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勐短小说九篇-《拣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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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小时候在山区待过,别的记不清了,只对洪水有印象。洪水过后,河滩上零七八碎的什么都有,人们纷纷赶去,暗藏着丰收的喜悦。用当地的话叫拣树落。

    在洪水过后的第二天,我们跟随着大人向河滩赶去,一路上,我们都是兴奋的,叫嚷着,我们希望看到玩具、瓜果,看到死的牲口或者其它一些怪异的水下生物,甚至看到死人,而大人们却显得很平淡,他们没有那么多期待,他们也知道,没什么好期待。

    我们之前,已经有一些人在那里了,场面很凌乱,完全不是想象中的样子,也没有太多的东西可看,仅有的两头死牛,已经被人拖着快要离场了。失望之余,我们跟着姥姥走下河滩。事实告诉我们,上游的人们并不比我们富裕,相反,可能更穷,

    姥姥说,洪水带走了他们的粮食、牲口,就等于是带走了他们的命,我们说,命都没有了,他们还怎么活。

    我在泥里抠出一只鞋,就是那种军用黄胶鞋,摞了很多补丁,一下子让我想起照片上的雷锋。我忽然意识到有人还在像雷锋一样神秘的存在着,可能是主动的,也可能是迫不得已。这只鞋从何而来,主人是谁,它究竟是活人的财产,还是死人的遗物。永远是个谜。

    一头猪赶来了,娴熟地用鼻子拱起一些破烂的蔬菜瓜果,响亮地吃起来。有人在它屁股上踢了一脚,它就哼哼两声,换个地方。它跟人们没冲突,但人们还是要赶它,我也用那只胶鞋比划了一下,可能是太轻了,它没哼哼,头也没回。它朝着河边走去,好像生气了。对岸人不多,东西却不少,我终于知道它要什么了。这时候河水已经涨满,我想,它必死无疑。

    小时候我是个腼腆的孩子,所以我没有向任何人宣布那头猪的死亡,只是一个人默默地注视着它一点点向河水靠近,一点点趟进水里,一点点被淹没,只剩下一个脑袋。那个脑袋最终也会沉下去,就像黄胶鞋的主人,成为一个谜。然而让我焦急的是,那个脑袋始终浮在上面。我对河水的深度充满信心,因此我怀疑,它是不是和身体已经分离。

    那个脑袋最终没有沉下去,在上岸的时候,我看见它黝黑的身子慢慢露出来,在太阳底下发着可怕的亮光,我感到一阵绝望,就像看到一个人当着我的面飞了起来。我仍然没说什么,我决定独自把这个秘密隐藏起来,于是,在那个早晨,在忙碌的人群当中,我拎着一只黄胶鞋,面对河水,一言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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