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书经纬-大学大学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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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典】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译文】大学的宗旨在于弘扬光明正大的品德,在于使人弃旧图新,在于使人达到最完善的境界。

    【诸儒注疏】《大学》者,大人之学也。“明”,明之也。“明德”者,人之所得乎天,而虚灵不昧,以具众理而应万事者也。但为气禀所拘,人欲所蔽,则有时而昏。然其本体之明,则有未尝息者。故学者当因其所发而遂明之,以复其初也。“新”者,革其旧之谓也。言既自明其明德,又当推以及人,使之亦有以去其旧染之污也。“止”者,必至于是而不迁之意。“至善”,则事理当然之极也。言明明德,新民,皆当止于至善之地而不迁,盖必其有以尽夫天理之极而无一毫人欲之私也。此三者,大学之纲领也。

    【理学讲评】这一章是孔子的经文,这一节是经文中的纲领。孔子说:“大人为学的道理有三件:一件在明明德。上明字,是用工夫去明他;明德,是人心虚灵不昧,以具众理而应万事的本体。但有生以后,为气禀所拘,物欲所蔽,则有时而昏,故必加学问之功,以充开气禀之拘,克去物欲之蔽,使心这本体,依旧光明,譬如镜子昏了,磨得还明一般,这才是有本之学,所以《大学》之道,在明明德。一件在亲民。亲字,当作新字,是鼓舞作兴的意思;民,是天下的人,天下之人,也都有这明德,但被习俗染坏了,我既自明其明德,又当推以及人,鼓舞作兴,使之革去旧染之污,亦有以明其明德。譬如衣服涴了,洗得重新一般,这才是有用之学,所以《大学》之道,在新民。一件在止于至善。止,是住到个处所不迁动的意思;至善,是事理当然之极;大人明已德、新民德,不可苟且便了,务使已德无一毫之不明,民德无一人之不新,到那极好的去处,方才住了。譬如赴家的一般,必要走到家里才住,这才是学之成处,所以《大学》之道,在止于至善。”这三件在《大学》如网之有纲,衣之有领,乃学者之要务,而有天下之责者,尤当究心也。

    【元典】

    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

    【译文】知道应达到的境界才能够志向坚定;志向坚定才能够镇静不躁;镇静不躁才能够心安理得;心安理得才能够思虑周详;思虑周详才能够有所收获。

    【诸儒注疏】“止”者,所当止这地,即至善之所在也。知之则志有定向。“静”谓心不妄动,“安”谓处而安,“虑”谓处事精详,“得”谓得其所止。

    【理学讲评】这一节是承上文说明德、新民所以得止至善之由。止,就是止于至善的止字;定,是志有定向。人若能先晓得那所当止的去处,其志便有定向,无所疑惑,所以说知止而后有定。静,是心不乱动,所向既定,心里便自有个主张,不乱动了,所以说定而后能静。定,是安稳的意思,心里既不乱动,自然随处皆安,凡物都动摇他不得,所以说静而后能安。虑,是处事精详,心里既是安闲,则遇事之来,便能仔细思量,不忙不错,所以说安而后能虑。得,是得其所止,既能处事精详,则事事自然停当,凡明德、新民,都得了所当止的至善,所以说虑而后能得。夫由知止而后至于能得,可见欲止至善者,必当先知所止也。

    【元典】

    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译文】每样东西都有根本有枝末,每件事情都有开始有终结。明白了这本末始终的道理,就接近事物发展的规律了。

    【诸儒注疏】明德为本,新民为末,知止为始,能得为终。本始所先,末终所后。此结上文两节之意。

    【理学讲评】这一节是总结上面两节的意思。物,指明德、新民而言;本,是根本,末,是末梢。明德了才可新民,便是明德为本,新民为末,恰似树有根梢一般。事,指知止、能得而言;终,是临了;始,是起头;知止了,方才能得,便是知止为始,能得为终,如凡事都有个头尾一般。这本与始,是第一要紧的,该先做;末与终,是第二节功夫,该后面做。人能晓得这先后的次序顺着做去,则路分不差,自然可以明德新民,可以知止能得,而于大学之道,为不远矣。

    【元典】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

    【译文】古代那些要想在天下弘扬光明正大品德的人,先要治理好自己的国家;要想治理好自己的国家,先要管理好自己的家庭和家族;要想管理好自己的家庭和家族,先要修养自身的品性;要想修养自身的品性,先要端正自己的心思;要想端正自己的心思,先要使自己的意念真诚;要想使自己的意念真诚,先要使自己获得知识;获得知识的途径在于认识、研究万事万物。

    【诸儒注疏】“明明德于天下”者,使天下之人皆有以明其明德也。“心”者,身之所主也。“诚”,实也。“意”者,心之所发也。实其心之所发,欲其必自慊而无自欺也。“致”,推极也。“知”,犹识也。推极吾之知识,欲其所知无不尽也。“格”,至也。“物”,犹事也。穷至事物之理,欲其极处无不到也。此八者,大学之条目也。

    【理学讲评】这一节是《大学》的条目功夫,其序如此。诚,是实;致是推极;知,是识;格,是至;物,是事物。孔子说:“明德新民,固大人分内之事,而工夫条目,则有所当先。在昔古之人君,任治教之责,要使天下之人,都有以明其明德者,必先施教化,治了一国的人,然后由近以及远。盖天下之本在国,故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也。然要治一国的人,又必先整齐其家人,以为一国的观法,盖国之本在家,故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也。然要齐一家的人,又必先修治已身,以为一家之观法,盖家之本在身,故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也。身不易修,而心乃身之主宰,若要修身,又必先持守得心里端正,无一些偏邪,然后身之所行,能当于理。所以说,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心不易正,而意乃心之发动,若要心正,又必先实其意念之所发不少涉于欺妄,然后心之本体能得其正。所以说,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至于心之明觉谓之知,若要诚实其意,又必先推及吾心之知,见得道理无不明白,然后意之所发或真或妄,不至错杂,所以说,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理之散见寓于物,若要推及其知,在于穷究事物之理,直到那至极的去处,然后所知无有不尽,所以以说,致知在格物。”这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是明明德的条目;齐家、治国、明明德于天下,是新民的条目;人能知所先后,而循序为功,则已德明、民德新,而止至善在其中矣。《大学》之道,岂有外于此哉!

    【元典】

    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

    【译文】通过对万事万物的认识、研究后才能获得知识;获得知识后,意念才能真诚;意念真诚后心思才能端正;心思端正后才能修养品性;品性修养后才能管理好家庭和家族;管理好家庭和家族后才能治理好国家;治理好国家后天下才能太平。

    【诸儒注疏】“物格”者,物理之极处无不到也。“知至”者,吾心之所至无不尽也。知既尽,则意可得而实矣。意既实,则心可得而正矣。修身以上,明胆德之事也;齐家以下,民之事也。物格知至,则知所止矣。意诚以下,则皆得所止之序也。

    【理学讲评】这一节是复说上文的意思。至,是尽处,人能于天下事物的道理,一一都穷究到极处,然后心里通明洞达,无少亏蔽,而知于是乎可至。夫物格而后知至,可见致知在于格物也。知既到了至处,然后善恶真妄,见得分明,心上发出来的念虑,都是真实,无些虚假,而意于是乎可诚。夫知至而后意诚,可见欲诚其意者,当先致其知也。意诚,然后能去得私欲,还得天理,而虚灵之本体,可以端正而无偏。夫意诚而后心正,可见欲正其心者,当先诚其意也。正心,然后能检束其身,以就规矩,凡所举动,皆合道理,而后身无不修。夫心正而后身修,可见欲修其身者,当先正其心也。身修,然后能感化那一家的人,都遵我的约束,家可得而齐矣。夫身修而后家齐,可见欲齐其家者,当先修其身也。家齐,然后能感化那一国的人,都听我的教训,国可得而治矣。夫家齐而后国治,可见欲治其国者,当先齐其家也。国治,然后能感化那天下的人,都做良民善众,与国人一般,天下可得而平矣。夫国治而后天下平,可见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当先治其国也。物格知至,是知所止了。意诚、心正、身修,是明德得其所止的事;家齐、国治、天下平,是新民得其所止的事;圣经反复言之,一以见其次第不可紊乱,一以见其工夫不可缺略,此入大学者之所当知也。

    【元典】

    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

    【译文】上自国家元首,下至平民百姓,人人都要以修养品性为根本。

    【诸儒注疏】“壹是”,一切也。正心以上,皆所以修身也。齐家以下,则举此而错之耳。

    【理学讲评】壹是解做一切。孔子说:“大学的条目虽有八件,其实上自天子,下至庶人,尽天下的人,一切都要把修身做个根本。”

    盖格物致知,诚意正心,都是修身的工夫。齐家、治国、平天下,都是从修身上推去。所以人之尊卑,虽有不同,都该以修身为本也。

    【元典】

    其本乱,而末治者,否矣。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未之有也。

    【译文】若这个根本被扰乱了,家庭、家族、国家、天下要治理好是不可能的。不分轻重缓急,本末倒置却想做好事情,这也同样是不可能的!

    【诸儒注疏】“本”,谓身也。“所厚”,谓家也。此两节结上文两节之意。

    【理学讲评】本,指身说;末,指家国天下说;否,是不然;身既为家国天下的根本,必修了身,才可以齐家、治国、平天下,若不能修身,是根本先乱了,却要使家齐、国治、天下平,就如那树根既枯了,却要他枝叶茂盛,必无此理,所以说,否矣。厚,指家人说;薄,指国与天下之人说;家国天下之人,虽都是当爱的,然家亲而国与天下疏,亲的在所厚,疏的在所薄,必厚其所厚,而后能及其所薄也。若不能齐家,是所厚的且先薄了,却要治国、平天下,将那所薄的,反得加厚,必无此理,所以说,未之有也。前一节,是就八条目中指出修身最为紧要;这一节,是明修身之所以为要,而因言齐家又为治国、平天下之要,皆所以结上文两节之意也。

    【心学讲评】古者大学之法,所以立教者备矣,而夫子取其旨趣而着明之,使学者知所以入德也。谓夫大学者,所以教人修己治人而成大人之德业者也。乃不得其要归之所在,则无以知其详而有其要也;不察其次序之所循,则无以知其博而该以约也。故从其要归而言之,则不可不知其道之所在矣。

    其以外观于事物,内尽其修能,将以何为也?盖以明明德也。人之所得于天者德也,而其虚而无欲,灵而通理,有恒而不昧者,则明德也。但形气累之,物欲蔽之,而或致失其本明。大学之道,则所以复吾性具知之理,以晓然天善而远于恶,而勿使有所累,有所蔽也。

    其以内求于吾外身,尽乎物理,将以何为也?盖以新民也。人之受吾治者,民也,而其望吾之恩,待吾之教,从吾之好尚者,皆我所宜与以新之民也。但治之失宜,教之无本,则相习于染污。大学之道,则所以推斯民观化之原,革其非心而生其善气,而教日隆,治日美也。

    乃其明德之学,无一理之不求明,无一念之不求审,无一事之不求当。其新民之学,责之己者必备,用其情者必正,立之教者必顺,将以何为也哉?盖以止于至善也。盖德之明,民之新,善也。而德之明必全乎性之善,民之新必底于化之成,明新合一而极乎内圣外王之理者,则至善也。苟限于小善,移于异教,而致悖其全体。大学之道,则所以该吾善必尽之功,全于在躬,而遍于天下,勿使有所限,有所移也。知斯三者,为大学之纲领,则凡从事于学者,诚不容不勉尽其所为者矣。

    乃德之不容不明,民之不容不新,固学者之所必从事矣。然当为学之始,方在未明而求明,未能新而求所以新之时,则抑且渐进而学之,而何以必求夫至善而止焉?将无示学者以所难也哉?夫至善诚未易止也,吾亦非谓学焉而即能得所止也,然而不可不知有至善而思止之也。盖始之所求者小成之美,则终不知至善之当止而终身无可成之德业矣。今且使学者知明德新民之必止乎至善,而后可谓之明,可谓之新。则所以内治其为学之志者,必无所旁分于一曲之理,异端之教,而志向定于明新之大者矣,则知止而后定也。夫既定矣,则当未有事之时,坚守吾道而不旁分,即当有所感之际,外诱相尝而自不妄动,则定而后能静也。夫既静矣,则事物不足以动我之情志,而一于善之至;即或事物之危疑,而自守其至善之止;静而后能安也。夫惟不能安,而外境之顺逆乱之,则意且以疑而昏。苟能安矣,无所处而不知至善之不可离,则心志澄而条理出,不能虑乎?夫唯不能虑,而善中之变化违之,则理以未详而失。苟能虑矣,择乎善而得其必至之理于己,则至道备而至德凝,然后可以得所止矣。然则始之必欲知止者,所以预正其得止之趋向,而无本之学、不全之理不足以惑之,而后之能得者,乃能得其所知之止焉。大学之道在止于至善,岂于方学之日早与以难几之理,而疑于非可骤图也乎?

    由此言之,则既(即)欲与大学之道相近而不相背者可知矣。夫待我之修、待我之治者,皆物也。而吾修之、治之之方,皆事也。天下之物,有其本则必生其末,而凡其末皆依其本。则所新者,民也,所以新民者吾之德也。德明而后教之本立,治之理得,本末昭然矣。凡人之事,于其始必念其终,及其终皆如其始,则所学者德之无不明,民之无不新也。而所以能至于明新之极者,知至善之必至,于是而不可迁也。知止而后规模以立,学术以审,终始相因矣。

    夫末生于本,则先立其本而后末可通焉。始必念其终,则先正其始而后可大其终焉。学者先后之序可知矣。其有能知所先后者乎?不以明德之功为约,新民之功为博,而疑学问之不可以成事功。不以能得之效有待,知止之功已迫,而疑小成之可进而求大德,则其于学也,为之有序而立之有基,其于大学之道,不致相远,而无难知难行矣。

    夫既知大学之道之所在,则规之也大而务之也专,所谓详而有要者,要归不迷矣。而三者之事相因而成,则其条目之次序,又有可言者。大学之道,以教天下之学者,而古之人先已学焉而备其道矣。古之人知明德为新民之本,则明明德而德自遍及于天下。天下皆有其明德,而吾必以吾之明德明之也。明明德于天下,而后善无不至焉。古之人所立志以尽道,诚有然者。顾天下大矣,分之为九州,建之为万国,使之向化维新而得其均平之理,亦有道矣。而王者畿内之千里,则王者所自治也。一国之财所以理,即天下之财所以理也。一国之人所以用,即天下之人所以用也。修君德以正一国之好恶,天下无异道焉。先治其国而后建诸侯,一道同风之事,可相因而行焉。乃欲治其国,而国之人安其政,必先顺其教,国大而未易教也,则古之人以家为国之本矣。教立则一家之中亲疏贤愚,皆整齐以从吾之匡正,而后教可达于国也,则政亦可行于国也。乃欲齐其家,而家之人率其教,必得其情。家人各有其情,而惟吾之情是视也,则古之人以身为家之本矣。情正则吾身所行,厚薄喜怒皆中节以尽道之当然,而后情可宜于家也,则教亦可成于家也。夫自天下而国,自国而家,自家而身,其本末昭然。唯先其本以治其末,则本得而末自理,此明德新民自然之先后,而古人知之审矣。

    若夫修身者,修其言使无过言焉,修其行使无过行焉,修其动使无过动焉,盖责之躬者备矣。而古之欲修身者,则以为及其发而制之,有不胜制者矣。吾立身之始,有为身之主者,心也。当物之未感,身之未庆,而执持吾志,使一守其正而不随情感以迷,则所以修身之理,立之有素矣。乃心,素定者也。而心与物感之始,念忽以兴,则意是也。静而不失其正,动而或生其妄,则妄之已成,而心亦随之以邪矣。古之欲正其心者,必先于动意有为之几,皆诚于善,而无一念之不善夺其本心焉。乃意者忽发者也,而意所未发之始,几可素审,则知是已。发而乍欲其善,豫未有以知其不善,则着之不明,而意亦惑于所从出矣。古之欲诚其意者,必先于善恶可知之理,力致其辨,而无一理之不明,引意以妄焉。

    夫致知,则意知所诚,心知所正,身知所修矣。此大学始事之急图也。而古人之致知,非虚守此灵明之体而求白也,非一任吾聪明之发而自信也,以为凡吾之理皆一因乎万物固然之理,则物物有当然之则。凡天下之物接于吾身者,皆可求其得失顺逆之则,以寓吾善恶邪正之几,故有象可见,有形可据,有原委始终之可考,无不尽吾心以求格,则诗书礼乐之教,人官物曲之事,皆必察焉,而大学之为学,于斯焉极矣。此学之始事必于格物也,详略大小精粗得失无不曲尽,故足以为身心意知之益而通乎天下国家之理。始终之次序,安可忽哉!

    夫自身而心,而意,而知,以极乎物,莫不极致其功,而知格物之为大始,则详于求格者,知至善之必于此而备也。于是而格之功已深,则物可得而格矣。物之既格,吾之所以处夫万物者,皆一因于理,而如是则善,不如是则不善,知无不至矣。知之既至,吾之所以择乎善恶者,皆明辨其几,而无疑于善,无疑于不善,意无不诚矣。意之既诚,吾之所以动乎几微者皆一如共志而纯一于善,不摇于不善,心无不正矣。心之既正,吾之所以发为行动言者,皆根心以行,而为之有本,持之有主,身无不修矣。夫自格物以至于修身,内外交尽而初终一致,非明德之至善者乎?而必有其始,乃有其终,其先后不可诬矣。

    由是其修身之功备而身无不修焉,则好恶正而情通于家,教乃可行而家齐矣。齐家之道得,而家无不齐焉,则仁让兴而化行于国,政乃可举而国治矣。治国之法立,而国无不治,则政教隆而理达于天下,化乃可广而天下平矣。自家而国,而天下,为之有本而推广自通,明德广孚而化行俗美,岂非新民之至善者乎?而必有其本,乃有其末,其先后益不可紊矣。故古之大人,于格致不厌其详焉,于诚正不畏其严焉。施之于天下国家者,皆以吾格致诚正之修,得其理而顺应之,其为学之功有如此。

    而以其要言之,则格致诚正,所以修身也;齐治平,则修身以齐之治之平之也。是故自天子之元子以至于凡民之俊秀,皆入大学,而其教同也,其学同也,则其本同也:修身而已矣。盖求详于格致者,知明新之理,大无不备而小无可略,故求详于始,而以修身以为成德之终。推及于天下者,则本明德以新民之道,化以之行而道以之广,故急图其本,而惟修身为力学之先。藉其不然,本末无序,而急求之天下国家,则不修之身,端居万民之上,而徒施其政教,其本乱矣。乃欲末之治也,否矣。

    夫家较国与天下而近者,所当厚者也,必尽吾情理以齐之者也。薄于其家而唯吾之好恶是殉焉,乃欲施于国[与]天下与我疏远者,而厚致其治教之宜,则未之有也。国与天下且不能待于家,而况身为万事之本乎!则古人明明德于天下,其次序之必循有如此者。故大学之教,有要归焉,极乎详而有要也。有次序焉,极乎博以反约也。于方学之日,已取天下国家之理,而修之于渊默,必致格致诚正之功而密用其涵养。有志于大人之学者,其尚循此道以自勉乎!

    右经一章,盖孔子之言而曾子述之。凡二百五字。其传十章,则曾子意而门人记之也。旧本颇有错简,今因程子所定,而更考经文别为次序如左。凡千五百四十六字。

    凡传文杂引经传,若无统纪,然文理拉续,血脉贯通,深浅始终,至为精密,熟读详味,久当见之,今不尽释也。

    【心理穿梭】缘“德”上着一“明”字,所以朱子直指为心。但此所谓心,包含极大,托体最先,与“正心”心字固别。性是二气五行妙合凝结以生底物事,此则合得停匀,结得清爽,终留不失,使人别于物之蒙昧者也。德者有得之谓,人得之以为人也。由有此明德,故知有其可致而致之,意有其不可欺而必诚焉,心有所取正以为正,而其所着,发于四肢,见于事业者,则身修以应家国天下矣。明德唯人有之,则已专属之人。属之人,则不可复名为性。性者,天人授受之总名也。故朱子直以为心。而以其所自得者则亦性也,故又举张子“统性情”之言以明之。乃既以应万事,则兼乎情,上统性而不纯乎性矣。

    性自不可拘蔽。尽人拘蔽他,终奈他不何,有时还迸露出来。如乍见孺子入井等。即不迸露,其理不失。既不可拘蔽,则亦不可加以明之之功。心便扣定在一人身上,受拘之故。又会敷施翕受,受蔽之故。所以气禀得以拘之,物欲得以蔽之,而格、致、诚、正亦可施功以复其明矣。

    朱子“心属火”之说,单举一脏,与肝脾肺肾分治者,其亦泥矣。此处说心,则五脏五官,四肢百骸,一切“虚灵不昧”底都在里面。如手能持等。“虚”者,本未有私欲之谓也。不可云如处空。“灵”者,曲折洞达而咸善也。《尚书》灵字,只作善解,孟子所言仁术,此也,不可作机警训。“不昧”有初终、表里二义:初之所得,终不昧之;于表有得,里亦不昧。不可云常惺惺。只此三义,“明”字之旨已尽,切不可以光训“明”。

    孟子曰:“日月有明,容光必照焉。”明自明,光自光。如镜明而无光,火光而不明,内景外景之别也。“明德”只是体上明,到“致知”知字上,则渐由体达用,有光义矣。

    “旧染之污”有二义,而暴君之风化、末世之习俗不与焉。大学之道,初不为承乱之君师言也。一则民自少至长,不承德教,只索性流人污下去。一则人之为善,须是日迁,若偶行一善,自恃为善人,则不但其余皆恶,即此一善,已挟之而成骄陵。故传云“日新”,云“作新”,皆有更进、重新之意。

    新安引《书》“旧染污俗,咸与惟新”以释此,则是过泥出处而成滞累。如汤之自铭“日新”也,岂亦染桀之污俗乎?况《书》云“咸与惟新”,只是除前不究意,与此何干?

    “必至于是”是未得求得,“不迁”是已得勿失。“止于至善”须一气读下,归重“至善”一“至”字。言必到至善地位,方是归宿,而既到至善地位,不可退转也。朱子以“不能守”反“不迁”,最为明切。此中原无太过,只有不及。《语录》中作无太过不及说,自不如《章句》之当。盖既云至善,则终无有能过之者也。

    或疑明德固无太过之虑,若新民,安得不以过为防?假令要民为善,教格过密,立法过峻,岂非太过?然使但向事迹上论,则明德亦将有之。如去私欲而至于绝婚宦,行仁而从井救人,立义而为宰辞粟,亦似太过。不知格物、致知、正心、诚意以明明德,安得有太过?《补传》云“即凡天下之物,莫不因其已知之理而益穷之,以求至乎其极”,何等繁重!《诚意传》云“如恶恶臭,如好好色”,何等峻切!而有能过是以为功者乎?

    新民者,以孝、弟、慈齐家而成教于国,须令国人皆从而皆喻。又如仁人于妨贤病国之人,乃至迸诸四夷,不与同中国。举贤唯恐不先,退不善唯恐不远,则亦鳃鳃然惟不及之为忧,安得遽防太过,而早觅休止乎?“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是学问中精密之极致;亲贤乐利,须渐被于没世后之君子小人而不穷。奈何训止为歇息,而弃“至善”至字于不问邪?或问云“非可以私意苟且而为”,尽之矣。

    “在”云者,言大学教人之目虽有八,其所学之事虽繁重广大,而约其道则在三者也。《大学》一篇,乃是指示古之大学教人之法,初终条理一贯之大旨,非夫子始为是书建立科条,以责学者。

    章句三“当”字,是推开论理。张氏曰“在犹当也”,卤莽甚矣。藉令以此教学者“当明明德”,亦令彼茫然不知从何处明起。

    黄氏说“气禀所拘有分数,物欲所蔽则全遮而昏”。不知物欲之蔽,亦有分数。如淫声浅而美色深者,则去耳之欲亦易,未全昏也。

    曾见魏党中有一二士大夫,果然不贪。他只被爱官做一段私欲,遮却羞出幸门一段名义,却于利轻微,所以财利蔽他不得;而其临财毋苟得一点良心,也究竟不曾受蔽。此亦分数偏全之不齐也。

    朱子说“定、静、安、虑、得是功效次第,不是工夫节目”。谓之工夫,固必不可。乃所谓功效者,只是做工夫时自喻其所得之效,非如《中庸》形、着、明、动,逐位各有事实。故又云:“才知止,自然相因而见”。

    总之,此五者之效,原不逐段歇息见功,非今日定而明日静也。自“知止”到“能得”,彻首彻尾,五者次见而不舍。合而言之,与学相终始;分而言之,格一物亦须有五者之效方格得,乃至平天下亦然。又格一易格之物,今日格之而明日已格,亦然。戒一念之欺,自其念之起,至于念之成,亦无不然。若论其极,则自始教“格物”,直至“明明德于天下”,自“欲明明德于天下”立志之始,乃至天下可平,亦只于用功处见此五者耳。为学者当自知之。

    “知止”是知道者明德新民底全体大用,必要到此方休。节云知止,具云知止于至善。“定”则于至善中曲折相因之致,委悉了当。内不拘小身心意知而丧其用,外不侈大天下国家而丧其体,十分大全,一眼觑定,则定理现,故曰有定。定体立矣。偏曲之学,功利之术,不足以摇之,从此下手做去,更无移易矣。此即从“知止”中得,故曰:“才知止,自然相因而见”。

    后四者其相因之速亦然。就此下手做去时,心中更无恐惧疑惑,即此而“心不妄动”,是谓之静。妄动者,只是无根而动。大要识不稳,故气不充,非必有外物感之。如格一物,正当作如是解,却无故若惊若悟,而又以为不然,此唯定理不见,定志不坚也。若一定不易去做,自然不尔,而气随志静,专于所事以致其密用矣。唯然,则身之所处,物之来交,无不顺而无不安,静以待之故也。如好善如好好色,则善虽有不利,善虽不易好,而无往不安心于好。此随举一条目,皆可类推得之。要唯静者能之,心不内动,故物亦不能动之也。

    虑而云“处事精详”者,所谓事,即求止至善之事也。所以谓之事者,以学者所处之事,无有出于明德新民之外也。才一知当止于至善,即必求至焉;而求止至善,必条理施为,精详曲至。唯内不妄动,而于外皆顺,则条理粲然,无复疏脱矣。不乱于外,故能尽于其中也。

    于内有主,于外不疑,条理既得,唯在决行之而已矣。行斯得矣。一日具知,则虑而得可见于一日之间;终身不舍,则定静安相养于终身之久要。则定静安虑相因之际,不无相长之功,而不假更端之力。惟至于得,则笃行之事,要终而亦创始。故或问云“各得其所止之地而止之”,“而止之”三字在能得后。亦明非得之为尽境也。

    朱子于正心之心,但云“心者身之所主也”,小注亦未有委悉及之者,将使身与意中间一重本领,不得分明。非曰“心者身之所主也”其说不当,但止在过关上着语,而本等分位不显,将使卑者以意为心,而高者以统性情者言之,则正心之功,亦因以无实。

    夫曰正其心,则正其所不正也,有不正者而正始为功。统性情之心,虚灵不昧,何有不正,而初不受正。抑或以以视、以听、以言、以动者为心,则业发此心而与物相为感通矣,是意也,诚之所有事,而非正之能为功者也。盖以其生之于心者传之于外,旋生旋见,不留俄顷,即欲正之,而施功亦不彻也。

    盖曰“心统性情”者,自其所含之原而言之也。乃性之凝也,其形见则身也,其密藏则心也。是心虽统性,而其自为体也,则性之所生,与五官百骸并生而为之君主,常在人胸臆之中,而有为者则据之以为志。故欲知此所正之心,则孟子所谓志者近之矣。

    惟夫志,则有所感而意发,其志固在,无所感而意不发,其志亦未尝不在,而隐然有一欲为可为之体,于不睹不闻之中。欲修其身者,则心亦欲修之。心不欲修其身者,非供情欲之用,则直无之矣。传所谓“视不见,听不闻,食不知味”者是已。夫唯有其心,则所为视、所为听、所欲言、所自动者,胥此以为之主。惟然,则可使正,可使不正,可使浮寄于正不正之间而听命于意焉。不于此早授之以正,则虽善其意,而亦如雷龙之火,无恒而易为起灭,故必欲正其心者,乃能于意求诚。乃于以修身,而及于家、国、天下,固无本矣。

    夫此心之原,固统乎性而为性之所凝,乃此心所取正之则;而此心既立,则一触即知,效用无穷,百为千意而不迷其所持。故《大学》之道,必于此授之以正,既防闲之使不向于邪,又辅相之使必于正,而无或倚靡无托于无正无不正之交。当其发为意而恒为之主,则以其正者为诚之则。《中庸》所谓“无恶于志”。当其意之未发,则不必有不诚之好恶用吾慎焉,亦不必有可好可恶之现前验吾从焉;而恒存恒持,使好善恶恶之理,隐然立不可犯之壁垒,帅吾气以待物之方来,则不睹不闻之中,而修齐治平之理皆具足矣。此则身意之交,心之本体也;此则修诚之际,正之实功也。故曰“心者身之所主”,主乎视听言动者也,则唯志而已矣。

    朱子说“格物、致知只是一事,非今日格物,明日又致知”,此是就者两条目发出大端道理,非竟混致知、格物为一也。正心、诚意,亦非今日诚意,明日又正心。乃至平天下,无不皆然,非但格致为尔。

    若统论之,则自格物至平天下,皆止一事。如用人理财,分明是格物事等。若分言之,则格物之成功为物格,“物格而后知至”,中间有二转折。藉令概而为一,则廉级不清,竟云格物则知自至,竟删抹下“致”字一段工夫矣。

    若云格物以外言,致知以内言,内外异名而功用则一,夫物诚外也,吾之格之者而岂外乎?功用既一,又云“致知在格物”,则岂可云格物在格物,致知在致知也?

    今人说诚意先致知,咸云知善知恶而后可诚其意,则是知者以知善知恶言矣。及说格物致知,则又云知天下之物,便是致知。均一致知,而随上下文转,打作两橛,其迷谬有如此者。

    至如或问小注所引语录,有谓“父子本同一气,只是一人之身分成两个”为物理,于此格去,则知子之所以孝,父之所以慈。如此迂诞鄙陋之说,必非朱子之言而为门人所假托附会者无疑。天下岂有欲为孝子者,而痴痴呆呆,将我与父所以相亲之故去格去致,必待晓得当初本一人之身,而后知所以当孝乎?即此一事求之,便知吾心之知,有不从格物而得者,而非即格物即致知审矣。

    且如知善知恶是知,而善恶有在物者,如大恶人不可与交,观察他举动详细,则虽巧于藏奸,而无不洞见;如砒毒杀人,看《本草》,听人言,便知其不可食:此固于物格之而知可至也。至如吾心一念之非几,但有愧于屋漏,则即与跖为徒;又如酒肉黍稻本以养生,只自家食量有大小,过则伤人:此若于物格之,终不能知,而唯求诸己之自喻,则固分明不昧者也。

    是故孝者不学而知,不虑而能,慈者不学养子而后嫁,意不因知而知不因物,固矣。唯夫事亲之道,有在经为宜,在变为权者,其或私意自用,则且如申生、匡章之陷于不孝,乃藉格物以推致其理,使无纤毫之疑似,而后可用其诚。此则格致相因,而致知在格物者,但谓此也。

    天下之物无涯,吾之格之也有涯。吾之所知者有量,而及其致之也不复拘于量。颜子闻一知十,格一而致十也。子贡闻一知二,格一而致二也。必待格尽天下之物而后尽知万事之理,既必不可得之数。是以《补传》云“至于用力之久,而一旦豁然贯通焉”,初不云积其所格,而吾之知已无不至也。知至者,“吾心之全体大用无不明”也。则致知者,亦以求尽夫吾心之全体大用,而岂但于物求之哉?孟子曰:“梓匠轮舆,能与人规矩,不能使人巧。”规矩者物也,可格者也;巧者非物也,知也,不可格者也。巧固在规矩之中,故曰“致知在格物”;规矩之中无巧,则格物、致知亦自为二,而不可偏废矣。

    大抵格物之功,心官与耳目均用,学问为主,而思辨辅之,所思所辨者皆其所学问之事。致知之功则唯在心官,思辨为主,而学问辅之,所学问者乃以决其思辨之疑。“致知在格物”,以耳目资心之用而使有所循也,非耳目全操心之权而心可废也。朱门诸子,唯不知此,反贻鹅湖之笑。乃有数字句、汇同异以为学,如朱氏公迁者。呜呼!以此为致知,恐古人小学之所不暇,而况大学乎?勿轩熊氏亦然。

    《大学》于治国平天下,言教不言养。盖养民之道,王者自制为成宪,子孙守之,臣民奉之。入官守法,仕者之所遵,而非学者之事,故《大学》不以之立教。所云厚薄,如《论语》“躬自厚而薄责于人”之旨,即所谓“其家不可教而能教人者无之”也。其云以推恩之次第言者,非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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