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记得小时候,去南大职工浴池和学生浴池洗澡,男的一三五,女的二四六,每次洗澡的时候人都很多,经常要光着身子站在别人的喷头下等着她注意到自己。站姿很尴尬,经常会遇到同学,然后两个人拘谨地光着聊某个男生,有时候遇到的人多,就一群人嘻嘻哈哈,动情的时候还经常互相推搡,这时候,我们冰凉的身体会撞到走过来的热乎身体,那些女的则厌恶地瞪我们一眼,好像我们蹭脏了她们,在我们的喷头底下要使劲儿喷一会儿才走。我们安静地等着,干搓,或者挠头发,等那女人走了,我们再哄然而笑,骂完刚才那女人,接着聊男生。那时候,女浴池,跟女生宿舍没什么区别,人多的时候,反倒不觉得尴尬了。
有一次,家里来了个外国亲戚,我叫她表姐,是一美国人,也不知道这辈分怎么论的。她的临时户口落在我家,那时候小单元里有厕所就不错了,因为我不会说外国话,所以没问出来美国人民都去哪儿洗澡。我当时的任务就是带这美国女孩去澡堂子,我骑着倍儿新的永久车(那是我上初中的礼物),一想到澡堂子里那股人肉味儿,和光身子站着等喷头的尴尬劲儿,一路上都觉得丢人。其实我已经用标准普通话跟她介绍了这所名牌大学公共浴池的最大特点了,但很显然,她的中文也就处在“谢谢”“再见”水平,所以,我说话的时候,她始终温和地对着我笑,倍儿谦逊,弄得我心里直嘀咕,有吗可乐的呢?
我经过了严重的心理斗争,带她去了留学生宿舍的洗澡地方,那地方当时是最高级的,我们从来只有仰慕的份儿,我们拿块大肥皂浑身打的时候,人家走你身边,风里都带着股香味儿,多迷人啊。当时澡票一个人要了两毛钱,已经很贵了,我们进去,里面的设施跟澡堂子一点儿区别都没有,也就人少点儿,而且我们去的那天也没见着有黄头发的老外。破木头箱子,大长条凳子,上面沾着被弄湿的报纸。里面人说话的声音被那个空间弄得很古怪,跟拿了话筒似的。我带的这位瑞伯卡姑娘当时比我大了十来岁,她跟我说了几句话,但我没听明白,干瞪着眼站着。她在我的注视下,把一块大白毛巾被裹在自己身上,就露一个脑袋,然后从随身带的包里拿出杯子、牙刷,并抹上牙膏,往浴池里面走。我惊在那儿,心想,她来,难道是要洗脸的?
我没好意思跟进去看,也觉得不太合适。一个人坐在更衣室的长凳子上等着,闷得我浑身冒汗。后来她出来了,我一直关切地盯着她的表情,似乎并没看出她有什么不满。随后的日子,她就自己来洗了。这姑娘每天骑着我的自行车一走就是一天,也问不出去哪儿了,因为我告诉过她“找不到家就找派出所”,她听懂了,几乎每次回来都是被警察护送回来的。弄得邻居以为我们家收容了个女特务呢。
后来,这女孩回国了,很多年后寄来一张照片,胖得已经不成样子,结了婚,有了孩子。然后再无音信。估计到老,她也会记得中国澡堂子的样子,记得那些光着身子还有说有笑的中国女人。
当然,我更记得。那时候抢淋浴头是需要技巧的,要不然你总得在旁边站着,看别人,被人看。能淋上水,在那地方是件多有成就感的事。当别人刚要洗完头,脑袋正往上抬,你赶紧把自己脑袋伸水底下去,只要脑袋挨上水,身子就赶紧往里进,这样,就能把正洗着的那人从淋浴头底下挤出来。当时,只要有一个人洗上,这人准一边在水底下扭身子,一边伸长脖子喊自己的姐妹,其余的人迅速围拢过来,占领一个喷头是令人兴奋的。
现在的洗澡都是把自己关厕所里,电热水器一开,单打独斗二十来分钟就出来了,一点儿记忆都没有。当年,我们一边洗一边背政治,对题什么的,聊男生,给老师起外号也经常在澡堂子进行。
现在洗澡的地方真高级,管饭、能住,还提供特殊服务。以前评价一个澡堂子好坏的标准无外乎是,水流大不大,喷头多不多,水热不热。我听那些去大洗浴中心见过世面的同事说,人家洗牛奶浴,想着都恶心,早晨的牛奶我都喝不下去了。还说,能在木桶里洗,跟古代宫廷电影演的似的,咱也不知道跟螃蟹似的在木桶里坐着有什么美的,多憋屈啊,那么大的个儿。一个总去洗浴中心的女同事无比陶醉地说,你知道有人给你搓澡有多舒服吗?我皱着眉头摇了摇头,光身子躺床上,跟鱼在案板上等着刮鳞似的,碰了痒痒肉还不敢笑,得忍着,要是她手法好,搓出的泥再多点儿,得多被人笑话啊,那搓澡的不定得怎么想呢,一女的,一身“泥柜柳”还好意思来这大地方,为来一趟不定多少天没洗澡呢。
加上一严打洗浴中心就有事,还是离那地方远点儿好,别澡没洗想看看新鲜,再被曝了光,出来的时候还得拿胳膊挡自己的脸。还是自己一天一个澡在家霍霍水吧,还能哼哼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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