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矮子的茶蛋成了俏货,按说该请上俩伙计,摊子弄大点。可杨矮子不,每天煮一百个茶蛋是木板上钉钉子了。而且从不在家卖蛋,总是挑着担子沿街转,一边卖茶蛋,一边收鲜蛋。卖了蛋买了蛋,就来一段口技,逗得大家笑呵呵,他也哈哈笑,算是酬谢顾主。未了,又是买又是卖,又是口技又是笑。杨矮子和善,就是不买蛋卖蛋,吆喝一声,他也会来上一段。遇上难缠的主儿,杨矮子就会一套接着一套耍。
杨矮子的茶蛋是小城的一绝,那口技更是一绝。一般人学口技,大约有那么点昧儿就行了。而杨矮子的口技惟妙惟肖,使人真假难辨。他学鸭叫,鸭婆子会在他周围“呷呷呷”地转;他学鸡叫,鸡就在他身前身后跳。有一次,他学狗叫,满街的狗都围着“呜呜”呻吟,似乎他就是发情的母狗,或是狗崽它妈,惹得街上人一阵子好笑。小城人都知道,这不过是小菜一碟,更绝的是他能学百鸟的叫声,把各式各样的鸟呼唤到身边,他一颦一笑,一抽嘴一抖肩,百鸟也随之一蹦一跳,一唱一诺,似乎他就是鸟王凤凰。当然,这是绝技,人们只是听说,没见杨矮子耍过。没耍过是没耍过,人们相信杨矮子的能耐。人们都等着,人们有耐心。
人们等着盼着,没想到很快就看到了杨矮子耍的绝技。
这天,日头子歹毒,天气闷热难耐,唯有吃了杨矮子的茶蛋解热才痛快。于是,杨矮子的鸡蛋刚出门就卖得精光。杨矮子绕街转了一圈,又买了一百只鲜蛋。杨矮子心里高兴脚底就抹了油,跑得风快。嘴里还学着阳雀子叫唤,引着阳雀子跟着满街里跑。可是,在丁字街拐弯处,杨矮子碰着人了’。一颗颗鸡蛋坠在地上,宛如一颗颗星星闪闪生光。杨矮子从那星星里拔出眼睛,立马又傻了眼。
“二爷,小的该死。”
街上人见杨矮子撞了二爷二癞子,“轰”地围上来。人们知道有戏看了。因为二癞子是无赖,无事都要找事的主儿,警察局长都得让他三分,况且事儿犯在他手里。没人猜出杨矮子要遭啥罪,反正有热闹好看。
“二爷,小的给您赔三身新,伺候您三日。”
“哼,三寸丁的个儿,你能做甚?”
“爷,小的会煮茶蛋,供爷下酒。”
“你够不着爷的灶台。”
“爷。”
“把您煮茶蛋的法儿说说,爷要慢慢儿受用。”
“爷,那是小人的饭碗。”
“爷专端别人的饭碗。”
“爷。”杨矮子喊了声,眼泪直吧嗒。
“爷等着。”
“爷。”
“要命,还是要碗?”
杨矮子喊声“爷”,“扑通”跪下,磕头如捣蒜。偷眼看看二癞子,二癞子一脸铁青。再看看二癞子裤角上的蛋黄和蛋青,就爬起来,想:命都没了,还要饭碗做甚。于是,甩手照自己嘴巴来了八耳光。就说:
“爷,茶蛋要鲜蛋,还要买西安茶荣庄的一品西湖龙井茶,用商州老董家的白府绸,把鸡蛋和一枝两枝三片五片的茶叶包好,放在冷水里泡三天,先用清水煮俩时辰,然后用文火蒸三支香的光景,再用泉水漂一袋烟的时间。底锅水里要加三月的蛇胆、五月的薄荷、八月的桂花、九月的菊花和腊月的梅花各三钱。”
杨矮子闭着眼一口气说完,二癞子却一声未吭。抬脸望去,二癞子眼珠子耷拉在嘴角上。
“爷。”
“爷不吃蛋。”
“爷。”
“你还能做甚?”
“爷,小的会口技,好给爷解闷儿。”
“爷要听猪叫。”杨矮子学猪叫。
“爷要听狗叫。”杨矮子学狗叫。
“爷要听狼叫。”杨矮子学狼叫。
于是,二癞子说什么,杨矮子就学什么,学什么就像什么。杨矮子似乎忘记了刚才的痛苦,人们就达到了自己的目的,满街的笑声不绝于耳。直到二癞子点不出来了,杨矮子又耍了几声稀奇古怪的声音。
“就这?”
“爷,小的只会这。”
“来段绝技。”
“爷,小的只会这。”
“来段‘百鸟朝凤’。”
圈外的一声吆喝,震得杨矮子头皮发麻。那可是绝活,除非杀头或传艺,否则是不能外扬的。可二癞子不管这些,二癞子听见后,话就顶上来。
“爷要听‘百鸟朝凤’。”
“爷,小的不敢。”
“爷等着。”
“爷,小的不敢。”
“爷等着。”
“爷。”
“爷等着。”
杨矮子瞅瞅二癞子耷拉着的眼珠子,又看看身前身后一匝一匝的鸭脖子,自知命该绝了。此处茶蛋也卖不成了,也没了谋生之路,与其做个屈死鬼,不如显示一番手段。想到这儿,杨矮子对天八拜,对地八拜,口中念念有词。接着,各种各样叽叽喳喳如歌如唱如泣如诉奇妙无比婉转悦耳的声音从杨矮子灵巧的口中飞出。霎时,燠热难耐的人们顿觉头顶一阵清凉。抬头望去,天空满是红的白的黄的绿的蓝的花的麻的大的小的五颜六色各种各样的鸟,随着杨矮子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投足,或盘旋或飞舞或歌唱或呜咽,热闹非凡。
人们正看得起劲,随着杨矮子一声怪叫,鸟雀“呼”地飞走了,太阳“呼”地又来了。杨矮子深深吸口气,仰脸去看二癞子,二癞子木头似的,依然耷拉着眼睛。虽然头顶火毒毒的日头子,杨矮子仍觉得浑身发冷。于是,抖抖地喊了声:
“爷。”
“糊弄爷。”
“爷,小的不敢。”
“爷要看绝技。”
“爷,小的只会这些。”
“爷等着。”
“爷。”
“爷要看绝技。”
这下,杨矮子才明白二癞子不会放过自己,存心耍弄人呢。扪心一掐算命中有这个克星,躲也躲不脱,身子也就不抖了。让人耍了一辈子的杨矮子站直腰,抹把汗说:
“听着,爷给你来段绝技。”
“甚?!”
“人叫。”
“甚?!”
“人叫!”
二癞子立马傻了眼,一匝匝的鸭脖子立马瞪圆了眼。都知道自己人模狗样地在这世道上混,却不知道什么是人叫,都等着听人叫,鸭脖都变成鹅脖子,鹅脖子上伸的长长的耳朵里,就恶出一声火爆爆的人吼。然后,杨矮子就堂堂正正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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