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准噶尔2:乱世英豪-石破天惊泪(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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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举家返故里

    攻克绥来南城之期虽一拖再拖,但终于攻克。这期间,那聚集难民最多的马桥城有无变故呢?亟待补叙一二。

    西征军和诸部地方军会攻绥来城时,寄居马桥的数千难民无不欢呼雀跃,灾难总算到了尽头。眼见东线已靖,西线也仅剩绥来一隅,大军既已将绥来孤城团团围住,那攻克是早晚的事。十三年哪!终于否极泰来。昔日的故乡热土无时不在召唤背井离乡的主人速速回归。

    绥来北城因匪首余小虎出逃而光复的消息传来,焦急的人们就断定南城只在早晚,那才是农历六月二十九,一些胆大心切的难民便先行返回了家园。这给马桥广大难民以莫大震动,越来越多的人为之心动。尤其来自东线的难民,三五成群地纷纷离开马桥。

    马桥从此天天走人。可坏消息也不时传来,支援古牧地战事阵亡的人员逐个落实下来,其中有延孝先的把兄弟秦长生、班永生、支定胜、丁兆新和夏千岁。接踵而至的不幸是:以中志刚为首的支前送粮队被绥来城内四出掠夺的阿古柏匪军截杀,仅延孝先的把兄弟就有中志刚、火正旺、秦好中、刘福贵、韦光辉、韦国辉、红运来、祖为先、司马振边,还有虞发奋和乜开怀。其他把兄弟因为种种原因,大都只身一人,而虞发奋和乜开怀都是有家室有儿女之人,那还了得!各自的妻子领着抱着孩子围着双杏哭,双杏也只有陪上哭。

    自胡里入侵以来,延孝先和他大点的儿子(十三岁以上)常年征战在外,故而双杏就成了这五家,不,已是七家的主心骨,无论好事坏事都奔她而来。

    双杏除了安抚他们,挺着肚子,还要带领儿媳和能干活的儿子们去务农,收麦子、摘棉花、纺线、织布……样样都得自力更生,不苦干不足以养家糊口,更莫说支援前线了。

    双杏虽极力劝慰死难者家眷,但自个儿心里也极为恐慌,常常七上八下地魂不守舍,人家都有伤亡,难道惟独咱延家就能幸免?

    难道真有神灵保佑?五哥,你现今在哪儿?怎么总打听不到你爷父们的确切消息?古牧地的仗打完了,说是你去追杀胡里,现在又说你去攻打绥来城,你和儿郎们都好吗?你千万要当心呀!咱已失去了子兴、子武、子才,还有老六家改过、老九家法土卖,可不能再有闪失啊!虽说你我生得多,也经不起这样折损啊!

    双杏在担忧之心驱使下,虽一无庙宇,二无塑像,却一本正经地双手合十祈祷起来:

    “各位神灵、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保佑我的夫君和儿郎们吧,他父子攻打祸国殃民的阿古柏匪军,是天经地义的。他父子没做过任何对不住国家对不住百姓对不住神灵的事呀。求神灵多多保佑他父子,好叫他们活生生好端端地回家。等他们回家后,我要为你重镀金身,常烧高香。天哪,延黄氏双杏求你啦!给你磕响头啦!”

    眼望秋深,仍然未传来攻破绥来南城的消息,可马桥难民已走了不少,剩下的也都人心惶惶,归心似箭。

    延子守特意对母亲说:

    “妈,爹和大哥不在,您就做主吧。咱家大口众,慢雀儿早飞吧。现时若搬回去,还能抢压些冬麦,吃肚子要紧哪!再说,能干气力活的人只有几个,得搬好几趟哩。若上了冻,今年就回不去了。”

    “那就搬吧,是得多抢压些冬麦。”

    “那明日动身,这儿的冬麦就不压了。妈您头批走,好打个前站。谁知房子咋样了,田地是不是都叫旁人给占了?难说呀,都十三年啦!”

    “好,那老娘先走,只要我的琐代在,庄房田地、五户庙就都在。”

    三日后,双杏坐牛车第一批返回故里。远远望见依旧高大的梧桐树,她就不由得热泪盈眶,心里大喊着:

    “咱们终于回家啦!五哥,你知道吗?打完了仗,你父子就直接回一棵树吧。”

    随着车轮的滚动,树院墙映入了眼帘,双杏睹物思人、触景生情,忍不住热泪直淌。这树院墙已有三十七年的历史,是她挺着肚子扫来榆钱,是她的夫君提出一桶桶井水浇灌出来的呀。这屏风似的树墙,是延家大院独有的一道亮丽风景线,是她和丈夫创业之初的得意之作,没有一个不赞扬,没有谁能忘了它。战乱一别,一十三载呀!

    二十多辆牛车的迁徙队伍,浩浩荡荡,人多口杂,喊喊叫叫,叽叽喳喳,早把庄园里的琐代给惊动了。

    只见她大步小窜地迎了上来,三个小孩(两男一女)尾追在后面。

    双杏坐在头辆车上,眼见白胖了许多的琐代跑步迎来,叫老十八延子双停了车,琐代已扑跪在她的膝前。

    双杏噙着泪边拉边说:

    “妈的好女儿,快起来说话,又不是年头节下,跪个啥名堂吗!”

    “妈妈,琐代对不住爹妈,对不住大家,五户庙没能保住。”

    “啥!那年你去马桥,不是说还好好的吗?我还指望回来求神拜佛,保佑你爹他们哩。”双杏的热泪伴随着惊讶的言语花花流淌。

    “去年个阿·胡里路过这里给烧的,琐代挡不住呀!妈妈,那是您带我们回西域的路上许的愿啊。是爹和大家累死了一遍才修起来的呀!花了多少银子,从乌鲁木齐请匠人、镀金身,还没顾上开光办庙会哩,就……就,您白把琐代嫁给了马家。”琐代哭诉得凄凄惶惶。

    “起来吧,琐代,妈不怪你,你爹也不会怪你,大家都不会怪你。怪只怪阿古柏,是他们容不得咱呀,怪胡里容不得咱汉人的庙呀,咋能怪你呢?好了好了,我的乖女儿听话,快起来,你看妈这肚子,扣了个大锅似的,悬吊着,也没多少气力拉你。咳!只要保住庄房田地,咱几十口子有吃有住,就比啥都强。妈代你爹谢谢你啦!”

    琐代边起身边抹泪说:

    “妈妈呀!您快别说一个‘谢’字,琐代都羞死了。”

    这会儿,三个小孩已跑到跟前。琐代说:“快叫奶奶。”

    三个小孩真听话,把个“奶奶”直叫得喋喋不休,兴得双杏一时乐而忘忧,抱又抱不了,只能摸摸孩子的头,吻一吻孩子的小脸蛋,羞涩地说:

    “你看奶奶穷松不穷松!白让孙子叫了半世天奶奶,连一样哄娃娃高兴的东西都拿不出来,真臊架(害臊,不好意思)。唉!都是这战乱祸害的。”

    双杏说着把大约八九岁的大男孩揽在怀里,说:“这是老九家的老二松武吧,既像他爹,又像他妈法土卖。奶奶都快认不出了,长得真快。唉,琐代,那年在马桥你还没娃娃,我还替你发愁哩。咋的说生,才五年光景,就有了两个,都齐茬茬地会跑了!莫承双胞胎?”

    琐代听了非但没有丝毫愉悦的表情,反而羞赧无光地胡乱搪塞说:

    “妈妈呀,一言难尽。您还没吃没喝,等大家安顿好了,琐代陪您睡安稳了,再慢慢给您絮叨。进院子吧。”

    双杏见树墙损坏不少,但还算是一堵墙;房屋虽已破旧,但收拾一下,还能住人,便不无感激地说:

    “琐代呀,妈还要谢你,乱了十三年,回来还有房子住,都是你的功劳呀!”

    “妈妈您又来了,羞死琐代了!琐代也没力程维修,有的消雪、下雨就漏。”

    “没事,只要塌不了,现今也没力程,身强体壮的都去打阿古柏了,就剩你二哥和几个十岁出头的半壮子。今年是来不及了,赶着把冬麦压了,给房顶吊上些沙土,只要不漏,把冬过了,来春再拾掇吧。”

    大家正忙着卸车上的物件,马兴贵两口子闻风赶来了。

    马兴贵干瘦得只剩了一把柴,驼着背,猫着腰,飘着一大把花白胡子,一迭声:

    “女菩萨,女亲家,只当是(以为)明年开春你们才回来哩。绥来南城听说还在阿古柏手里么,你们咋就冒冒失失地搬回来了!”

    “看你说的啥话!回来好,回来好。阿古柏的日子长不了,不就再硬撑上几天嘛,没麻达。看你这肚子兀悬悬的,我早就收拾过了。唉,男亲家呢?”马兴贵女人仍念念不忘她终生倾慕的延孝先。她以为作为女人能嫁给延孝先那样的丈夫,是终生受用不尽的幸福。

    这是她和双杏深有体会的共同点。

    马兴贵挤眉弄眼抖着胡须酸溜溜地说:

    “你就只念想着男亲家。”

    双杏拉住马兴贵女人的双手,毫不介意地说:“一个大男人家,醋劲还那么大。五哥他和儿郎们打阿古柏去了,也就快回来了。唉,女亲家,这些年过得还好吧?”

    “除了好地只管种,好水尽管浇,再也没个啥好。”

    马兴贵不由得接上话茬儿,愤愤不满地说:

    “好逑个啥?你们逃难受罪了,我们留下也遭殃了。今日铁大帅走了,明天摆大帅来了;摆大帅刚走,尼亚斯来了;尼亚斯前蹄子刚迈出去,阿·胡里后掌子就到,走马灯一样,把人没折腾扎!那阿古柏手下的头目,把他家家的,咋不是狼,就是虎。三番五次地连叼带借,说是借,老虎借羊,只借不还。管你卖不卖,借不借,想吃牛宰牛,想吃羊杀羊,弄得鸡飞狗跳,没个安生的时节。咳!”

    马兴贵叹口气说:

    “要不是那帮祸害糟践,这十三年,我老马就弄大发了,羊总下不了百只,牛也少不了三四十头。咳!提不成,十三年过去了,险些连牛根羊根都给弄断。简直害得人牲畜养不成,庄稼也种不好,动不动就让成群的战马给日蹋(搞坏)了。粮食也被一抢二借,藏下的只能哄个嘴。牲畜和庄稼给日蹋了,年景好了,还可再养再种。那人呢?我佘巴一走五年,没个音信;尤布去年秋天,也叫阿·胡里给裹走了。听说阿·胡里跑了,我的尤布是死是活,还没个下家(下落)。你说有逑个啥好?咳!”马兴贵情不自禁地叹息着说:“实指望两个娃发家致富,给我老两口子养老送终。现如今老的老,小的小,老的苦不动了!小的才几岁,我七十多的老汉家靠谁去?好在哪里!”马兴贵越说越伤心,清泪花花,无以自慰。

    女人则接上说:

    “怨谁呢?我说怨妥明,你说我头发长见识短,巴不得两个儿子去从军哩,说是妥明坐了江山,咱也要像满达子坐天下时风光风光。结果呢?竹篮子打水一场空,赔了阿喜岩不说,还把两个儿子也搭了进去。怨谁呢?”

    不待女人说罢,老马生气地打断女人的话,说:“你这松婆娘,一辈子尽爱揭男人的短。打人还不打脸哩。我能说出那种话吗?就是说了,也是一句戏言,你就当真了!总嫌老汉这么不如意,那么没劲张,莫尼(要不)你看哪个男人攒劲,就跟上去仙。胡说哩么,妥明和阿古柏是两码子事么。阿古柏要来,谁能挡得住?妥明不是调集了十万人马抵挡吗!咋还是败了?怨妥明做啥呢?”

    女人极为不服地当即反驳说:

    “母鸡不能踩蛋,妥明不能做官。回也好,汉也好,谁有长处就学谁的,你帮我助没说的。为啥非要打打杀杀的?!唉,妥明他若不滥杀无辜,各族人一联手,不就把阿古柏挡在山南边了吗?人家徐学功一支民团,在乌鲁木齐回回援助下,不都夺了一座满城吗?噢,这还是听驻军学说的。”

    马兴贵吃惊地瞅着女人,仿佛大彻大悟似的,说:“嗨!把他家家的,吃出没看出,你这话还真说到了点子上。就是么,各族人一联手,有他阿古柏的啥呵呵呢?我咋就没想到呢!嘿,回汉本一家,自古是亲戚,外甥和舅舅,凭啥要仇杀?凭啥就尿不到一个壶里吗!若是联了手,阿古柏进不来,我的阿喜岩、我的两个娃不都全全活活地围在我身旁,有儿有孙,照诸葛先生的话说:‘天伦之乐,其乐无穷!’”

    马兴贵抹了把眼泪,继续说:

    “听琐代回来说,先生和库尔班也都成家生子了。唉,他两个可是因祸得福啊!我马兴贵呢?胡达呀!我咋就因福得祸呢?”马兴贵说着又哭了起来。

    双杏见马兴贵嘴干舌燥住了口,便乘机说:

    “男亲家,我头一趟赶回来,不为别的,眼望秋深了,想尽量多压一些冬麦,好保住几十口子人的肚子。田里还没顾上去看,不知还有没有闲着的地?”

    “唉呀,现而今才准备压冬麦,是迟了,也就只能抱蛋了。而今我和老婆子苦不动了,只选好地上地种了些。赶明年麦子收了,才能把好地还你。其他的地都荒着哩,你就尽管种吧。缺啥你言传。”

    “那好,咱就一言为定,不打麻缠。”

    “咳,有啥麻缠好打的?”

    夜里,琐代陪母亲和几个小弟妹睡在原来的大炕上。自从双杏搬往马桥子,琐代就搬进这一明两暗的大屋子,充当了看娘家的角色。

    双杏从琐代口中得知,那小男孩是阿喜岩生的,仅仅比她晚生一个多月。出月后,公婆便把阿喜岩远嫁乌苏了。那小男孩就归在她的名下,成了马家佘巴惟一的后代。

    双杏哄小孩似的拍着琐代的胸部,无限爱怜无尽遗憾地说:“琐代,妈的好女儿,你活下来是对的。千万别干那寻短见的傻事。寻了短见,能把坏人咋的?伤不了他一根寒毛。佘巴误会寻仇这一走,就难心你了,才二十几岁就守寡,难哪!夫妻嘛,一男一女就是个伴,你伴他,他伴你,共度日月,了结一生。俗话说:‘独木桥难过江,再来一个配成双。’两口子就那么回事。当然,夫妻的渠渠道道说不完,如意的,不如意的,将就的凑合的,情愿的不情愿的……唉,说道不完。佘巴对你不错,只是你没把他看上。若一开头就嫁给了他,兴许也就好好道道地过下去。你以后咋办?想不想再嫁?”

    琐代又羞又急地回答:

    “妈妈呀,看您说的,琐代嫁佘巴原本不得已。如今他去了,还说个啥嫁?琐代今生今世,只陪着妈妈和这个大家,决不再离开。真的,妈妈,您别过意不去,您要那样就见外了。那都是情势所逼,也怨不得谁。那四哥、九哥九嫂、六嫂和十二弟把命都丢了,又咋个说?妈妈,别再提它,琐代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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