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乡之路-无章节名: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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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到我的园子出水,已经是半个月以后了。我踩着泥泞,脚步趔趄地走进园子,一眼而见满地的葡萄藤委屈地盘缠在一起,可以想到,它们曾经有过剧烈的挣扎。窝棚散架四分五裂,唯有那尊菩萨扎在泥水之中,我扒出来,举在手上,声嘶力竭地质问道,“你不是千手观音吗?你不是普度众生吗?你不是佛法无边吗?你是怎么保护我的?”我狠狠地将铜像扔向远处,栽进泥里。我抬头望天,乌云宛如一口铁锅反扣着,好像又要下雨,我破着喉嗓叫嚣道,“老天啦,你为什么不给我活路?”顿时,泪眼模糊。

    “不是老天不给你活路,而是你自己没有找准活路。”多么熟悉的声音,似曾相识的腔调,难道这是幻觉吗?泪眼蒙眬之中,我分明看到父亲站在我的身边,那副宽厚的肩膀曾是我的依赖,我多么希望此时倚着这副肩膀靠一靠,可是,我又不敢。

    父亲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他贴近我,把我拥在臂弯里,然后揭露道,“光军,这事怪不得你,你是中了赵志坤的招,上了赵志坤的当呀。”

    我抬眼望着父亲,渴望从他那儿得到真解。

    父亲放开我,指着那块园子,细说原委,“七年前,赵志坤选中这块‘水袋子’种葡萄,谁都认为他是疯了,因为按历史惯例,这块地三年一小渍,五年一大淹,不可能出现好的收成。然而,赵志坤承包的这几年,没有出现一次水患。为此,他赚得盆满钵满。赵志坤是何等精明之人,他当然知道越往后,发生水灾的几率会越高。所以,去年,他开价二十万要转让出去,结果没人接盘,老天眷顾他,又赚了一年钱。今年,他无论如何要把园子转让出去,毕竟是提心吊胆走钢丝呀,所以开价十万,但无人问津。而你在头尾不知情况不明的情况下,傻里吧叽地接手,不出问题才怪咧。”

    还有这等事?我不相信地问,“赵志坤怎么会害我?”

    “我曾经提醒过你,只是你没把我说的话听进去。”父亲直言道,话语中带有责备和不满。

    父亲确实提醒过我。那是四年前的春节期间,我和李章明赵志坤一道赴县城参加一个同学的婚礼,我不胜酒力喝多了酒后,在同学的吆喝之下去KTV唱歌,唱至中途,我克制不住几次想吐,陪唱小姐便给我揉身按摩,双方身体贴得很近,赵志坤趁机拍了一张照片,发到朋友圈。赵志坤的一个哥哥从朋友圈看到这张照片后,又转发到了他的朋友圈,还在村子里飞短流长地说我在县城打野鸡玩小姐。流言传到我父亲耳朵里,父亲问我,我如实叙说了当时的情况,父亲严正提示我,别再和赵志坤走得太近,他们家的人都是不怀好意阴毒刻薄。我不以为然地为赵志坤开脱,其实他只是想开个玩笑,也不至于有什么恶意。父亲指着我的鼻尖斥责,你不听我的话总要吃大亏的。接着父亲讲述了我们两家的渊源。赵志坤的祖父曾经是村支书,因为私心重被老百姓告下台,镇里让父亲接手。赵志坤的一家认为是父亲在背后捅阴刀子,所以总是和父亲对着干,经常写匿名信,状告父亲。信寄到镇里,镇里不理睬,因为他们了解相信父亲。后来赵家就把信往省里寄往中央寄,以致后来父亲成天就应付这种上级纪检部门的调查和核实。疲惫不堪,加之被告状搞得威信骤降,父亲索性辞职不干了。做了三十多年的村干部,当了将近二十年的村支书,就被这种莫须有的告状搞垮,父亲的心里当然窝火,对赵家自然没留下什么好印象。

    把这前前后后发生的事稍加联想形成链条,又想到刚刚接手时方叔吞吞吐吐的神色,似乎感觉到父亲说得在理。但我总认为这些都是前朝旧事,应该不会牵扯到我们这一辈。我宁愿把一个人往好里看,绝不把一个人往坏处想,依旧执迷不悟,“我始终不相信赵志坤会害我。”

    “四年前发生在你姐身上的事还记得吧?”父亲再次揪起往事,提醒道。

    我当然记得。四年前姐和姐夫回我们家过春节,带回了两个小孩,一个是他俩亲生的儿子,还有一个是抱养的女孩,曾是一个弃婴。姐和姐夫是上海某国有建筑设计院的,都是副处级干部。他俩回去后,单位就收到他俩“超生二胎”的举报信。那个时候,计生政策没放开,超生二孩可是要丢饭碗的。好在姐和姐夫抱养手续齐全,才没被追究。信是从老家寄去的,而在村子里,大家只知道姐和姐夫在上海工作,谁也不晓得他俩在哪个单位工作。恰恰在那个期间,赵志坤无意间问过我,说他的一个表弟在同济大学毕业准备找工作,想到我姐的单位去投简历搞应聘,向我索要了我姐的工作单位及地址。

    细细想来,赵家的确是处心积虑地实施着报复,见缝插针地设局陷害。真是太阴险毒辣啦!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狂奔到公路上,坐进驾驶位,开着车直闯住在镇上的赵志坤家。

    赵志坤啊赵志坤,你狗日的就是人渣一个!老子真诚对你从无二心,你却把祖辈仇怨转嫁到我辈身上,利用老子的无知,辱没老子的信任,欺骗老子的善良,坑掉老子六十多万,并且染指高利贷,扯了一个大窟窿,让老子血本无归。老子绝不放过你!

    我从后备厢里取出一根防卫钢管,跑到赵志坤家门口,狠劲地捶着门,只听见门板咚咚响,却没见人来开门。

    我敞开喉咙,放大音量,撒泼怒骂道,“赵志坤,你个畜牲!”

    门口蹲着两尊石狮,我抡起钢管,朝狮子的头部猛砸下去,“咣”一声,狮子一动不动,只留下一道白印,反弹的后坐力把我的虎口震破,鲜血直流。

    像小丑一样大闹一通有何用?像赖皮一样耍泼骂街有何用?对赵志坤没有丝毫影响,他依然活得逍遥自在,你总不能一刀捅了他吧。再说,虽然他做过精心安排布局设阱,但你可以避而远之呀,你为什么还要冲动冒失奋不顾身地往里跳呢?被卖了还他娘的帮人数钱。这都是教训,活生生,血淋淋啦!对付这种小人,唯有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我终于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拿出手机,翻出相册,找出赵志坤和菲菲去年在东湖游览时让我拍摄的亲昵照片,我在下边配上一段文字:“志坤的前妻菲菲,现在哪里呢?”然后用短信发给了融融。你赵志坤不是想害老子吗?老子不害你,但老子可以检举揭发你!

    霎时,我感到胸中一口恶气喷涌而出。仅仅一会儿,我就有些懊悔起来,赵志坤煞费苦心经营的人生宫殿,也许会因为这张照片而崩塌,我做的是不是太出格了?但我立刻抹去了这种想法,因为我觉得我所做的一切属于正当防卫。

    父亲和母亲正坐在堂屋里说闲话,见到我走进家门,父亲拉我在他身旁坐下,用慈爱的眼睛望着我,真切鼓励道,“在哪里摔倒就从哪里爬起来。反正你把武汉的房子卖了,也回不去了,就在那块园子上从头再来。今年发了大水,难不成年年发水呀?我想好了,过几天我就带人在园子四周打土坝,把防水堤做好,总有赚钱的几个年份。”

    这是我那“雷公”父亲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嗫嚅着说不出一句话。

    母亲也把凳子搬到我身边坐下,牵住我的手,细声细气地透露,“刚才你方叔方婶来过了,把你好好地夸奖了一通,劝我们一定要相信你,说按照你的思路走,葡萄园不仅能赚大钱,还会有大发展。两口子还表态,继续跟你打工,待有收成后再领工资。”

    猝不及防的沉重一击,使我脑里曾经冒出过放弃的念头,但父母的态度及方叔方婶的支持让我又重拾信心。冷静下来细细思量,虽然我的葡萄园遭受灭顶之灾,但那只是老天的恶作剧,并非是我选择种葡萄的创业之路出了什么差错,大方向是对的,我得继续走下去。只是二十万的高利贷像磨盘压在我的头顶,让我不敢拿正眼面对他们。

    看到我畏缩不前没有态度的样子,父亲有些急了,颇为生气地激将道,“你当初回来时的那股子激情哪儿去了?怎么跌了一跤就爬不起来了?你这种熊样能够成事吗?”

    不是的,不是的。我差点就说出那二十万高利贷的事情,但话到嘴边,我硬生生地咽回去了。宁愿我一个人默默地扛,也不想年迈的父母为我担惊受怕。

    接着,父亲用自己的切身经历和人生经验谆谆告诫道,“我当村支书时,只要想干的事,没有干不成的,诀窍是什么?就是坚持!所以,你们年轻人做事,要沉下心来,要坚持去做,切切不可半途而废!钱的事你也不要过多操心,我与你妈商量过了,就是变卖这栋房子,也支持你把园子重新建起来。”

    我终于抬起了头,和父亲的眼神交汇,接收到的是浓浓的温情和满满的期盼。

    转眼就是七月底,到了还款期限,我主动打通光生哥的电话,报告了我的惨痛经历,希望他出面,给嫂子打声招呼,宽限十天半月的。我已经想好了,亲自到上海一趟,向姐夫打欠条借二十万。不找我姐,是因为她资助我已经够多了,我再不能狗子舔簸箕——无遍数地找她,接受她的无偿支援。如果这二十万再找她,她肯定会给我,只是姐夫知道了会怎么想?不能因为钱的事而影响他们夫妻的关系。不巧姐夫最近一段时间被单位派到北京去参加一项国家项目的设计,七月中旬才能回沪,因而还款的事只能挪后几日。

    光生哥不仅没有为难我,还给我支招道,“你嫂子公司有专业催债队,那些人不好惹。你最近就换个手机,不要让他们找上你。”我心里还是有些害怕,直言道,“你给嫂子讲清楚,我又不是不还,只是宽限几日。”光生哥停顿须臾,实告道,“我和你嫂子已经离婚,在她那儿说不上话了。再说,在钱的问题上,你前嫂子是抹脸无情油盐不进。所以,你一定得听我的话,保护好自己。”我很是无奈地挂了电话。

    我又被迫更换了手机号。换就换呗,反正没有要紧的联系人,也没有不能断掉联络的生意要谈,心里只有一份牵挂——谢琪,从武汉回来后换了号码就再没了音信。要说必不可少的联系人,那就只有父母了,我把新号码发给了他们。

    父亲主动请缨,把清理园子、整缮设施的事承揽下来,让我到外边去走一走看一看,了解行情,寻找销路。我来到县城,在县里兴办的“电商服务中心”谋得一份临时工作,一方面赚点钱糊口,学习学习,给精神“充电”,让灵魂清净。同时,我要利用“互联网+”的平台把我的“富硒蜜汁”品牌与周边千余亩的葡萄园推介出去。如果这条路走得好,我还可以扩大种植面积。最最渺小的我,却有大大的梦想。只要我将葡萄园规模做大,我就可以向“农业+旅游”的模式转变,而一旦这个模式形成气候,就能够尝试着向“田园综合体”过渡了。

    梦想,似乎很遥远,但确实挺美好。

    当我处在无限的憧憬和莫名的兴奋之中时,却突然接到母亲的电话,她急慌慌地告诉我,父亲被两个人架着上了一辆白色面包车,往村口方向跑了,他们只留下一张纸条。

    我知道闯了大祸,立即放下手头的工作,开车赶回家里。

    我接过母亲攥在手里的字条,看到上面写着簸箕大的八个字“赶快还贷,拿钱赎人”,下面是一串手机号码1360711××××。我拿出手机对着这个号码拨过去,通了却无人接听。缓了一会儿,我再拨过去,通了还是没人接。我有些六神无主起来,瞬间想到了姐,打通姐的电话,向她如实报告了事件的经过。姐冷静地嘱咐道,“钱是小事,我来筹。你跟我再打电话央求那班人,爸身体不好,千万不要对爸有过分行为。”我答应过后便挂了电话,再重拨过去,通了依然无人接听。我便打开短信息发件箱,急慌慌地写道:“我的父亲年近古稀,患有严重的高血压和心脏病,天气炎热,请你们切切照顾好我的父亲。我今天筹款,明天送钱赎人!吴光军。”发了过去。

    第二天中午,姐和姐夫提着二十万现金坐飞机从上海赶回家。我立马打电话与那边联系,但电话关机。姐拿出手机拨通号码打过去,亦是关机。隔了一会儿,姐夫用自己的手机再次拨号过去,还是关机。

    我的心里很是发慌,顿感无措。姐夫当机立断道,“不能拖了,立刻报警!”姐姐望着我,我鸡啄米似的直点头。

    姐有一高中同班同学姓董,在县公安局刑警大队做副大队长,姐把电话打过去,他正好在单位开会。我们三人赶到董队长办公室,把那张写有联系电话的字条交给他,并把相关情况跟他作了详细汇报。听完后,董队长承诺道,“这个案子不难,我亲自上手。你们回去等消息吧。”

    仅仅过了几天,我仿佛过了几年似的,一大早就跑到刑警大队门口守候。董队长刚走进大门,我便迎过去询问情况。董队长站着给我简单说了一下进展:队里派了两个人按照号码去武汉找人,结果查到户主是个八十多岁的老人,已于一个月前去世。两人便去找户主的儿子,儿子说,他父亲的手机是在弥留之际被盗走的,因为当时忙着办丧事,也就没有去销号。两个人到移动公司去查这个号码的通话记录,这一个多月时间里,竟然一条也没有。

    “你们可以查白色面包车,去武汉找‘快贷’公司”我急不可耐地提醒道。

    “我们是吃这碗饭的,知道该怎么办案。”董队长打断我,继而预告道,“老人家幸存的几率很小很小了,你们家得有一个思想准备。我们作过推演,因为老人家有高血压和心脏病,可能在被架上车后,因为激愤就出意外了。那班人肯定要拼命隐藏证据毁尸灭迹。所以,厘清案情,锁定证据还需要些时日,你得多点耐心。”

    我忍住泪水,转身而去。回到家,看见光生哥坐在屋里和我母亲拉家常。见到我,光生哥起身,把我拽到楼上的房间里,很是悲伤地说道,“发生这种事,我也十分难过。那些追债公司的人,尽是他妈的地痞流氓小混混,为人凶狠手法毒辣。”

    “再狠再毒也要查清真相,把他们绳之以法!”我咬牙切齿道。

    光生哥看到我态度坚决口气坚定,没有继续往下说,而是低着头,默想一阵,低声道,“时间过了好几天,我估计伯父凶多吉少。”他看着我的脸,捕捉着我的表情,继而谨慎地试探道,“伯父六七十岁的人了,既然已经错了拐,何不换个思路?不要让公安介入追究下去,而是通过别的途径寻求赔偿。”

    “私了?不可能!”我断然回绝道,“是不是有人找你了。”我从他的神色举止之中,看出了一点小名堂。

    “没有没有。”光生哥慌忙否定道,但他鬼鬼祟祟掩饰的尾巴还是被我抓住了,本身看他气不打一处来,我揪住他的领口,厉声喝问道,“你是不是参与了绑架我的父亲?”

    他用力拉开我的双手,极力澄清道,“我绝对没有参与!”然后望着我,在我眼光的逼视下,他哭丧着脸,坦告道,“但我做了件该死的事。你贷款时,我以你的名义向公司申贷了七十万。”

    哼!我那么信任你,直接把委托书写给你,你居然以我的名义虚贷五十万,想黑前嫂子公司的钱,太下三烂了。如果你实事求是地上报我只贷了二十万,前嫂子公司能兴师动众地动用那么多人力财力追讨吗?我的父亲会被绑架吗?一切的一切,皆因你光生哥而起,我恶吼道,“你就是害死我父亲的元凶!”

    光生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左右开弓地扇了自己几个嘴巴,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倾诉道,“我们这些农村走出来的孩子,要想在大城市立足下来,容易吗?与你嫂子结婚,我确实是想走捷径,但我大错特错了。我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我在那个家里,不仅没有得到应有的尊重,而且所受的全是轻侮和屈辱。没有办法,我只能提出离婚,可他们却分文不给,要无情地将我扫地出门。我付出了美好的青春,我要得到补偿!我过惯了上流社会的生活,我只能铤而走险地去捞一把钱……”

    “浑蛋!”我鄙视道,世界上怎么有这么无耻而不要脸的人。

    “这个社会就是小人得志浑蛋当道。”光生哥恬不知耻地喃喃道,接着抓住我的手,苦苦哀求道,“光军,看在我俩弟兄一场的情面上,别让警方追查下去了,我不能失去好不容易得到的金钱、荣耀和地位。只要你撤案,我立马让他们赔款,除了那二十万不要你还之外,另外再赔偿五十万。有了这笔钱,你就可以放心大胆地创业了。”

    “人命能用钱换取吗?荒唐!我用父亲性命换来的钱创业,能心安理得么?”我狠狠地甩开他的手,大声驱逐道,“你跟我滚远点,我不想再看见你!等着蹲监狱坐大牢吧。”

    “坐不坐牢是我的命。”光生哥换了一副面孔,从乞求变为强势,带着威胁的口气道,“那帮人做事一向来无影去无踪,警方很难找到把柄破解案情,别到时候‘赔了父亲又折金’,落得个人财两空。”

    “我只相信正义!”我高声回击道。

    看到我神色严峻态度坚决没有半点松动的迹象,光生哥慢慢地站起身,垂着头缓吞吞地走到楼梯口,一只脚跨下台阶时,他回过头对我说,“我还有件重要事情要告诉你。”

    陪他走下楼梯走到大门口,他告诉我,“前几天谢琪专门来找我,我把你的新号码和老家的地址写给她了。”

    光生哥突然给我透露这个信息,让我的心顿时软了一阵,差点就原谅他了,但一想到父亲失踪多日,生死未卜,我的心变得刚硬起来。临别之时,我友善提醒道,“光生哥,去投案自首吧,求个好态度。”

    “胡说!”光生哥急赤白脸猛爆粗口道,“我才不会像个傻逼去自投罗网,那就会像赵志坤一样疯掉,直接被送到精神病医院。”

    “赵志坤疯了?”我讶异地问,真是三日不出门,不知天下事。

    “是的。”光生哥肯定地点头过后,一五一十详说内情,让我知道了事情的真相:赵志坤有段“隐婚”历史,悄悄离婚后,又找了一个房地产老板的富家千金,谁知这段‘隐婚’史被扒了出来。黄花闺女怎么会找二婚头?千金小姐怎能容忍欺骗?结果是女方毫不留情地一脚蹬了他。这人从天堂跌进地狱,受到强烈刺激,当然就要疯了。

    这是上天对缺德之人的报应,活该!我的心里流过一阵复仇的快意。我旁敲侧击有感而发道,“光生哥,赵志坤的下场你也看到了,做人做事不能丧失底线。我们都是农家出生,都想脱掉土气,都想褪去农味,都想成为光鲜高贵的新都市人,但我们只能努力工作积极争取,万万不可不择手段偏执强求。生活该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应该让它回归本真。”

    “你不要跟我满口说教大话连篇了。告诉你,只要得到了,我就不想失去!”他手一挥,斩钉截铁道。

    光生哥不想失去,铁了心地要死扛到底,我能有什么办法?要叫醒一个装睡的人,几乎没有可能。望着他匆匆而去的背影,我想起了国外的一个寓言:“一群人急匆匆地赶路,突然一个人停了下来,旁边的人很奇怪,问他为什么不走了?停下的人一笑,走得太快了,灵魂掉在了后边,我要等等他。”从赵志坤的疯到光生哥的走火入魔违法犯案,是不是都走得太匆忙太快速了?为什么不能停一停等一等掉队的灵魂呢?我们到底从何而来,又因何而去?去哪儿呢?

    时间在一天天逝去,父亲生还几近渺茫。姐把母亲接到上海家里,她每天打电话询问破案进展,邻里乡亲三三两两到家里来打探消息,让我变得很焦灼。我又跑到县刑警大队找董队长,他私下里跟我讲,案件已掌握重要证据,不日就可破案。听到这个消息,我终于透了一口长气,心中的负罪感略有减轻。

    回到家里等消息的时候,方叔方婶和村支部朱书记来了,朱书记递给我一张银行卡,情真意切地期许道,“小吴,新时代需要像你这样有思想有闯劲的新青年,这是我们支持你的五万元钱,希望你在‘乡村振兴’中为我们走出一条新路!”

    我抖抖索索接过银行卡,哽咽着说不出一句话。得知这五万元钱是村支部为我专项筹集,并且方叔方婶用他们在村合作社的众筹本金给我作了抵押,我更感到责任在肩压力巨大,我还等待什么呢?我得遵从父亲的教诲,挺起腰杆,把葡萄园重新盘起来。虽然初次创业失败,但怨不得天怨不得地怨不得别人,也并非我能力不济,而是我得为冲动莽撞付费买单,为轻信他人交笔学费。好在我还年轻,才28岁,年轻就是资本,有的是赶本扳回的时间。只要我精神与体格同在,灵魂与肉体同行,我的创业之路定会越走越好。

    我住进葡萄园里,接着父亲的未竟工程,埋头不语地筑起土坝。汗水像蚯蚓爬满我的脸颊,浸透了我的衣衫,我抬起头,拿出毛巾擦拭一把,却蓦然看到谢琪和她的父亲站在我的眼前,仿佛从天而降,我以为身处梦境之中。谢琪见到我,拱在我的怀里,两只纤纤细手捏成两只棉花糖似的小拳轻轻捶打着我的胸脯,“你让我找得好苦!你坏!你坏!”娇嗔的声音中饱含着对我不辞而别的责备,更有一种失而复得的欣喜。

    我紧紧地把谢琪拥在怀里。

    谢父把我拉到一边,悄悄告诉我,“谢琪为了说服我,跟我磨了半年,做了好多工作。谢琪为了找到你,像发疯一样,只差没登‘寻人启事’了。小吴,你可要珍惜呀!”

    我鸡啄米似的直点头。

    接着谢父高兴地宣布道,“为了成全你们俩,我的投资准备转向,拟在‘田园综合体’建设上先行一步。”

    这真是个天大的好消息,我高兴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原载《长江文艺》2018年第6期

    原刊责编 何子英

    本刊责编 吴晓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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