栏目:压卷之作
苏锦年,你是我的幸福。
抵达她身体的最深处以后,姜宜生喜欢说这句话。他会紧紧地抱着苏锦年,让她的头部紧贴在自己的胸部,也或者,抚摸她柔软的栗色短发与白净的脸。温存之模样,像极了一个慈爱的父亲搂着幼小的女儿,呢喃之语轻若无闻。静静承受抚摸的苏锦年,眼睛里露出无限欢欣的笑容,微微眩晕,热泪簌簌而下……
多少年以前的事……注定成为现在每个晚上她时时记起的回忆。
苏锦年是一个平常女子,性格温顺、柔软,虽是受过现代高等教育,骨子里仍然认为夫贵妻荣。所以,家里很多事,都要听他的主张,即使有些很小的事,她也愿意同他商量一下再做决定。和他一起度过大学时代,一起毕业,直到结婚,有了孩子。说心心相印,一点儿都不过分。这些年,很少有为什么事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她和他的模式是夫唱妇随。她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相反,她不主张女人在家里像个母老虎一样说一不二,让男人失去“动物”的王者风范。这不利于后代的教育和成长,更不利于男人成就一番事业。用苏锦年的话说,很多中国男人活得窝囊,是因为他们还没有出生时就遇到一个母老虎式的妈,从娘胎里就没了雄风;出生后,更是接受顺从、听话的教育,长大后,自然没有男人的骨气。现在,他和她依然在一起生活。十几年了,有过亲吻这样止于皮肤的缠绵,却很少进入彼此的身体。每当这时,姜宜生无限疲惫地说:“很累,锦年。”
苏锦年不争辩,静静地凝视着他。
越是这样,他越是心虚地解释:“你不懂,锦年,男人成功后,身不由己。真的,累得我回家只想睡觉。”
苏锦年自始至终都是沉默。不知道为什么是这样,多少个夜晚,辗转无眠,每当他说这话时,她多么希望他能像以前一样,拉灭灯光,滚烫的手抚去她少得可怜的内衣,埋下头来,深深亲吻她的脖颈,再次闻到她熟悉多年的体香。
可是,没有。翻身的瞬间,她听到他陷入沉睡中的绵绵无尽的鼾声。而她,却在黑暗中睁着眼晴,无法入睡。
痛苦吗?不知道。很委屈吗?不知道。
那一刻,苏锦年控制不住眼泪,无声地哭泣,流过泪以后,心情豁然开朗,又恢复了原本那个很幸福的小妇人,从后面悄悄偎过去,像个撒娇的小熊一样,抱着他,安然地入睡,直到天亮。
日子每天都惊人地相似,周而复始地重复着。
幸福与失望也就在重复中轮回着,交织着……
白天职场上看上去衣着光鲜,眼神明媚,但是,只有自己清楚,多少个等待姜宜生晚归的夜里,苏锦年会躺在床上,在灯下,看着渐渐变得松懈的乳房,脂肪增多的身体,感慨光阴是多么无情的魔鬼。
谈不上有多老的年龄。晚上,即使刻意,用心,营造环境准备“在一起”,也是匆匆了事,他根本没有“棒”起来的能力与兴趣。当聚积了很多天的情欲在体内,像是潮水无声地退去,她一下又一下不舍地亲吻着他的嘴唇,轻轻叫着他的名字,看着他在她的怀抱中沉沉地睡去,像一个白天贪玩的孩子,躺在母亲的怀中……
过了三十三岁以后,这是姜宜生和苏锦年的生活模式。
只是偶尔,苏锦年的内心会突然生出一股烦躁情绪。这种烦躁让她看什么都不顺眼,然后,莫名其妙地朝他发火。他淡漠地看着她,从嘴角挤出一句不冷不热的话:
“你怎么啦?”
“我没怎么,问你!”
“我怎么啦?”
“我也没说你怎么了。”
“……”
很快,两个人归于平静。然后,谁也不理谁,各自睡在床的另外一侧。有时,苏锦年真想与姜宜生好好大吵一次,但他,忙得连吵架的时间也没有,每天的晚饭他都会三缺一。多数时间,他回到家,她已经困得疲惫不堪,沉沉地睡去了。只有灯还亮着,能不睡,尽量等他。这是她多年的习惯。
好在这些年,苏锦年早已经习惯了每天晚上一个人守着儿子、电视。如果电视没有好看的,要么,就一个人去楼下的广场散步。或者看看书,偶尔也会去练练瑜伽,日子倒也过得滋润。早晨起来,看到英俊懂事的儿子已经早起读书,苏锦年就忘记了晚上郁积在内心的不愉快,心甘情愿地跑到厨房为他们爷儿俩做出一顿可口的早餐。
只是,这样的烦躁就像多年相识的老朋友一样,今天走了,隔些天就会突然造访。然后,脑子就会生出一个令自己也吓一跳的想法:如果她在时光的某一处,遇到一个情投意合的男人有多好?未必要他给自己一个结局,只要彼此那样喜欢着,拥有着,足矣了!
无数次,苏锦年在梦里都会梦见自己与一个英俊的男人拥抱,亲吻,甚至……醒来以后,她发现,身体还处于湿润和悸动之中……那一刻,她羞愧得脸都红了。举目四望,同事中有情人的不在少数,有的是很认真地爱一场,对自己当年结婚的那个人很不满意,想离婚,但离婚比结婚难多了。多数离得跟世界大战一样,你死我活,硝烟弥漫,最后,还是没离成。有的是处于地下状态,彼此不想破坏原有的家庭,只是觉得婚姻太平淡,毫无激情可言。不想被对方知道,就是不想伤害对方,若是发现,可以及时抽身。苏锦年不过是在梦里过把瘾而已,真要找个情人,把这事变成现实,估计,她没这个勇气。
何况这些年,她从来没有一个走得很近的异性朋友,而且她爱姜宜生。爱他们的儿子姜男。爱他们物质丰富的家。除了床上那点事以外,姜宜生对她还是值得别的女人羡慕的。何况,人哪能十全十美?
这样一想,苏锦年也没什么不满足的。
今天,是苏锦年三十五岁的生日,但她自己并不知道。苏锦年从不过生日,十八岁以前一直生活在乡下,上有姐姐,她是超生的,下面还有一个宝贝弟弟,当年家里的一点钱都捐给计划生育政策了,她上学的钱都是亲戚家接济的。家里条件不好,她妈从来不给她过生日,所以,大学毕业以后,在城里成家立业的苏锦年,从来没有过生日的习惯。如果不是一大早快递公司送来鲜花,她早已经忘记,今天她就满三十五岁了。
苏锦年没有情人,也没有异性知己。所以,不用猜,鲜花一定是苏锦年的老公姜宜生送来的。结婚这么多年,苏锦年接到老公的鲜花也是第一次。送花是男人讨女人欢心的最没技术含量的小儿科,在苏锦年看来,与恋爱并无多大关系,她也不看重这种浮华的形式。
恋爱时,姜宜生从来没有给苏锦年送过花,那时青春年少的苏锦年正处于不食人间烟火的年龄,倒是极其需要有一束玫瑰送到眼前,以向别的女生证明,她也不是没有男人喜欢。姜宜生没送,她也没有暗示给他,倒是那些送了玫瑰,在宿舍楼下天天喊情话的,最后全都孔雀东南飞,他们两个默默修成正果,不温不火地过了十几年。
姜宜生突然给苏锦年送花到办公室,公开示爱,苏锦年的心脏还真的有点儿无法承受这么热烈的情,让她脸颊发烫,仿佛回到今年二十明年十八的懵懂岁月。
苏锦年手捧那束开得正当时的鲜花,像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办公室的所有雌性动物们都用艳羡的眼神看着她。
苏锦年不说话,慌忙低头看着鲜花中夹带的卡片,用于掩饰匆忙赶来凑热闹的泪水。没等看完,年轻的阿雪借着高挑的个子,伸着直长的手臂,从后面神速地抢了过去。李姐在一边添油加醋,跟着起哄,要求阿雪念给大家分享。阿雪当然不会吝啬,发挥了自己的播音特长:
“锦年,亲亲,我的宝贝……”
“我的妈呀,简直肉麻死了,让人受不了!”
阿雪刚念完称呼,李姐就“啊”地一声尖叫,差一点儿从椅子上跌下来,双手抱紧肩膀,做出不舒服的样子。众人哄笑。苏锦年立马去抢,但她哪里是阿雪的对手,何况阿雪有一帮“乌合之众”支持,苏锦年是孤军奋战,人单力孤。有人抱住她,不让她动。“哎呀,苏姐,有什么不好,跟我们大家分享你的‘训夫’秘诀,你不会眼睁睁看着我们结婚没几天就成为人家的黄脸婆吧?”有了后援的阿雪,声情并茂地念:
“都说中年婚姻开始‘病入膏肓’,锦年,但我从不这样认为,你是一个永远令我欢喜与幸福的女人。在我们共同经历的岁月中,你一直用你的温柔和美好浸润着我的生命,和你在一起,我不知道什么是厌倦,什么是疲惫。感谢上帝让我们成为伴侣,让我们在坎坷的人生路上同行,搀扶。和你在一起愈久,就会多一份不舍。锦年,我的亲亲,我会永远爱你,像宝贝一样疼你。今天是你的生日,也是我第一次用这样的方式给你过生日,谢谢你这些年来操持家务、独自带孩子的辛苦。希望你快乐人生的每一天,深情地吻你。老公……”
苏锦年的脸像泼了一百度以上的沸水,滚烫的热!一群女人已经开锅了,前仰后合笑够了,就七嘴八舌起来。苏锦年想控制一下失控的局面,根本不可能。
苏锦年在办公室很快有了另外一个名字:亲亲。每次这样称呼她,大家都快笑翻了天。
苏锦年觉得肉麻,可是,所有同事都觉得不肉麻,而且坚决执行这个称谓,她们说,这是女性地位的体现!并向苏锦年讨要让男人着迷的秘密。
苏锦年哪有什么秘密。姜宜生脾气不好,苏锦年脾气好,他生气时她哄他,他的气也就生不起来了,吵架需要对手,没有对手,也就没有战争。随着事业一路飞歌,家里住上了二百多平米的复式房,姜宜生几乎不在家里吃饭,每天晚归,有时苏锦年都睡着了,也不见人影。想吵架,你都找不到人影,跟谁吵?
姜宜生这束火红的玫瑰,更为苏锦年赚足了幸福的面子,这一天,她心情好极了。下午到晚上,她要盛装出席高中同学二十年聚会,所以,早晨,她对姜宜生说,可能一夜不归,晚上放学要记得去接儿子,送他奶奶家。姜宜生爽快答应,让她放心地去玩。
“以前,我一和谁聚会,你先问男女,今天不但不问,还如此爽快,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苏锦年实话实说。
姜宜生抬头,看了一眼苏锦年:“那不是关心你吗?”
“别说得那么好听,我还不了解你,哪个男人要是对我热乎点儿……”
姜男听到老妈对老爸的控诉,也插话过来:“老爸,我妈这些年,一直围着你和我这两个臭男人转,今天晚上,让所有男人都围着我妈转,你可不许吃醋哦。”
“儿子,按照你的指示,我祝福你老妈。”姜宜生也很开心,仿佛眨眼间,儿子已经长过了自己的肩膀。
“姜总,”姜男放下筷子,拍拍姜宜生的肩膀,“做男人就该如此大度,唯有这样,女人才有幸福感。”
苏锦年也笑了:“你爸是嘴上大度,心眼小,要是我真的跟当年暗恋我的人眉来眼去,他还不气疯?”
“今天你就是遇上初恋情人我也会笑着接纳,祝你们花好月圆……”
“好啊,儿子作证……”
“嗯,不过,老妈,要帅一点的,太丑了,我这儿通不过。”
一家人笑翻了天。
半个小时后,一家人从餐桌上鸟兽散。苏锦年自己走路上班,姜宜生送儿子。临出门时,姜宜生当着儿子的面拥抱了一下苏锦年。姜男也颇有老子的风范,拥抱了苏锦年。
“老妈,从现在开始,咱们家要两个男人爱一个女人。”
苏锦年轻轻拍拍姜男的后背,眼角有些湿润。
此刻,她是幸福的。拥有两个男人的爱,一个女人一生的幸福也大抵如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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