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梅吉

    四月的阳光在空气中悬出很多的光束，小小的浮尘就越发的清楚了。青夕在阴影里抬眼望那些盛大的浮尘，心口疼得犹如被一双无形的手撕扯着。

    她觉得自己也轻薄如尘了，而那些，未来，幸福，还有爱情都将化作粉齑，飘渺得一塌糊涂。她去医院拿过检查结果了，她得了肾炎，这个病能治好，但无休止的透析，需要足够的金钱支撑，若是要彻底地治好，即便找到合适的肾源，也要花费20万元的费用。

    为什么是她，青夕被震得懵掉了。她从来没有做过坏事，害过人心，却偏偏是她，得了这艰巨的一场病。

    （一）

    有人在柜台上敲了好几下，青夕才恍惚了过来。是陆子宇。他关切地看着她，你不舒服吗？回去休息，下午我在这里就好了。

    青夕虚弱地摇了摇头，埋下头去整理刚还回来的书本。不管她病得怎样，工作是不能丢的。书吧是陆子宇的，开在水光十色的东湖边上，员工只有青夕一个。书吧的生意很清闲，除掉青夕的工资一些开销没有多少盈余。在青夕看来，老板陆子宇就是时下的玩票一族，没有指望赚太多的钱，纯粹是个人的喜好。书吧的格调青夕特别喜欢，枯藤老树的桌椅，蜡染布艺的背景，够明亮的窗户和新鲜的空气，抬眼望去，就是山水风景，不用忙碌不用烦琐，更多的时间青夕自己倒一杯水，翻翻小说，发发呆，时间就过去了。

    她不是太有野心的女子，对于生活的要求也不高，隐在这样的工作环境里，是满心的安好，何况老板并不挑剔和苛刻。他们的交流不太多，陆子宇是软件设计师，不用坐班，有时候拿着笔记本电脑到书吧来，他们一个看书，一个敲打电脑，互不干涉。

    只是再美好的生活现在也象一个零，没有了健康青夕就什么都不是了。她的左手掐到右手里，有很深的血印子。她知道检查结果的时候，第一个想法就是不能告诉嘉禾，她怎么忍心嘉禾为她操心呢，更不想成为嘉禾的包袱。嘉禾也只是一个每天抱着打印机到处推销的小职员，收入不稳，前途不明，他的压力可想而知，他们在一起已经三年了，是在人才交流市场认识的，那段时间他们从一个招聘会辗转到另一个招聘会，累了就坐在石阶上休息，饿了就买一只面包充饥，那个时候青夕就有了相濡以沫的爱恋，他们搬到了一起，租住在一套一的小房子里，有情饮水饱。

    没有风浪，一切便都是平静的。只是现在这个浪足够的大，青夕舍不得嘉禾被打到。她爱他，那么地爱，他们在一起会说起以后的孩子，若是女孩一定要象青夕那般漂亮，若是男孩一定要象嘉禾那么俊朗，未来是空中的彩虹，那么美，却那么远。青夕知道，他们没有足够多的钱让她每个星期去透析一次，没有足够多的钱让她换肾，吃药，疗养。而双方的家庭更是单薄的底子，半点的忙也是帮不上的。

    那些日子，青夕总在夜里垂泪。嘉禾睡得沉稳，没有察觉，他不知道青夕的心里有怎样的纠葛和苦楚，不去治疗她的生命就象沙漏一样地流掉了，但是治疗又哪来的钱呢？

    （二）

    青夕在收拾的时候，因为失神打碎了一只杯子。她仓惶地去拾，然后她的手被一把握住了。别动，我来。是陆子宇的声音。青夕抬起眼来，正好对上他的目光，空气有些异样的停顿，然后，他不自然地放开她的手。

    她转身的时候，看见了陆子宇的电脑，是正在手绘的画，齐耳的短发，澈清的眼睛……这不是青夕还有谁。是一瞬间就明白了陆子宇的感情，也许很多的时间，当他把笔记本对着她的时候，不过只是用一种姿态在观察她。他是知道她有男友的，所以他把自己的情绪封了起来。

    也许是青夕太迟钝了，他怎么会有大把的时间呆在书吧里？怎么会对她如此宽松和放任呢？下雨的时候，他会拿了伞来书吧说是看看，其实手里拿着两把伞；听见她咳嗽的时候，会说自己家里正好有药，然后赶着拿药来；午后她趴在柜台上打瞌睡的时候，总有一件外套披在她背上。

    她以前没有太过的细想，因为她满心里都是嘉禾，现在想来，细枝末节里都是他的关怀。青夕心里突然就冒了个念头出来，象一滴墨汁，浸润到水里，就怎么也洗不掉了。

    也许陆子宇能够帮她，他喜欢她，而且他有钱。

    她是故意的，故意把病例放到抽屉里，她的心口间怦怦地跳。其实是不确定的，不确定陆子宇是否能为她出钱治病。她想要活下去，想要给嘉禾生一个孩子，还想要和嘉禾走很远很远的路，是一辈子。

    第二天要下班的时候，陆子宇站到了青夕的面前，他看住她的眼睛，他说，我一定会让你好起来的。

    他的神色那样坚毅，象在清冷的阳光里开出的道路，青夕只要走过去，就能获得重生。

    她的身体徒然地松弛下来。

    （三）

    每个星期，陆子宇都带青夕去做透析，她躺在床上，当仪器在她的身上操作时，是很多悲凉的气息。陆子宇第一次握住她的手时，她没有抽出来，她甚至是感激的，感激他借给了她一份力量。

    透析后有很多的不适，恶心、呕吐，还有肾疼得厉害。青夕蹲在地上嗷嗷呕吐的时候，陆子宇会轻轻拍她的背，他要背她回家，他们走在树影斑驳的街上，她感觉到他的眼泪，滴到了她的手背上。

    那天，她关上书吧的门窗，她在他的面前缓缓地解自己的纽扣，她想他救了她，而她也应该有所回报，除了给他自己别无其他。他眼神困顿地看着她，他说，青夕，你不需要这样做。

    她的手不停地哆嗦，头很疼，她知道她是不道德的，她不能因为陆子宇喜欢她就拖累他，不能因为陆子宇是善良的人就让他承担她这个包袱，但是她已经没有路可走了。

    他抬起手来扣上她解下的纽扣，她的眼泪哗啦哗啦地流了下来，他说，青夕，我只要看着你活着就很满足了。

    她扑倒在他的怀里，把自己埋在他的胸口，哇啦哇啦地痛哭。

    陆子宇在帮她找合适的肾源，他说他已经凑够了20万的费用了，让她别担心。她感激得不知道说什么，他每天都陪着她呆在书吧里，他甚至隔了个里间出来铺了张小床让她休息，他依然发工资给她，他说要不嘉禾会怀疑的。

    她的身体越来越差，一个星期透析一次换成了一个星期两次，每个月光透析都要4000多块，还有昂贵的药费。有时候青夕都想要放弃了，但陆子宇就哄着她。她第一次发现陆子宇原来话挺多的，而且幽默风趣，他说的笑话让她忘记了疼痛。还有他煲的汤水很正，他折的许愿船很漂亮……他带她去游乐园，带她去爬山，带她去郊外划船，他给了她更多，比想要的更多更多。

    他们一起并肩的时候，青夕的内心会变得很安稳，那些彷徨和恐慌都一点一点地抽离去了。她想要活下去，不仅仅是为了嘉禾，还要为了陆子宇。

    （四）

    是那个晚上知道陆子宇的秘密的，吃过晚饭后嘉禾说吉庆街的辣鸭翅突然很想吃。青夕就陪着嘉禾去吉庆街，她就看到了陆子宇，他正抱着吉他站在话筒架前唱歌。青夕转过身去，在嘉禾的不明就里里逃开了。

    原来陆子宇也不象青夕想的那么有钱，有钱到了能够毫无压力地承担她的一切费用。他要每个晚上在街上卖唱，10元10元的赚。一次透析的钱近500块，那是陆子宇多少首歌换来的？

    回去的路上嘉禾发了脾气，他说你怎么越来越神经质了？青夕的眼泪又涌了上来。

    她突然觉得无比的心疼，她发现自己心疼的人竟然是陆子宇，陆子宇为了负担她一定捱得辛苦吧，她开始痛恨自己为什么要接受陆子宇的帮助。

    7个月过去了，嘉禾竟然对她的病丝毫没有察觉，虽然她呕吐，肾疼，头疼，掉发，她的种种不适在他看来都是些小问题，就象一场感冒挺挺就过去了。可是她挺得多辛苦呀，她好多次都想告诉嘉禾，想说，嘉禾，我生了很严重的病，你能救我吗？

    但是她总是害怕，害怕看到嘉禾听到时惊慌失措的眼神，她知道嘉禾不是不愿意救她，他的能力那么地有限，他自身难保又怎么担当她这个包袱呢？

    她总是把话咽了下去，一并咽下的还有汩汩辛酸。

    （五）

    青夕晕倒了，是透析的后遗症，低血压。她醒来的时候，看到床沿上伏着的是陆子宇，他的手紧紧地拽着她的手，她仔细地看着他的脸，暖暖的眉眼，眉中有一粒小痣。她的心里微微地动了一下，再动一下，她从来没有这样长时间地注视过他，她在他的书吧也工作了两年多，但这7个月来他们才逐渐地熟悉起来，说很多的话，聊很多的天。他陪着她熬着，挺着，陪着她在病痛里挣扎。

    他的睫毛眨了一下，她紧张地闭上了眼睛，心里涌上无边的害怕，她突然害怕自己也许喜欢上了眼前的这个男人，这个和她共同进退的人。这不是她的初衷，当初只是因为想要活所以才接受他的帮助，因为知道他喜欢她所以才让她做他的包袱，当初也是觉得他有钱有能力能够帮她。可是现在看到他为了帮她凑钱要去卖唱时，是无比的震撼。

    原来他爱她，是很深很深的爱。即使他从来没有一句表白的话。

    她发现她开始思念陆子宇，即使他就在她的身边，陪着她看病治疗，在她不适的时候照顾她，她的思念汹涌在心里，很想抱住他，让他抱住。

    有一次，他给她倒水的时候，她就站在他的身后，他转过身，错愕的与她撞到了一起，她踮起脚来，可是他的头却侧了过去，他沉沉地说，青夕，你真的不需要这样做，我只是想要你健康。

    在他看来，她只是想要报答。可是他不知道，她的内心，百般的疼。

    她深深地呼吸，深深地呼吸。窗外有大片大片的云，可是每一片，都嵌着忧伤的边。

    （六）

    青夕去跟嘉禾说分手，她说她爱上了别人，嘉禾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他很痛苦。直到离开，青夕始终没有告诉嘉禾她的病。当初她没有说，现在说了也没有意义了，只是一次分手，嘉禾能够很快振作起来，他以为青夕是嫌他穷，他对青夕说，总有一天我会成功的，而你会后悔的。

    青夕是在一个云舒云卷的日子里踏上回家乡的火车的。她不想要再去拖累陆子宇，以前去拖累他是因为不爱他，现在不想拖累他是因为发现自己爱上了他。

    只有爱一个人的时候，才会变得伟大。如陆子宇一样。

    陆子宇应该留下那些钱，留下那些钱过他以前安闲舒适的生活，玩票一样的做着书吧的生意，毫无压力地做着软件设计的工作，在太阳安好的时候听音乐打游戏看风景，而不是无休无止地陪伴照顾一个病人。

    何况，这个病人会死，会真的死掉。

    所有的付出都被一个黑洞吸进去，青夕不愿意去做那个黑洞了。她没有对陆子宇说再见，她想他们真的不会再见了，人海那么深，他们就是两粒动荡不安的浮尘。

    没有治疗，青夕的身体开始发胖了，难看得很。她每天都坐在阳台上看云卷云散，她想她和陆子宇的缘分也是这样的薄凉吧，这是她的命。

    但是陆子宇还是出现了，出现在她远远的视线里，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他朝她奔跑过来，他大声地喊着她的名字。

    她想要逃，可是她的身体很快地被卷到了他的怀里。他在她的耳边沉沉地说，就算你不要我了，我还会一直地要你！

    青夕抬起被泪痕充斥的脸，她说，我不想成为你的包袱。

    但是他说，我爱你，所以我不怕你是我的包袱。

    她缓缓地，缓缓地松开了抵在他胸口的手，轻轻地，轻轻地环抱住他的腰。

    他们的身后，是两个亲密无间的影子，在阳光里，那么美，那么美。

    在遇上顾家谦之前，美枝有过一段烂泥一样的生活。有很多男人给她爱，但都给不了她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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