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草原，二舌头用手机招来了几个狐朋狗友。他们一见面就叫骂连天地砍价，有时说汉语，有时又讲蒙语。二舌头这家伙蒙汉语都会，应对自如。要不怎么叫他二舌头呢。他们最后以50元一只的价格成交。
接着我看见那些人都把摩托车的排气管子拔掉了，加大油门向草原深处冲去。因为少了排气管，摩托车的声音就像放枪一样响，立刻，我看见有许多百灵鸟被惊飞起来。那些人有的便跳下车来，挥舞带网兜的长杆追逐捕捉。
二舌头这时从他的小车里拿出几个空纸箱来，他对我说：走吧，帮我去收百灵鸟。我说：百灵鸟是国家保护动物，你不要拉我犯罪哟！二舌头却把手一摆说：老子做这生意都好几年了，也没球事。他又压低声音说：你放心，哥们上头有人。快走吧，挣了钱我分你几个。我被他连拖带拉弄到现场，这时我才发现，他们抓到的百灵鸟大都是刚刚出窝的小鸟。二舌头说：要的就是这样的鸟，容易驯养。
快到晌午的时候，已经收了100多只。我说：行了吧，不要继续残害生命了。二舌头却说：这才哪到哪呀！老子要收够1000只，狠狠赚他一笔。我正想着怎样说服二舌头，突然感到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明亮起来。我举目四望，便看见一个年轻女人正步态优雅地向我们走来。我发誓自己长这么大还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女人：她的身姿映衬在草原之上，她的眸子、她的皮肤、她身上佩戴的饰物，都在太阳底下闪闪发光。随着她步步走近，我分明感觉到她的高贵气质就像山一样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想看她，又不敢看她，眼神就像蛇一样东躲西藏。
我感觉她最后站在了我的面前，波光流动的眼睛看着我面前的纸箱，好听的声音传入我的耳鼓：你们在收百灵鸟，多少钱一只？巨大的威压感立刻从我的肩头卸去，我不由看了她一眼，并没有马上回答她的问话。我又听见她说：现在草原上的百灵鸟越来越少了，可是城里养鸟的人却越来越多了，价格肯定越抬越高了吧？我又看了她一眼，感到她身上的光芒在一点点消褪。50！我硬邦邦地说。50。她重复了一句，脸上的表情古古怪怪。
这时候二舌头走了过来，他的两眼在对着女人放电，他用一种甜得发腻的声音说：哎呀，这不是百灵姑娘吗，是什么风把你又吹回草原来了？也不等对方回答，他又冲着我说：认识吧，这可是草原上最俊的百灵鸟啊，唱得又好。草原留不住她，人家进了城，成了阔太太，有的是钱。哎，我听人说你可是二奶呀！
我看见女人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她的目光划过二舌头的脸，最后落在那100多只百灵身上。她说：你们还没有收够吗，再不走的话，公安的人就来抓你们了。
她的话把我吓住了，但是二舌头却一点也不怕。他哈哈大笑，说：他们呀，来给我站岗还差不多。我听见女人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她蹲下身子，伸出纤纤玉手，去抚弄纸箱里的鸟儿，她在说：你们这些小可怜啊，将来真要和我一样吗！
后来她又站了起来，她看着二舌头说：你不要让他们再捉了。你的这些鸟，卖给我吧，怎么样？二舌头说：卖给你？你买它们干什么？女人说：我有用，你开个价吧。二舌头脸上露出了坏笑：200元一只，你要不要？好吧。女人说，但是有个条件，就是不要让他们再抓了，免得出事。你让他们走，我让人送钱过来。说着，女人就从坤包里掏出一个精巧的手机来。
二舌头的两眼大放贼光，他冲过去对那些人大喊大叫。女人也在这边打起电话来。她说的是蒙语，我不懂她的意思。但也就是一个多小时的样子，远处就驶来了一辆高级轿车，车上下来一个司机，把一个纸袋交到女人手上。女人打开袋子看了一眼，就把它递给了二舌头。二舌头接过来看了一下，立刻拉上我上了他的车，开起来就跑。一直跑出很远又突然停住，他嘟嘟囔囔地说：这个小娘们，她到底要干什么呢？
我们下车回望，立刻惊呆了，只见那个女人正站在那边的草地上，一只又一只地在放飞百灵鸟。随着她的动作，甜美绝伦的歌声正在天边回荡。我久久地望着这个神秘的女人，一时间，觉得所有的光环又回到了她的身上。
【赏析】
《草原百灵》其实写了两个故事。
第一个故事是从文本一开始便在讲述的，是“我”与邻居二舌头去草原非法捕抓、贩卖百灵鸟的故事。二舌头以低廉的价格在草原上收购那些剐出窝的小百灵鸟。50元一只，到晌午便抓了100多只。然后二舌头仍不满足，并说：“老子要收够1000只，狠狠赚他一笔。”这便是人性之中欲望赤裸裸的展示，也是利益熏心之人的邪恶宣言。
“我”正想着怎样说服二舌头的时候，一个漂亮女人出现了。这个漂亮的女人是百灵姑娘，是草原上最俊的姑娘。她进了城，做了二奶，成了阔太太。在文本中，这些都成了二舌头讥讽的对象。但是，面对二舌头的冷嘲热讽，百灵姑娘没有愤愤离去，她更关心的是那些被捕的小百灵鸟，那些和她一样可怜的小生灵。
最后，百灵姑娘以200元一只的高价收购了二舌头捕抓的百灵鸟，并把它们放生了。这令“我们”惊诧万分，也使“我”敬佩不已，觉得“所有的光环又回到了她的身上”。这便是第二个故事。
我们可以简单分析一下这个故事。主角不是百灵鸟，而是人，是这个社会。百灵姑娘是个单纯而美丽的草原少女，却逐渐远离了草原，走向了城市，走向了一个复杂而又浑浊的世界，并做了别人的二奶。这件事多少会令人觉得羞耻。
然而，从她的言语和行为之中，我们却有理由相信，百灵姑娘身上背着一些无奈，她依旧是个心怀善念的人。她怜惜那些小生命，怜惜它们的自由。她说：“你们这些小可怜啊，将来真的要和我一样吗！”这满怀关切的语句，让我们看到了她深深的无奈和充满慈悲的内心。这也正是“我”眼中看到的光环。
百灵姑娘还说：“现在草原上的百灵鸟越来越少了，可是城里养鸟的人却越来越多了。”这句一语双关的话，对于我们理解这篇小小说极有作用。表面上，这句话说的是二舌头他们捕鸟卖鸟，实际上，说的也是社会上早已泛滥的“包二奶”现象。此时，文本便指向了一个沉重而敏感的社会问题。我们知道，“包二奶”也叫“养金丝雀”，“城里养鸟的人”所指代的即是社会上那些有权的、有钱的、过得花天酒地、奢侈无度的人。这时，文本就上升到了另外一个高度。
短短的千余字，包含了两个巨大的社会问题（动物保护、“包二奶”现象）。我们不得不佩服作者深厚的文学功底、娴熟的文字驾驭能力和一个极具社会责任感的心灵。
（徐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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