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伐

    那个黄昏夕阳如血，有轻轻的风吹着满地枯黄而干脆的落叶，路上静静的，偶尔一个过路人行色匆匆地低头走过，仿佛整个世界都与他无关。只有我和你悠闲自在地扯着叶子慢慢地散着步。如血的夕阳把我们的影子长长地投在地上，你指着说我们要这么清瘦就好了。然后你叹了口气把叶子抛向风中，任它们往回飞，扑得我们一身一脸，我问你怎么了，你说没什么。

    我不记得怎么和你好上的。当发现时我们已如漆似胶不可分隔。其实我和你性格很不相似，我乐观，你悲观，还有些怪僻，我沉静，你却敢出格地干一些事，只为自己高兴，但你从不惹人讨厌，因为你有自知之明。别人见了我总问你呢，见了你总问我呢，我们都撇撇嘴角。我们又不是连体人，为什么要总在一起？那时是秋天，刚开学很轻松，我们总在夕阳中走在那条路上或坐在林间，一缕缕柔和的阳光从树隙中垂下来，使一切温和如梦，远方淡淡的雾气和细长而挺直的密密的树像圣诞卡上的一样温馨。我只能指着说，看多漂亮，而你总是不说话。最后我也不说了，那绝美的景色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在大自然面前，你和我甘愿认输。

    那时也不知在谈些什么，总之总喋喋不休地谈着心，山上亭子中的柱子上被我们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一首首诗和一段段话，你说我写得好，我说你写得好，我们都真心地赞美对方。晚风中我们唱着歌，直到紫色的薄暮笼罩过来，山下灯火闪闪在对我们温暖的召唤。我说这时感觉每一盏灯火都在诉说一个幸福的故事。你转身往山下走，很冷漠地说但实际并不是这样。后来你没再说话，我也没再说话。

    秋一天天的深了。枫叶突然拼命地红起来，似乎在挥霍着它们生命的最后一段。阳光灿烂，那红红的火热的生命在风中轻轻地颤抖，映着湛蓝的天显出一种夺人的美丽。阳光在叶上滚动一缕缕滑下滴落，再散到空中变成千万粒发光的尘屑。学校发的文艺汇演奖品二等奖便是一个封面镶着红叶的本子，精致漂亮可以记载整个夕阳的故事。你问我愿不愿意用我一等奖的奖品换，又说应该换一等奖不如换二等奖好。我有些丧气有些失望说我就不换，你说真傻真笨蠢得不可救药。后来或许我先急了，或许你先急了总之我们吵了一架，那天放学不再有你和我的轻言细语，其实那天夕阳很好，依旧可以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第二天上学碰上谁也不开口，你摘下一片火红而略透明的枫叶对我说送给你，我接过来想笑，却突然有些想哭。

    后来有一天晚上九点多，你来我家，问我肯不肯陪你出去走走，我看着外面漆黑的夜，听着冷冷的风声，迟迟不肯开口。你快说，去就去不去就不去，我嚅嚅着说作业还没做完。你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说那就算了，赶快把作业做好。门外那条路没有灯我开着门看你在屋内透出的微弱的灯光中渐渐消失没有再回头，忽然想起我下午亲口告诉你作业都做完了今晚好轻松。我望着那条路没有你，只有无尽的黑夜，不知为什么那晚没有星星没有月亮，其实白天还是个很晴的天。

    第二天上午，你的位子空着，我很内疚，想一定是昨晚你在风中受了凉。下午放学匆匆跑去看你，想向你道歉，你爸爸开门冷冷地看我一眼说你不在。门关上后忽然有一种感受：我不会再来了，家中的桌子上躺着一个淡蓝色的信封，没贴邮票只画着一片火红的枫叶。

    信中的你告诉我，爸爸妈妈离婚了，你和妈妈要去很远很远的小城，今天下午到学校办的手续。昨天晚上，你想来告诉我很多事，但我的“作业还没做完”，因此不愿打搅我。你爸爸妈妈已吵了七年，而你一直生活在吵架声中，开始很烦，后来却习惯了，但你一有机会就往外跑。你说感谢我陪你度过了很多时光，这个秋天的每一个黄昏你都不会忘记，那条路和那座不能叫作山的小山，还有一轮如血般的火红的夕阳。这个秋天真的很暖和，你说昨晚的风好冷，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你说没有什么可以送我，只愿能将那片枫叶好好收藏。

    这一天我含着泪，一个人走上那条夕阳下的小路，轻轻的风吹着地上偶尔有几片孤零的落叶。我找了一片叶子慢慢地扯碎，学着你向风中一抛，任它往回飞扑我一身一脸，那本应扑在你身上的碎叶子却向后飞去，飞向天边红红的夕阳。夕阳依旧如血，将我长长的清瘦影子投在地上。

    我上山，在亭子中的柱子上写下最后一段：

    “从前总以为收信很快乐，因为那表明远方有朋友；现在才知道，收信并不一定是好事，因为它意味着，朋友在远方。”

    夕阳如血，染红了满山已落叶的枫林。

    门半掩着，我是故意的，几天都这样，一次次脚步声从门前响过，却不见你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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