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隔壁-守林子的树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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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树桩不是树桩,树桩是一个人。

    树桩今年六十岁了,是个老树桩了,老树桩仍然住在四十多年前的那所石板房里守护着那片林子。

    比四十年前还早一些的时候,树桩是公社伐木队的队长。树桩领着公社抽调的百十个劳力挨村子砍树。那时的树桩年轻,身体壮得像一头牛,砍起树来像是和树有几辈子冤仇似的狠,梆梆梆,随着木屑飞溅,那树“咯扭”一下就倒了。树倒了,粗的交给公家,细的就用来炼钢铁,还有一任它倒在地上长木耳或是生蘑菇。木耳或是蘑菇长了摘,摘了又长,一茬挨着一茬子,犹如树桩家的奖状,一张跟着一张来。只是那树倒了就倒了,再也长不出来,那山就被他的斧头砍得精光。每每看着被自己伐光了树的山坡,他就笑了,他冲着满坡的树桩说:“看你厉害还是我厉害!”

    树桩真的厉害,可山比树桩更厉害。树桩领人砍完了他屋后那片林子后,下了一场暴雨,山洪就带走了他的家也带走了他的女人他的猪他的羊。山洪下来的那夜,树桩正在邻村砍树。树桩听说后,知道山神发怒了,他犹如大梦初醒,就把自己的斧头在石头上砍,使劲地砍。坚硬的石头被砍得粉碎,他就把斧头砍成烂铁疙瘩,树桩才扔了斧头奔回家了。

    可是家已经没了,有的是满坡的沙石和浑浊的洪水,汹涌着流向倒流河。没有家了,村里就在后沟口给他盖了一间石板房,他要求看护后沟经常被外村人偷伐的林子。一坡的林子已被砍了一多半,村里还要砍,只是村里急着要砍前沟,要砍右沟,还要砍左沟。起初树桩还去阻挡。可他挡了左沟,人家砍右沟,挡了右沟,人家砍前沟,那么多的沟一个人是挡不住的。挡不住了,树桩只是照看后沟。照看后沟的时候,他在后沟的荒坡上栽树,一棵棵地栽,一年年地栽。

    树桩的树还没栽出名堂,村里人砍完了前沟,也砍完了左沟,又砍完了右沟,村里人就打算砍那没有砍完的后沟。后沟里有树桩,树桩不答应。村里组织再多的人树桩都不答应。树桩就像一个树桩一样插在通向后沟那一条唯一的便道上,没有人上得去。软的不行,硬的也不行,就连“文革”时他戴着一顶坏分子的帽子时,也没有人敢上后沟去伐树。有人想伐树了,他就像一截树桩一样立在通道中间,谁也上不去。集体伐不成了,个人就想到偷。树桩不仅喂了狗,而且在便道上安插了许多的铃铛,一有风吹草动,树桩就铁着脸坐在便道上抽烟,一任别人好话磨烂了嘴皮,他仍就是一动不动。无论是村长,还是亲戚,他都不让。记得有一年村长给他介绍了一个女人,女人喜欢树桩,树桩喜欢那女人。两人睡在一起了,女人想弄一棵树给快要出嫁了的女儿做一张桌子陪嫁女儿,嫁了女儿然后就嫁自己。可树桩怎么也不答应。树桩不答应,女人掀了被子就走了。走在崎岖不平的夜路上,女人只想要树桩能送自己一程,自己也就原谅了树桩。可树桩愣是没有动身,他担心他送女人的时候,有人钻了空子偷了树。就这样,树桩看护住了那片林子;就这样,树桩几乎得罪了所有的人。

    树桩得罪了所有人的时候,也救了所有的人。

    那一年天下大雨,两天两夜的大雨泡软了前沟、左沟、右沟光秃秃的山。山坡上的泥土变成稀泥,就和着流水涌向了小村。小村没了,房子也没了,四处的人只有涌进了树桩看守的后沟。后沟的林子给了全村人躲避灾难的地方,后沟里的树木也给了全村人渡过灾难的粮食和籽种,全村人不住地念记起树桩的好处。

    树桩栽下了树成了林子后,集体没了。集体没了,村里就把林子分给个人,个人都抡着斧子砍树。可树桩还是不答应,树桩摆出一副拼命的架势挡在便道上,人们也无可奈何。无可奈何的人就找到村长,村长只好把林子收回来,也撤了树桩的护林员。断了工钱,也断了他的口粮,树桩几近失去了所有,但他守住了这林子。他想,有了这片林子,他也有的吃有的喝,他甚都不在乎。

    树桩不在乎,别人很想把那片林子变成大把大把的票子。四周的树都砍完了,唯有这块不得砍伐,眼看着大把大把的票子躺在那儿不能利用,人们就积极地想办法。可他们想尽了四十年的办法,树桩仍然不为所动,树桩一动不动地守护着那片林子。

    待我死了你们再打它的主意吧。看着那片林子,树桩想。

    死了我也要守住那片林子。看着那片林子,树桩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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