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平栋听说是猫，宽心地笑了一笑，就走进车库。车库里黑呼呼的，只见一个角落里射出四道蓝幽幽的光来，再定睛一看，只见两只像小狗一般大的黑猫，一只虎视着自己，一只在“格格格”嚼着什么。庄平栋扬扬手，做了个打的手势，喝道：“滚！”
谁知那猫非但没逃，一只弓起身子，示威性地向他发出“呜”一声叫，另一只似乎根本不把庄平栋放在眼里，仍在嚼它的东西。这一下把庄平栋惹火了，他伸手从壁上的木架上抽出一把铁钳，“叭”掷了过去，两只猫“喵”一声灵敏地一跳，避过铁钳，蹿出车库，跳上花园围墙，又蹲在墙上，虎视眈眈地望着庄平栋。庄平栋怒不可遏，忙叫念娟拿来杀虫喷器，朝两只猫喷去。两只猫又“喵”一声跳进花园，一会蹿上花架，一会跳进水池，像故意在逗庄平栋，累得他直喘粗气，却碰不到它们一根毫毛。庄平栋只得叫念娟来帮忙，不料念娟还没打到猫，那猫却主动进攻，“呼”地向她扑来，吓得她“呀”摔倒在地，两只猫从她身上一擦而过，向花园大铁栅蹿去。
庄平栋哪肯罢休，折了一根树枝继续追打。当他追到铁栅时，忽然被一个人挡住去路，一看，是女儿美凤。美凤问道：“爸爸你干什么？”庄平栋说：“你走开，我要打死这野猫！”“爸，那不是野猫，是夏家的黑猫。它们是来玩的。”“什么来玩？它们跑来捣乱，把你妈吓坏了，你看！”美凤望了望母亲，说：“爸，那猫没了主人，你就可怜可怜它们吧！”庄平栋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丢掉了手中的树枝。
这两只黑猫来此捣乱，庄平栋早听念娟说了。近几个月来，它们常常窜来打扰，不是在小客厅里撒尿，就是在大客厅里拉屎；有时瞪着闪闪发光的眼睛，恶狠狠地望着念娟；有时蹿到花园温室内，咬坏念娟心爱的洋兰；有时深更半夜发出悸人的叫声，吓得念娟胆战心惊。以往庄平栋听念娟说猫来报仇的话，只是一笑了之，从没往心上想，可今天他亲眼看到两只猫如此闹事，感到十分蹊跷，不由想到他与夏家不寻常的关系。
夏家是庄平栋的房客，男主人名叫夏福清，是一家纤维公司的老板，他有个妻子和一个女儿。去年夏天，夏福清公司破了产，夏福清又得了肝病。面临厄运，夏家生活发生了很大的困难，夏太太只得去当雇员，女儿也只得退学当售货员。但即便如此，夏家生活依然没多大起色，夏太太和女儿好不容易赚来的一点钱，除了生计，都扔进了夏福清的药罐头里。没办法，夏太太只得来庄家求借。可是，庄平栋不但分文未借，还让念娟向夏太太催逼房租。
俗话说，祸不单行。就在夏福清贫病交加时，他又被警方确认为纵火嫌疑犯而遭拘捕。夏福清在入狱的第二天就上吊自杀了，可是，庄平栋竟趁人之危，逼夏家母女搬迁，而且指使手下人处处刁难逼迫夏家母女，他们在夏家大门上贴上“纵火犯”纸条，又在夏家门前焚化夏福清的人像。夏家母女实在忍受不了了，最终双双自尽。
夏家养有两只猫，庄平栋是知道的。一只叫阿墨，一只叫阿黑，生性机灵凶猛，不仅捉鼠，且能守门，常常把附近的野狗咬得不敢靠拢夏家一步。夏家母女死后，一座大房子就只剩下两只黑猫了。
庄平栋是个聪明人，他当然清楚夏家家破人亡和他有直接关系。当然，庄平栋并不迷信，他不相信在科学昌明的时代，夏家母女的灵魂会附在黑猫身上来报仇。但面对黑猫那冷冷目光，再联系往事，他也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
自从那天两只黑猫来捣乱后，念娟的情绪越来越坏，尽管庄平栋四处抓药求医，念娟仍日渐消瘦，弄得庄平栋心烦意乱，索性一个人搬到书房去睡了。
这一天，庄平栋外出巡视业务，来到离家不远的分公司，到了晚上，他打发司机驾车回去，自己独个儿踏着月色步行回家。他一边抽烟，一边漫步走着，不知不觉竟走到夏家的门前。他猛然想起，听说自夏家母女死后，这里常常闹鬼，便把烟往地上一丢，暗骂一声：“他妈的，闹什么鬼！”便朝花园里走去。只见花园里一片荒芜，门庭也已剥落。他搓搓手正想离去，忽然听到“喵喵”两声猫叫，庄平栋不禁一怔。就在这时，忽然见一个黑影“忽”地从他面前一闪而过，等他定眼看时，那黑影已闪入夏家。庄平栋感到奇怪，似乎看出那黑影是个穿着黑色套裙的少女。他觉得少女的身影很熟，刚想细看，忽然吹来一阵冷风，他禁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他慌忙截了一辆“的士”回家，在车上他一个激灵，想起了那少女的身姿怎么活像是自己的女儿美凤？
当他进入自家花园时，见妻子念娟正躺在水池边的帆布椅上，他信口问道：“娟，美凤呢？”“还没回来。”庄平栋心一紧：“哪去了？”“我怀疑美凤去了夏家。”“什么？去夏家干什么？”“她去看两只猫。”“猫？”庄平栋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念娟说：“我正要跟你谈这事。先吃饭吧，吃了饭再说。”庄平栋哪有心思吃饭，他看了一眼念娟，发现她的脸白得像纸，眼角添了不少鱼尾纹，往日的艳丽全消失了。念娟深深地叹了口气，问庄平栋：“你最近有没有发现美凤有点不对劲？”“你发现了什么？”“我觉得美凤变了，变得不像美凤了。”“什么？”庄平栋一听心就慌了，“快说，变了什么？”“她吃东西变了。以往她从不喜欢吃鱼，可最近忽然喜欢起鱼来，而且喜欢吃生鱼。”她顿了顿又说，“美凤一向好动，可最近走路很轻，不讲一句话。我、我怀疑她变成了猫……”“放屁！”庄平栋突然打断念娟的话，“我看你应该去看医生，简直越来越糊涂了！”念娟大声坚持：“我没糊涂。我问你，那天在车库里有一只猫在嚼东西，你看到吗？”“看到了。”“它嚼的是什么你看清楚吗？”“灯光太暗，没看清，也许是老鼠吧。”念娟突然大嚷道：“不，不是老鼠，那是人的手指，是个少女的手指！”说完，捂着脸大哭起来。庄平栋忙上前拍拍念娟的肩头，念娟突然大喝一声：“别碰我！都是你干的好事，是你作了孽！”说完，恶狠狠地望着庄平栋。
庄平栋见一向柔和温顺的妻子如此变态，大为惊愕。就在这时，突然又听到一声猫叫，这声叫，叫得庄平栋心里一凉，叫得念娟大惊失色。夫妻俩正你望我、我望你时，一旁传来美凤的叫声：“爸爸，妈妈，我回来了。”
庄平栋见女儿回来，心里一块石头放下了。美凤打了招呼后，往二楼睡房走去，可奇怪的是，她走在那木制的楼梯上，竟然一点脚步声音也没有。
女儿这个异常，使庄平栋刚安宁下的心又“怦怦”急跳起来，他低声对念娟说：“你跟我一起去看看。”说完，两个人悄悄上楼，来到美凤的房前，轻轻一扭门，门上了锁，附耳听听，里面一点声息也没有。他俩弯腰从钥匙孔朝里一看，惊得差点叫出声。只见女儿美凤穿着黑套裙，像猫一样地伏在地板上，她的身旁蹲着一只大黑猫。那黑猫不时挥动利爪，轻轻拍打着美凤的面孔，美凤也用手抚弄着大黑猫，看上去犹如两只猫在嬉戏玩耍。
庄平栋看不下去了，折转身下楼。念娟匆匆朝匙孔里张了一眼，也慌慌张张追着庄平栋奔下楼，她的脸色已变成了死人一般。
这一夜夫妻俩都没睡好觉，他们横想竖想，也无法解释女儿为什么会这样。
第二天一早，庄平栋踏进餐厅，就见美凤已坐在那儿。庄平栋看看她的脸，见她脸色红润，和平常一样，心里的疑团又消失了。等女佣送上早餐，美凤拿了一块面包，往嘴里一塞，站起来朝庄平栋微微一笑，说声：“爸，我约了朋友，先走了。”说完，轻盈地走了。美凤一走，庄平栋把念娟叫来，说：“我看美凤很正常，咱们都别胡思乱想了。我明天去东京，一个星期就回来。你好好在家休息休息。”
过了一个星期，庄平栋如期回来了。念娟到机场接他，他一见念娟，吓了一跳：真没想到，只一个星期，念娟居然恢复得这么好，瘦削的脸庞丰满了，无神的双眼充满了光彩。
坐在汽车里，庄平栋忍不住问：“派人去过夏家吗？”“派过，但没找到那两只猫。”“猫哪去了？”“哎呀，管它什么猫不猫的，咱以后不要提它了，好不好？”说着，念娟偎到庄平栋怀里，庄平栋捏着念娟的手，觉得出奇的柔软，出奇的温暖，暖得他心里阵阵燥热……
庄平栋回家过了一星期，家里平安无事。但令庄平栋奇怪的是念娟每夜都要挑逗他行房事，他心想：过去念娟不曾有过如此要求呀！难道是她更年期的反应？这么一想，他释然了。
这一天，念娟和美凤一早买了票去看粤剧，庄平栋吃过早餐便进书房办公。刚坐下，女佣走了进来，说她打算辞职不干了。庄平栋惊讶地问她为啥，女佣惊恐地说：“太太和小姐夜尿。我每天给她们收拾屋子，被子都湿了一大片，床褥上还有鱼鳞！”说着，她递给庄平栋一个布包。庄平栋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只小鸟的残骸。阿媚说：“这是我从太太的床底下找到的，是太太心爱的画眉鸟，是给猫咬死的……”庄平栋还没听完女佣的话，就颓然地瘫倒在座椅上了。
这天晚上，直到深夜十二点过后，念娟和美凤才笑嘻嘻地回来。庄平栋推说倦了，不动声色地上床假睡，还故意发出鼾声，偷偷地窥探念娟的动静。到了破晓时，只见念娟悄悄起来，穿上睡袍，打开门，无声地出了房间。庄平栋立刻从床上一跃而起，暗暗跟着。他见念娟进了美凤的房间，接着两人轻飘飘地下楼，穿过客厅，开了落地窗门，走入花园，来到水池边。庄平栋忙隐身在一株松树背后，就见美凤一弯身子，伸手从水池里抓了一条活蹦活跳的鱼，送进嘴里大嚼起来。
看到这情景，庄平栋已确认那两只黑猫已经附在了妻子和女儿身上了。现在的念娟和美凤，已变成了两只猫！自己如果再和她们生活下去，总有一天也会像池中的鱼一样，被她俩活活咬死。
这么一想，庄平栋立时冷汗直冒。他一咬牙，转身上楼，回到书房，拿了一支左轮手枪，再回到花园，他打算打死这两个女人。他举起手枪，刚要扣动扳机，猛地又想到既然两只黑猫附上了念娟和美凤的身躯，那她俩的真正躯体被弄到哪儿了呢？他断定准是在夏家，于是转身骑了脚踏车，赶到夏家。
如今的夏家黑洞洞的一片死寂。他刚支好车，突然听到二楼传来女人的啜泣声。他抬头朝二楼一望，看到那熟悉的窗帘，不由心里一抖，立刻想起自己曾经干下的那件伤天害理的事来。
那是在夏家母女自杀的前一天晚上，庄平栋带着酒意，强奸了夏太太。现在他听那哭声，很像夏太太，他惊诧地忍不住上了二楼。推开房门，他一眼看到角落里正蜷缩着两只黑猫。黑猫一见他，立即从眼睛里放出刺人的光，猫毛倒竖，那姿势好像马上要向他扑来。他惊骇了，一抬枪，“砰砰砰”一连开了六枪，两只猫被枪击中，躺倒在地。
不料，等庄平栋抹抹额上的冷汗，再定睛一看，呀！躺在地上的哪里是猫，而是他的妻子念娟和女儿美凤。
（冬草）
滑稽世界
唯有在表象中误认假象，滑稽可笑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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