(附承瑞团)把守通济门的时候,敌人用平射炮打开城门数次(城门内我们已用麻色沙袋堵塞),步兵成群结队地发起冲锋,但我们居高临下,用机枪扫射,把他们打得如西瓜滚,死尸遍野。纵然一部冲至城墙脚下射击死角的时候,我和班长用大批手榴弹集中向敌猛烈投炸,死亡无余。但不料,最后敌兵十多名钻进麻袋之中,利用麻袋作为掩护,向我城内不断射击。团长为了消灭潜伏门中之敌,特在我们连调选勇敢士兵十名组成敢死队。当时我为了争取上级信任立下战功,就奋勇报名参加。在黄昏后,团长亲临指挥,他命令假冲杀造成嘶声不断,诱其猛烈射击。迄至其弹尽后,我们敢死队手持刺刀和手枪,冲进门中将敌打死八名,活捉三名。我们每人得了10元奖金,我升下士副班长,同时调到团部特务排服务。此时通济门稳若泰山。

    不料,战至12月12日(大概时间),光华门已被敌人冲进来了。晚9时许,我们奉令移防到五马回朝。起初我们紧跟着团长的小包车,可是到了大街上,军民和骡马、单车、汽车夹道蜂拥而来,团长被迫跳下车,步行不到半里,我和他失去联系了。于是,我紧拉着上士班长张乃峰的手,他也拼命拉着我,害怕丢了我。就这样,在人山人海中一步一步挤到挹江门附近。时已半夜多了,可是把门的卫兵用枪压着“不准退”(原卫戍司令唐生智命令“死守南京,与南京共存亡,一寸河山一寸血”)。当时,在卫兵面前的人就暂时止了一步,但后面的人们仍然如潮水一般澎湃而来,就拥挤得卫兵连人带枪一齐跌倒在地,如是就人踩人、人摞人(踩死踩伤不知其数),把宽阔的挹江门(原也堵有麻色沙袋与人齐高)挤得气息不通,插翅也难飞过。我在无数脚踏之下,不知怎样攀爬过来了,当时也不顾得浑身疼痛(与班长也失去联系),挤在万众人群中,冲到下关江边。此时江边纠集着千千万万的军民,唤声震天(我仰看紫金山上的守军,枪炮声仍然频频在响)。在既无民船又无轮船(破釜沉舟的背水战)的状况下,人们活像鱼游于沸鼎之中。然而万恶的鬼子在江中用木排汽油点燃着烈火——使我渡江者不淹死也被烧死,又从城内紧追扫射而来,以致我军民被迫在冰天雪地里跳江横渡(会游泳者划水而过,但对岸沼泥过深,纵然渡过彼岸而冻死于泥沼者不知其数)。我从小不会游泳,不敢跳江徒涉,我两眼望着江水滔滔,心中万分焦急。正在绝望中,幸亏旁边有五位战友(大概是广东部队的士兵,因为他们说的是广东话)挖到一根电线杆投入江中,准备渡江。我不管他们同意不同意,就拼死地抱着木头,随同他们一齐划过。等待到达彼岸时,已拂晓了。我抬头一望,看见这码头标志着“玉匣轮船码头”字样。我慢慢爬上码头时,浑身僵硬,不能行走。那时恰巧碰到一些人在此烧着大火,我也连忙爬拢靠火取暖。刚刚衣服稍干时,听说敌人已渡江,向我们包围过来,我就连忙随着一群混杂队伍一起跑到蚌埠。

    等我们到了蚌埠之后,那时就有我们总队长设有收容所,桂永清看到我们也万分悲痛(原来他善于带兵,很得兵心),发给每人10元以作剃头洗澡零用之费,同时当晚搞好火车,我们上车准备开到河南开封集中整训。等我们火车到达开封时,已深夜2时许。然而,在这深夜里,仍然听到夹道的各机关团体学校嘹亮的歌声和响彻云霄的口号:“欢迎捍卫首都的将士们光荣归来……”我感到极大的鼓舞。

    之后,我们全总队(三个旅九个团)收容官兵1200多人(副团长阵亡)获得了许多慰劳品,跟着改编为四十六师(师长李良荣)。我被调(经考试)到师司令部参谋处,担任准尉司书少尉书记之职,随后参加兰封郑州战役。

    李谷樵:为抗战重回教导总队

    一、出四川

    七七卢沟桥的炮声中,我还在四川刘湘的陈兰亭师政训处当处员,当得到事变的广播消息,已经是晚上10点了。我没有睡,连夜和同事马千义、赵日宁编写油印号外,于当晚分送各地方机关科室、学校、部队处室、团营连排,并写大字报流动情报,走上街头宣传。

    深感日本帝国主义,自明治维新,所谓北进南电,都是以亡我中华、灭我华族为目的。这次事变是其梦想称霸东亚、独占中国,更进一步的强盗行为。如此严重急迫的国难当头,我怎能苟且偷安、无动于衷呢?这时我热血滔滔,独欲寻找带兵机会,带头出川,争先奔赴前方杀贼。

    川军何时出川抗战,我无从知晓。我不禁想起1934年曾在南京孝陵卫教导总队当见习时,总队长桂永清、团长胡启儒,对我有好感。如此用人之际,我要求回队,是会受欢迎的。

    可巧我的一个在上海闸北区当局长的梁扶初旧友,几次电信约我速去上海帮办民兵集训事宜。得此邀约,我随即略整行装,欣然东下。

    二、到上海

    我买船票东下,到上海已是8月3日,住在北四川路梁扶初局长的住处,这里有甬道通向私人防空洞地下室。我向梁说:“我来上海,不是住防空洞的啊!”梁说:“上海已不是你先年在上海视察的社会了,你安心住下再说吧!需要你做的工作可多呢,昨天总司令(指蔡将军)还问你会不会来。”

    上海曾在一·二八失守之年,与日寇订有丧权辱国不许驻兵的上海停战协定。空城计是阻止不了凶横的日寇登陆的。自七七事变以来,上海形势一天比一天紧张,谣言百出,人心惶惶。有人说:“国共合作了,唐生智、蔡廷锴陪周恩来来过上海,如国民党不抵抗放弃上海,共产党的朱总司令会来上海指挥抗战。”

    自七七以后,吴淞口外的敌舰不断挑战,陆续侵入我国沿海集结。飞机已无数次地入侵上海市空侦察,或三十、五十地结队飞行显示力量,有时从高空投掷啸空弹,造成恐怖,有时敌机尾巴拖着一道强烈的光带,令人精神不安。上海的非武装平民和物资的继续撤走任务难以完成。这几天各火车站及黄浦江边,候事赶船的人潮如海,争先恐后,秩序混乱,无法维持。有喊娘叫爹,呼兄唤弟,寻儿找女的老弱妇残,哭哭啼啼,情壮可惨。如车站被炸,船运不通,真不知如何了结。

    可知十九路军蔡廷锴、蒋光鼐、张发奎将军已率部进入上海市区,国民党张治中、汤恩伯、陈诚已来上海调兵遣将,第三师、四十七师、六十七师、七十四师、九十八师、一一〇师、一四〇师均已分别到达刘河、蕰藻浜、真如、崇明、金山卫,以及长江三角洲西岸、苏州河沿线,进入防卫工事。

    国民党蒋委员长已颁布连坐法,没有他的命令,谁退就先杀谁。还有申请来上海参战的地方武装、爱国的上海人民武装和共产党的地下武装。预计保卫大上海的兵力,不下60万。看来上海全面抗战,是不可避免了。

    八一三前夕,日本侵略军在东条英机、杉山元等的精心策划下,企图一举拿下上海,布置就绪,更制造假象,号称陆海军30万,拥有威力强大的先进武器,一旦进攻开始,只要三天就可占领上海,30天就可占领南京,三个月就可灭亡中国。梦想以这种威胁压力,迫使南京国民党政府屈膝求和,达到不战而屈人之兵。

    八一三的拂晓,敌机不计架次地从航空母舰起飞,疯狂地轰炸我吴淞要塞。敌舰在吴淞口之处排成一字长龙,延绵数十里,向我海岸迫近,先发制人,万炮齐轰,跟着登陆艇上的陆战队强行登陆。当时我军确实处在全面挨打的不利地位,在烟幕的掩护下,严阵以待。幸好我吴淞要塞虽被炸得浓烟滚滚地动山摇,但全体炮群藏入深洞,尚未受伤,我军久已埋伏在长江口崇明岛各处的海军炮舰,与海岸各炮兵阵地,在要塞信号的指挥下,协调对准日舰的射击角度,一声令下,也是万炮齐鸣。这一着打得好,打得准,打得大快人心,一时压倒了日舰的炮声,强行登陆的顽敌被我陆军歼灭,无一生还。透过德制最新观测仪,可以看到日本海军的一字长蛇阵,被打得七歪八扭,纷纷后退,惊魂掉魄地逃出我军炮兵的有效射程。后续三天的强行登陆,均未得逞。

    这时上海车站码头、公共场所、政府机关、平民房屋,均遭严重的破坏,上海被埋在一片硝烟中,江岸赶船的儿童妇女尸横遍地,血满空街。车站被炸成千堆焦土,万朵残花。手无寸铁的老百姓,被炸得血肉纷飞,随处可见,目不忍睹。我看到有一个被敌机扫射受重伤的上海中学学生,他没有眼泪,在气息奄奄时,还不断吐出“打倒日本,打倒日本”的微弱呼声。倒是那些有钱的买办阶级,找到外国人当保护伞,带着他娇妻美妾,歌舞升平地迁入租界。还是有很多难民不顾外国巡警的无情木棒,越过铁栅,逃入英法租界。

    国际红十字会工作紧张了。上海总团体也参加了由市府和公安局联合组成的救济工作组,上海搬运工人、留沪的大中学生,还有童子军,纷纷参与到救护难民掩埋死者的行动中。这种不怕牺牲、毫不利己的正义行为,是值得钦敬的。

    一次,我从北四川路去市中心区宿舍,约好洽商国际署救济难民问题,坐上国际红十字会的救护车,竟遭到日本飞机的扫射,三人中弹死亡,五人伤上加伤,车也坏了。我在死人旁,血染满身,不知是什么时候,头上缺了一小块头发。等我有所感觉时,用手一摸满手是血,把一小绺头发,却换成了一束鲜血凝成的血花。

    我慌忙中跳车,右腿受伤,忍痛爬行50多米,来到早已炸倒的墙边,昂头望去,破瓦残砖里,还有人在呻吟呼救。

    三个死者中,一个叫余福生,是公安局余督察的弟弟。不一时,余督察不顾生死,在硝烟中驾着他的巡逻三轮卡,把我和他已死的弟弟送出市区,通过苏州河难民桥,到了红十字会的难民医院。我下了车,余督察拖着他死了的弟弟,何去何从,我就不知道了。

    日寇恃其海空军的绝对优势,又向金山卫和杭州湾强行登陆。同时我吴淞要塞炮台的自动操纵架失灵,给日寇以可乘之机。日本海军陆战队在日机大炮滥炸和军兵部的协作下登陆成功。我军奉命有计划地撤出吴淞,从此展开了短兵相接的肉搏战。

    我住难民医院,梁局长送来我的行李、衣服和钱,见我颈上裹着一大块白纱绷带,摸着说:“痛吧!”我说:“只是掉了几根头发。”医生在旁说:“补得起,会好的。”我告诉梁:我决心回南京教导总队。

    三、回教导总队

    10月底我回教导总队,接受了补充军官短期抗训,旋即调充二团三营营长。我所在的教导总队,自沪战发生,即担任前方的督战任务,人家说成是蒋的御林军,有最新式的德式装备,平时皮鞋,穿得好,吃得香,躲在防空洞督别人不准退,为什么自己不上呢?总队长听了很生气,每次教育我们要争气,多年来我们总队被国际誉为中国陆军模范,一旦叫上战场,我们就得打个真的模范出来。

    11月初,我们研究了国内外的形势。上海在全国人民的声援鼓舞下,以血肉长城拼死拼活的战局快满两个月,是难能可贵的。英美承诺的支援物资,由于日本称霸东亚勾结德意牵制欧美,使英美法都不想得罪日本,看来援华物资,极不可靠。上海战场,三个月来,伤亡惨重,有总退却的可能。谁来保住南京外围的防线,教导总队是责无旁贷了。

    11月18日,我总队奉令接收沿太湖、苏州河、无锡、苏州,做重点布防,以保证大上海战场数十万野战军的安全转进。不想日寇由金山卫、杭州湾登陆的敌兵,偷过太湖,进行骚扰,打乱了整个转进路线。正面追击的敌军,以陆空联合优势,乘乱猛追。我数十万大军立脚不住,各顾各地乱退。我总队预计接防的阵地,未及到达,敌已先到,迫使总队不得不在敌人的猛烈炮火下,迎头反扑,想把战局稳定下来。我二团进入八字桥、长港、厅头镇一线,立足未稳,即与敌军近一个旅团兵力展开肉搏。阵地虽被夺回,但团长受伤,刘正洛营全营官兵无一幸存,余两营伤亡过半。我在率第三连冲锋时,腿部被洞穿了,爬进战壕。

    我总队上阵,确打击了来犯之敌的凶残,稳住了总退却的军心,使数十万野战军,能够得到瞬息的收容机会,为保卫南京,为长期抗战保存了实力。但教导总队终因寡不敌众,奋战五个昼夜,奉命转移。

    我后来到了武汉养伤,四川刘湘任第七战区司令长官,也出川抗战了。伤愈后,我仍为抗战而继续战斗,直至赢得抗战胜利,日本投降。

    郑自箴:回忆淞沪抗敌及南京逃生

    在全民族的抗日战争中,我是一个亲身参与者。我不是统率部队的高级将领,也不是军事家,而是当时一个小小的军需上士。为缅怀为国捐躯的阵亡将士,特写此文,以资纪念。

    当时我所在的部队,是南京孝陵卫中央军校教导总队,总队长桂永清,黄埔军校一期毕业生,后又留德,我在该总队第二团团部充当一名军需上士。团长胡启儒,副团长彭月翔,团附朱道原。这三位团领导都是黄埔军校先后的同学,团辖三营,每营一个迫击炮排,团直属部队一个榴弹炮连、一个通信连、一个军医处附担架排、一个骑兵班。全部是德式装备,并有德国顾问参与教练。兵员足额,士饱马腾,精神抖擞,斗志昂扬,是国民党的精锐部队。

    8月下旬的一天,总队长桂永清来团训话时说,现在奉到命令,你团准备好一切行装,今天就要出发去上海前线参加抗日战役,养兵千日,用兵一朝,最重要一点,全团官兵要服从战场指挥官的命令,听从指挥,把你们平素所学的本领,奋勇与日寇拼搏,把鬼子打到海里去,把东北大片失地收复回来。这是你们全团官兵的光荣战斗任务。8月26日下午,一切准备就绪,徒步行军至尧化门车站上车。当时京沪铁路上兵运频繁,我们这列车开到常州站停留约一个小时。只见火车站上挤满了各界的欢送慰劳队,有商会团体,有在校学生,欢呼着响彻云霄的口号。把日本倭寇打到海里去,把日本鬼子全部消灭光,保卫我们神圣的领土大上海,等着你们得胜归来。顿时慰劳人员纷纷来到车上,把每一个官兵的水壶灌上一壶老姜赤糖汤,又发了馒头和糖药。在这热烈沸腾的情况下,激起了我们全团官兵的作战决心,誓死与日寇拼搏。未几列车徐徐开动,当晚8点多钟到达南翔站下车。因白天日机轮番轰炸,深夜2时许接防,进入阵地张华浜、蕴藻浜一带,团指挥所驻陈家庄。凌晨炮声隆隆,战斗非常激烈。我同三个炊事兵到南翔附近办给养,回团途中突被日机发现目标,低飞追踪用机枪扫射,幸亏公路两边有葱郁的槐树和水田,我们很快匍匐在烂泥田里,否则将不堪设想。

    我虽然没有进入阵地与日寇拼搏,但采办给养也非常困难。老百姓白天跑开躲飞机,找不到人,小菜买不到,唯一的办法是多买点罐头食品,易带而又下饭。可是白天不能起火为炊,凡有一小片树林或竹园,日机就盲目轰炸,从每日早晨一直炸至傍晚。因日军有艘航空母舰停泊在吴淞海口,随时可以起飞轰炸。送饭到阵地更加困难,我同炊事兵稍乘日机未临上空时即行送出,生死无所顾惧,只有把饭送到才松了一口气,不然的话,就会遭殃。那时怕死也不行,淞沪战役是人海战场,不分前后方。我团孤军苦战九昼夜,死伤过半,坚持至9月6日,后援部队接防,奉命沿苏州河撤至泰昌。稍事休息即开回整补,再与日寇决一死战。这是在淞沪战役中我难忘的一件事。

    不堪回首的南京战役

    我团撤回南京孝陵卫营房整训台,京沪线战况日趋紧张,国民党精锐部队损失过半,边打边退,日军乘势追击,至11月中旬南京已告吃紧。城内商人居民纷纷逃难,国民党政府及所属各部队早已西迁,市面萧条。

    蒋介石在南京召开各高级将领紧急军事会议,部署守卫南京。唐生智担任总司令,指挥所有在南京的部队30多万人。我教导总队已扩充为三个团,指定防守青山、光华门大郊场机场一带,总队部及三个团的非战斗人员,移驻城内富贵山地下室办公(该处原是大本营办公所在地),防空设备坚固。我和另两个同事仅仅住了两天,就被派到中央大学花圃内的职工宿舍看守仓库物资。日机轮番轰炸,整日不停,电灯电话线全被炸断,通信部队随时查线抢修架设,霎时又被炸坏。我们不能与团部取得联络,只好骑自行车传达消息。

    12月6日,城内混乱不堪,有少数退下的士兵,见东西乱拿,商店关门停业,人心惶惶。大部分居民及小商人纷纷逃至新街口难民区(难民区由天主教堂组织筹办),由耶稣教徒们维持保护。屋顶上覆盖着外国的国旗,日机不敢轰炸,保护了几万难民的生命。

    12月10日上午,我去团部探听情况,已奉命撤至浦口。我赶快跑回仓库与黎尚琦、陈凤山商量,我们将如何行动。三人乱作一团,不知所措。仓库内还有这么些服装,如果马上离开,势必为零散部队一抢而光,不走则生命危险。南京四郊炮声震耳欲聋,日机狂轰滥炸,城内火光冲天。此时此刻,心乱如麻,回不得家乡,见不得爹娘。11日中午,我至中山北路看看情况,不看犹可,一看惊慌,从中央银行至铁道部这段马路上,全是撤下来的部队。挹江门紧闭,部队不能出城。枪声初起,我急忙跑回告诉两个同事,做最后决定。陈凤山斩钉截铁地说,团部人员都撤光了,我们守在这里等死是不甘心的,把仓库大门锁好,贴上一张封条,管他三七二十一赶快往下关跑。

    12月11日,江风朔起,天寒地冻,我们每人拿了件棉大衣和一床军毯,打个小包背在肩上就往挹江门跑。走到鼓楼附近,人山人海,寸步难移,无法前进。没有其他办法,只得挤在人群里面,事到如此,听天由命。挹江门三个大城门,只开中间一扇,两边叠满了沙包,挤呀!挤呀!前面陆陆续续在蠕动,直到夜晚10时左右,总算挤出了挹江门,赶快跑向下关江边,可怜茫茫十多里阔的长江江面,没有一只轮渡,怎能过去?此时下关已放火焚烧,马路上的部队挤得水泄不通,有喊往三义河冲呀,有喊往煤炭港冲呀,兵不听官,官不听将,秩序之乱,情况之惨,笔难尽述。国营招商局和三北公司轮船码头的火囤船上,都挤满了部队,囤船上粗大的铁链条锁住不能行动,后来把链条砸断慢慢地顺江水下流,速度慢得可怜。我仍然跳上江岸。从此三人分开,谁也不知谁的死法。江边马路上乱打枪,乱投手榴弹,打死炸伤不知其数。

    我三次冲向煤炭港,命不该死,黑暗中见有六七个人把一大块角楞板向江边推动,准备渡江。我急忙闯过去帮他们推至港边,大家用尽力气把板推往江中。七个人先后蹲在板上,离水面尚有一尺多高,很稳当扎实。可是从港边至江口有一路回龙水,这大板只打转不前进。他们不识水性,干着急。我是南方人,比较熟悉水性。我说同志们这样不行,要把木板抽出两块,用刺刀劈开分成数段当桨划。大家说对,马上将步枪上的刺刀拔下,用枪托把木板劈成数段,划呀,划呀,果然前进了,大家好不欢喜。使尽平生力气只望江中划去,但是前进速度很慢,从深夜3点多钟划到次日9点多,离江边不过1000多米。江水下流急湍,这块大板方向掌不稳,只得顺水而下。此时江面上只见有用木菱桶的,有用洗澡盆的,也有抱一大块木头的,大家在江面上,浪浪滔滔犹如岳飞出世时水没汤阴县那般光景。我们尚有一线活命希望,而在城内的部队此时任日本鬼子屠杀。正在浮思,日机已临上空用机枪扫射,并向两只火轮船上扔炸弹。顷刻之间被炸沉,数千兵员全部淹死在长江之中,惨不忍睹,鬼哭神嚎!我们这块木板未遭日机扫射,随水逐浪,起伏无常,尽力划到5点多钟,离八卦洲还有200多米。用桨板向水下一拄,水深不过半人,因靠近芦苇滩边,拼命向江边划去。离滩边不过三四十米,天已黝黑,再用桨板一拄,水很浅,即将透湿的棉裤脱掉跳下水去,慢慢浮到江边。

    跑出芦苇一看都是人影,我想怎么不走,留在这儿干什么?后听那边人讲还隔一条小江,我想到此还是一死,此乃天不容人,谁能救耳!但是等死不如逃生,在黑暗中东奔西窜,远远望见一线火光,即望那边跑去,火光又熄了,此时我想生命绝望,又寒又饿,倒在地上,爬不起来。一忽儿心血来潮,拼命爬至芦苇里面,见一老奶奶在喝稀饭,我即向她求救。老奶奶很慈善:“莫作声,莫作声。”口音是苏北人,给我一大碗冲碎的麦粉稀饭。我真感动涕零,一想身上棉背心袋内还有一个金戒指、十块法币,摸出来全部给了老奶奶。老人家见了金戒指和钞票满心欢喜,问我是不是到浦口区。我说是呀,这条小江过不去。老奶奶说,一会儿我儿子回来把你送过去。当时我看芦柴里没有什么东西,何能过得?没有半个钟头她儿子回来了。老奶奶对她儿子说,这个官长给我一个金戒指和十元钱的法币,你用小木船送他到对岸江边。她儿子跑到另一堆芦柴里面把小木船搬出(这只小木船是在轮船后面用的),我跑过去帮他抬至江边。他叫我登上去,他用竹竿撑着很快地到了离浦口约六七华里的江边。我跳上岸去,千恩万谢他救了我的生命。

    天蒙蒙亮,江风吹来,冷得刺骨。我顾不到这些,只往浦口方向走去,约走一个多小时跑到了铺镇机场。太阳冉冉升起,幸未淹死在长江。

    文鲤:腥风血雨,保卫南京

    1937年10月26日,上海战场从大场失守后,逐次撤至苏州河;11月10日,我教导总队再次奉命接防厂头镇和八字桥两地。此时敌人已由金山区登陆,胁我侧背,致使国防工事不守,全线撤退,敌军竟绕太湖经溧阳到句容,后从京杭国道,直袭南京。

    当时形势,上海沦陷,因国际观瞻所系,南京不能不守,守则成为背水的孤军应战,敌必直趋芜湖,断我后援。在部署守城之军事会议上,没有人敢任守将者,只有蒋介石先生自任守城主将之说。唐生智当时任训练总监,起而受命,说:“全军统帅,不能专为守卫首都,使统帅陷于一地而失去全军指挥,我代委员长守卫南京。”守卫南京部队是由苏州河先后转进之教导部队,二十五师、三十六师、八十七师、八十八师、战车装甲兵团以及四个宪兵总团、税警总团等部组成。

    11月下旬,敌军由汤山向麒麟门进攻,分兵向我南京南部直扑雨花台。我教导总队守卫防线及其纵深,北起天堡城之下富贵山到釜谷寺包括紫金山东麓,中由中山门到孝陵卫以东至麒麟门,南由洪武门到飞机场。敌人首次攻我紫金山,纵火毁我中山陵园,陵园以东到釜谷寺间被火焚毁大片,经我反击扑灭,敌军改向我右侧机场洪武门猛攻;11月底,洪武门一度被敌突破。我第二团团长秦士铨率部堵击,以及战国兵团彭克定部把洪武门缺口堵住。寇军又作第二三两次攻击,全团将士英勇拼搏,三进三出,将敌人消灭。自团长以下,我教导总队增援将士,均英勇殉国。因寇军突击我南部雨花台,中华门被突破,芜湖退路已被切断,全城战局呈崩溃状态。唐生智奉命撤退,所有部队都涌向挹江门向下关集结,希望渡江,而轮渡已绝,帆船无几,面临大江,陷于绝境,能凫水者虽能强渡过去,而大多数沉溺江中。或有顺流而下,或有沿江经观音门燕子矶巴等山,向幕阜山北麓突围渡江者,为数不多。

    日军此时突破巷战,向大江压缩,不分军民,大肆屠杀,数日不息。据我教导总队最后脱险干部杨天威目击南京沦陷后实况说:“南京城是血流成渠,所有城内水塘,无处不是被杀尸体,塘水皆赤。有两个日本军官竟杀人比赛,一个杀114人,一个杀108人。腥风血雨,遍布全城。”

    1937年12月13日,南京全部陷于敌手,三十余万之大屠杀,举世震惊。我教导总队阵亡将士达80%以上。团长李昌龄、秦士铨、温袒铨、参谋长……均殉职。

    为预备队之教导总队第五团,于沦陷前抢调芜湖,令其固守增援据点。南京沦陷后,奉桂永清电令,撤至皖南之南陵、繁昌两地奉命,未遭覆没。

    黄伟慎:转战南京,与日军连续作战

    在南京保卫战中,我任军校教导总队第一旅第二团第二营重机枪连排长。现将经历见闻回忆如下:

    战前概况

    国民党军队的精锐大部分参加了上海抗战,损失重大,加上指挥无方,撤退行动混乱不堪。回到南京的部队,尚未休整补充完毕,又参加保卫南京作战。

    南京太平门外的宝贵山隧洞工程,花了几年时间,基本完成。规模宏大,汽车可以进入,除指挥所外,都是粮、弹、器材等仓库。我曾率本排进入领取弹药器材,看见物资堆积如山,听说能供作战三个月之用。保卫南京的国防工事,也修筑了几年。城外、城墙上和城内,钢筋混凝土的永久性、半永久性工事,星罗棋布。12月初,日军迫近,我们要进入阵地时,发现有些掩体、掩蔽部的门,因没有钥匙而打不开,真是令人气愤。

    11月下旬,我营进驻陵园新村,住在林森、汪精卫、陈调元等人的公馆。他们的细软虽已运走,但遗留下来的东西还是不少。例如汪精卫公馆内就有女人穿的旗袍、高跟鞋好几十件(双)。他们的公馆储藏室内,山珍海味、洋烟、洋酒不少,我们这些临时主人,乐得尽情享受。进入阵地时,还放了一把火,付之一炬,说是坚壁清野,以免资敌。

    作战经过

    12月8日拂晓,日军开始向紫金山前沿进攻,并用飞机轰炸紫金山。不久我们的陵园新村阵地前也发现敌人,但兵力不多,攻击行动也不猛烈,系属助攻。其主攻方向是指向紫金山,同时在远方升起了观测气球,用重炮轰击我光华门、中山门,炮弹从我们上空飞过,震耳欲聋。

    进攻紫金山之敌,利用冬天树叶干枯,发射烧夷弹将山上树木烧着,风助火势。火烧到哪里,敌军就进到哪里。双方短兵相接,杀声震天,我军处在下风,只能逐步后撤。到12日上午敌军已接近第一峰。我营奉命撤退至廖墓,休息整顿,伤亡不多,但紫金山顶上,火势猛烈,冲杀之声不绝于耳,至晚天堡城失守,敌军也未继续前进。

    午夜我营奉命经富贵山沿太平门外城墙边公路撤退,但沿途有很多铁路栅栏、拒马、防战车壕等,费了很大工夫才到达太平门。我在途中跌入防战车壕内,腿部受了轻伤,好不容易到了太平门,但城门已用砖堵住,又铺上了火炭,只留约一汽车宽的通道,我们要进城,别人要出城,乱作一团。等到全部进了城,正准备入军校休息,又让我们赶快出城到下关煤炭港集合。于是又冲出太平门向下关急行,沿途撤退的部队越来越多,争先恐后,黑暗中践踏叫骂之声不绝,将近拂晓才到达下关江边。

    唐维恒:讲述南京抗日战争

    1937年淞沪抗日战争失败后,日军向南京进犯。前中央军校教导总队精锐部队调往江西去了。临时成立两个补充团,以黄埔第四期学生刘子淑任第一补充团团长;邓文仪之弟邓文禧为第二补充团团长。我被升为第一团战车防御炮兵连长。我本来是学骑兵的,不懂炮兵。

    我对刘团长说:“我不懂炮兵,恐贻误战机,请另派工作。”

    刘团长说:“现在军队已机械化,骑兵已失作用,你曾参加淞沪抗日战争任战防炮排长,多少有点经验,又给你派了两个学过战防炮的排长,怕什么。”

    我只得担任下来。总队长桂永清集合总队遗留部队及两个补充团官兵训话:“南京是祖国首都,要誓死保卫,与城共存亡,不负袖章‘决死’二字。”这个训话激发了官兵的斗志。我深为感动,一边训练新兵,一边构筑工事。沿城外围紫金山、雨花台等军事重要据点,都早已构筑了钢筋水泥坚固国防工事,蒋介石视同法国的“马奇诺防线”,南京成为金城汤池。我们不过是在城墙上和城内重要地区构筑简单临时工事罢了。

    1937年12月,日军已进犯南京外围。蒋介石偕宋美龄离京之前,任命唐生智为南京卫戍总司令,指挥原南京守城部队和淞沪抗日撤下的部队保卫南京。嘱咐能守则守,不能守时相机撤退。唐生智是湖南东安县人,北伐时任第八军军长,他富有爱国思想,态度和蔼。我第一团担任廖墓一带、第二团担任中山陵一带防御任务。

    12月初,日军先头部队已攻到紫金山下,首先以轰炸机群连番用燃烧弹轰炸树林,钟山燃烧成火海,天然掩护体被焚毁殆尽,国防工事全部暴露。敌步兵在敌炮火掩护下,随坦克车向我军猛攻,我凭巩固工事和居高临下的优势进行顽强的防御。我战防炮集中火力封锁敌坦克车,使其不能胜利登山,敌首次仰攻未逞。接着敌机群用重磅炸弹轰炸我国防工事,大部分工事被炸毁。我二团营长罗佑峰率众出击,将登山之敌驱逐下山。日军第二次又向我猛攻,我仍凭居高临下的优势,奋勇抵抗,但在敌陆空优势兵力的攻击下,伤亡惨重,我营长罗佑峰壮烈牺牲。紫金山第一峰被敌占领,用直升机控制全部战场,指挥炮兵射击。我团向太平门方向撤退,我连撤入太平门军校后面临时构筑的掩体,城墙上设观测所,指挥射击。

    在敌直升机控制下,敌炮弹迎着我的炮火回击,我阵地被毁,电话线也被摧毁,与团部失去联系。我只得率两名传令兵,亲往团部联系。刚刚出太平门,敌炮火跟踪而至,走到廖墓附近却发现团部已不知去向,伤亡的官兵很多,有一受伤的通信排长说:“团部早已向下关撤退了。”我只得回连,路上两个传令兵也被敌炮弹打死了。

    走到太平门,官兵拥挤出城,恰遇城防司令部参谋余鹏化,他对我说:“唐总司令召集团长以上在神策门防空洞商议守与不守的决策,议论纷纭,莫衷一是,忽报敌人已攻入中华门,各级将领惊慌失措,还没有宣布散会,均已逃散一空,各部队群龙无首,纷纷向下关逃跑,你赶快撤向下关再说吧。”说完匆匆走了。

    我回到连部,即令把四门炮装上驮马,随人群向下关撤退。这时马路被破坏,驮马行动困难。这时正是12月底,没有月亮,又不能用电筒照射,只有敌人的探照灯,时灭时现。到达下关时,天已拂晓,人山人海,拥挤在街头巷尾,惶恐不安。

    江面没有船只,据说早被督战部队集结在江对岸浦口镇去了,这时敌机已临空轰炸,房屋着火,纷纷倒塌。我只得对全连官兵说:“我们的高级干部各自逃跑,使这些官兵群龙无首,溃不成军。前有大江阻拦,后将有日寇追来。我们不成俘虏,也将面临死亡,我们的炮已失作用,大家把它拆毁投入江中,以免敌人利用大炮杀我同胞。”大家一致动手把战防炮拆毁投入江心。闻上新河有浮桥可到江心洲去,于是要炮兵捡取地上遗下的步枪、自动步枪、手枪等武器,向浮桥涌去。只见浮桥拥挤了很多官兵,对面仓库还有督战部队的机枪扫射,阻止逃兵过去。这边有很多人在叫:“我们都是奉令撤退的官兵!请不要开枪了!”喉咙叫破,督战部队跟没有听见一般,射击不止。浮桥这边有机枪的,也开枪射击,对面被压制停止射击。我们涌上桥头,渡河到达江心洲,觅船渡江,经二十四昼夜逃往汉口被收容。

    曾作一首诗赋:

    弥天烽火苦相侵,淞沪金陵寇患深!

    报国有心怒敌忾,回天无力恨奸戎;

    忍抛黎庶抛疆土,不爱江山爱美人。

    血染长江难雪耻,冲霄怨气漫南京。

    戚超人:浴血紫金山,恨别南京城

    我是当年南京抗日战役的参加者,我所在的部队是中央教导总队第三旅第五团第二营第四连,担任第二、三峰的防务,前沿阵地在第三峰。

    1937年12月10日的清晨,天刚麻麻亮,只听敌方数声炮响,几颗炮弹落在阵地上,接着一架架敌机凌空,飞向我阵地俯冲示威。凡有战斗经验的战士都知道,这是敌人开始进攻的信号,大战即将来临。

    连长小声传下命令,叫全连立即做好迎敌准备,要敢打、敢冲、敢拼,寸土不让。我们闻令,立即子弹上膛,上好刺刀,打开手榴弹盖,把服装整理又整理,屏气聚神,睁大眼睛,向敌方观察动静。果然不出所料,发现百米外有物体晃动,只见一个个敌人像偷鸡的贼,佝偻着腰,悄悄地向我阵地潜行,渐渐接近。50米、40米、30米……我们看在眼里,怒在胸膛,暗自骂道:“日本帝国主义狗强盗,你来吧,老子和你拼了。”说时迟,那时快,只听连长一声令下,“给我打!”一颗颗仇恨的子弹射向敌人胸膛,一颗颗愤怒的手榴弹在敌群中爆炸,敌人死的死,伤的伤,倒毙一片。敌人的第一次冲锋受挫了。

    但是,一些未死的敌人和后续梯队趁枪声间歇之际爬起来,似一群饿狼嚎叫着继续向我阵地冲来。只听连长一声振臂高呼:“弟兄们给我冲啊!杀——”他第一个跳出战壕,身先士卒,带领全连官兵,像猛虎般冲入敌群拼刺刀。杀声震天,刺刀逞威,我们左刺右劈,锐不可当。敌人的嚣张气焰被我们压下去了,死伤狼藉,我们再次保住了阵地。

    但不幸的是,我们的好连长在这次拼刺刀中阵亡了,许多战士牺牲了。正是:“英雄虽死志更壮,忠魂犹存胆气在;复我片土可百世,杀敌一毛足千秋。”连长的为国捐躯,激起全连战士无比愤怒,大声疾呼要为连长及死难的战友复仇,要为中华民族争气。我们以英雄连长为榜样,把满腔怒火倾注在敌人身上,一次又一次打退了敌人的进攻。在抢夺阵地战的拼刺中,我早年学会的几套拳术枪棍发挥了威力。常言道“艺高人胆大”,又仗着年轻、体壮、力强、身子灵活,接连刺杀了四五个敌人。但也大意失手,左臂挨了敌人一刺刀,幸而在战友的救援下只刺破了点皮伤。可惜这位战友(全名忘记)却为了救我,一个措手不及,在三面敌人围攻下牺牲了。每忆及,不胜沉痛,深为悼念。

    12月10日上午9时,在与敌人拼搏中,我不幸右肩中弹(至今留有仇恨的伤疤),一阵刺痛,手中枪掉在地上,这只右膀子再也抬不起来了,眼睁睁地看着敌人向一个战友刺来不能救助。在观战中,这位战友表现得十分顽强勇敢,他力战两个敌人毫无惧色,终因寡不敌众,一个招架不住,壮烈牺牲了。多好的战友啊!我为他骄傲,全中华民族为他骄傲。

    历经六个多小时的战斗,我们的伤亡十分惨重。营长传下命令,叫我们退守第二峰,以待增援部队的到来。检查人数,能战斗的不到40人,其余都是伤兵,一无担架运送,二无医护人员包扎,营长看在眼里,焦在心头。几次命令伤兵下山去包扎,没有一个移动脚步的,并齐声表示决心,要与营长共生死,要与阵地共存亡,要报一弹之仇,要给死难战友复仇(包括我本人)。营长无奈,只好叫来副官,把一些能用枪能战斗的轻伤员留下来,其余能走动但不能用枪的伤员,强行命我带队下山裹伤。军人的天职是服从。我带领30多名伤员一拐一跛地下到天文台的山脚下,已是下午2点。我们找来找去,找不到裹伤所的影子。在我找裹伤所时,碰见同时入伍的好友贺恒俊,从他口中才知道这里的裹伤所已撤往新街口。他还告诉我这样一个消息:“你听说了吧,唐生智已弃城逃跑了,总队长桂永清也溜了……”我“哦”了声惊疑地问道:“不会吧?总队长不久前还动员官兵,要誓死保卫南京城,寸土不让。现在,城尚存,兵在战,怎么个人溜走呢?”“你不信吗?”贺恒俊以鄙视的神情冷笑着说:“有人从富贵山总队指挥部回来说的,千真万确,你去富贵山看看就知道了。”

    我和贺恒俊分手后,带着30多名伤员进了太平门,顺道向富贵山总队指挥部走来,近前一看,果然人走洞空,杳无一人。桂永清确实丢下尚在前线浴血抗战的官兵逃之夭夭了。我们认为,衡量一个人的言行是否一致,不但要察其言(他说了些什么),而且要观其行(他做了些什么),如果单从桂永清的慷慨陈词、挥臂疾呼、信誓旦旦的保证来看,真像个顶天立地卫土保国的民族大英雄。可谁又能想到,在事实面前,他已经不是什么大英雄,而是一个卑鄙可耻的逃兵,一个有辱中华民族的败类。

    我们来到新街口,太阳已经下山,环顾四周,到处是伤兵,叫嚷声、责骂声,乱成一片。有的骂唐生智孬种,有的骂桂永清败类,也有的互相谈论与敌人拼搏奋战的动人情景,大都认为南京是可以守得住的,只怕主帅(唐生智)怯战,那就难保了……我也无暇细听,到处去找医护人员裹伤。只见几个医护人员跑里跑外,忙得不可开交,根本无法裹伤,也根本不给裹伤,更谈不上用救护车运送伤兵了。回答只有一句话:“快走,去下关!”这时我才知道,裹伤所已撤去下关。

    我们来到下关已是半夜时分,只见中山码头,沿江岸边,到处是伤兵及扶老携幼逃难的老百姓。孩子哭,大人喊,伤兵呻吟,十分凄惨。下关民房已在熊熊燃烧,烟雾弥漫,火光冲天,噼啪作响,炸弹坑,瓦砾堆,死尸横陈,惨不忍睹。我们正在找裹伤所时,只听有人连声呼唤:“轮船到了,教导总队的人,快上船过江。”原来是教导总队的收留人员打招呼。我们好不容易上了船,已经是下半夜了。在船上才了解到:裹伤所已撤去浦镇,中华门已被敌占领,紫金山仍在固守,却危在旦夕。我望着滚滚东流的长江,回顾火光四起的南京城,心潮澎湃,思绪万千,一阵酸楚,潸然泪下。我暗自发誓:“只要我活着,国仇一定要报,私恨一定要雪,失土一定要收复。南京城,我还一定要回来。”

    《抗战:刻骨铭心的记忆》丛书全套16册,收录了1000多位普通民众和士兵亲历抗战岁月的回忆文章,真实地反映了中国社会基层兵民奋起抗战及其所涌动的爱国激情。

    所收文章,均源自1985年全国政协相关机构为纪念抗日战争胜利40周年而举办的一次全国性征文。尘封30年后首次面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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