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伯见爹应了,就一拐一拐地走了,好似捡了好大的便宜,我心中对拐伯的好感和同情也随着他一起走了。穷乡僻壤能养活两头牛已经很不容易了,哪能鲜亮呢。再说,我不同意还有另外一层原因。
拐伯以前是地主,我爹解放前就是给他家放牛的,后来又给集体放牛。直到“文革”时红卫兵打折了拐伯的腿,为了让他有一条生路,我爹找到当支书的堂兄,才把放牛这个挣高工分的活让给了他。没想到拐伯现在有了钱,还专门买牛让我爹放,我心里委实不舒服。
不舒服归不舒服,爹答应的事情,爹就干得很尽心,有事没事一门心思操在牛身上。天晴犁地了,爹从我们的口中扒拉一些粮食喂牛;下雨不犁地了,爹就冒雨割回鲜嫩的草。娘见了不无妒忌地说,你待牛比待我还要好。爹听了,只是笑,笑罢了又去照看拐伯的牛。
牛也争气,经过一段时日的喂养,牛长得健壮威猛,皮毛似软缎一样油光水滑。看着牛,我说,爹,拐伯回来要给您发一张大奖状呢。爹说,奖甚呢,你拐伯只要说声好就行了。可惜,拐伯没有说好,拐伯根本就没回来。拐伯只是写了一封信,说是腿没治好,请爹费心把牛喂好。爹捏着信,很遗憾拐伯没有回来。遗憾之余,爹依然是尽心尽力给拐伯喂牛。天晴犁地的日子,他依然克扣我们的口粮喂牛;下雨不犁了,他还是给牛割鲜嫩的草。牛怀牛崽了,爹把那牛看得更是金贵,牛不干活不说,还一天一顿精饲料。牛下牛犊了,爹整天都在牛圈里料理,比娘生弟弟时照料得还要精心。我虽然愤愤不平,但看见爹眼里萌生的希望之光,我只好忍住不说。
爹梦想着有两头牛,这梦从解放前一直做到现在,直到现在他才看到一点希望。于是,来年夏天到来的时候,我暗暗企盼拐伯的腿不要治好,再有两年,爹就有了自己企盼的两头牛了。放牛固然辛苦,也唯有如此爹才能得到自己企盼的牛。也许是天意,拐伯腿痛的毛病一直没有得到根治,每年的夏天他只写一封信,恳求爹继续喂好他的牛,爹的希望就慢慢走向现实。
第一头小牛犊终于长成牯子了,母牛又下了一头牛犊,爹的梦想成功在即。可是那头老公牛却病死了,爹的梦想又破灭了一半。看着爹日渐苍老的神情和身体,我想写信让拐伯回来,可爹不允,私下将那头牯子划给了拐伯,把那头死牛卖了,做了我上高中的费用。
拐伯的牛拴住了爹,也拴住爹挣钱的手,我和弟弟又都在上学,家里的经济很紧巴,爹的梦想确实很难实现。待到第二第三个牛犊长大了,我又准备写信给拐伯时,我家又有了新的开销,爹不得不卖去属于自己的牛,卖去自己的希望,也希望拐伯不要回来。拐伯的腿是老毛病了,拐伯也始终没回来。牛犊是卖了又生,长大了又卖,爹的希望总是难以实现。于是,我在吉城上大学的那几年,爹和娘总是年年给拐伯捎了许多土特产,而我次次都送给了别人。我不仅仅是因为爹解放前和解放后都给拐伯放牛而生气,我更是担心拐伯要是和我一起回家而断绝了我爹的梦想。
今年夏季,我终于从大学毕业了,弟弟也参加了工作,爹终于实现了自己的梦:拥有了两头健壮的牛。于是,我急切地给远在古城的拐伯写了信,让他赶快回来安排自己的牛,我们家已经不需要再给他放牛了。
可是,拐伯没有回来。拐伯的儿子回了一封信,说是拐伯进城的第二年就治好了腿,去年秋天因病去世了。信中还说那两头牛是送给我们的,是怕我们不接受才找了那么一个借口。看罢这封信,我哭了,我终于明白:我爹的希望不仅得益于那两头牛,就连我家今天的生活也得益于那两头牛。
捏着这封信,我想起了拐伯,可拐伯已经死了。拐伯死了,好在拐伯的牛还活着,牛的子孙还会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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