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神秘的老太太转天又来电话了，我接的，我语气冰冷，试图震慑对方气焰，然而，人家根本不跟我计较，一个劲儿夸我有出息，我还美呢，老太太说：“我认识你妈那会儿还没你，我下午去你们家看看吧。”我脑门上的青筋噌就蹦起来了。我问：“您几点来啊？”我听见话筒那边说：“别准备饭啊。”挂了。够绝！
一下午，我妈这午觉也睡不着了，一会儿站起来看看表，一会儿又躺下，我直后悔没留那老太太的电话，让她赶紧来得了，省得我们这没着没落地光在屋子里转磨磨。四点多，门铃响了，我跟我妈同时从沙发里弹起来。一开门，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先被推进来，她身后的老太太熟络地说：“哟，你们这儿还真容易找。”然后拉着我妈的手老姐姐长老姐姐短，我妈也跟老首长似的，两人坐沙发上互相拍胳膊。小女孩很斯文，睁着大眼睛到处打量，在我蹲下给她棒棒糖的时候还搂着我脖子亲了我一下，我心里这甜蜜啊。一激动又从冰箱里拿了一根，然后蹲那儿等着，人家小女孩吃东西有礼数，指着我说：“你自己吃吧。”
后来才知道，这位匡氏在刚参加工作的时候曾跟我妈当过半个月同事，要不是孙女上小学的事把她逼到节骨眼儿也不会到处打探找到我们家。匡氏说小孙女从小聪明伶俐，在幼儿园的时候，小学一年级的东西都会了，家里拿孩子当成骄傲，走哪儿都夸，上个重点小学没问题。而且为了孩子就近上学，两代人整天翻报纸看售楼广告，重点学校一般都在市内寸土寸斤的地段，它旁边所在学校每平方米的均价都在万元以上。那些广告也摸透了买房人的心理，“一切为了孩子”印得倍儿大，画里的孩子都快乐地戴着博士帽站在草坪上。那是小区吗？跟哈佛似的。为了让孩子接受好的教育，在入学的一年半前，匡氏把自己和儿子的两套房都卖了，又欠了银行一笔账，终于换了名校旁边的六十平方米。
当口口相传教育资源共享，所有学生要就近入学，按户口划片儿的时候，匡氏胸有成竹，逮谁跟谁吹自己名校旁的房子，现在听她说都能看出当时的神韵，小身板挺得倍儿直，一只手胡噜孙女的头发，另一只手跟划拳似的挑着大拇指，跟农奴主似的，就差脚底下再踩个人了。可说了没几句，老太太的话里就没底气了。因为带孩子去名校面试的时候才知道，与其比邻的房子根本没跟名校划在一起，孩子按户口给分到一个特别破败、传说中一所收底儿学校去了。匡氏始终想不明白，拿着房产证去了街道，又去了派出所，但结果是一样的，那个流离失所才换来的房子仿佛被橡皮涂掉了，名校孤零零地戳着。
老太太哪儿能咽得下这口气？开始到处托人。可谁傻啊？一听给孩子办学校，早早就推了。匡氏一趟一趟地到名校咨询，想以自己的老态打动那些招生的人，人家什么没见过？说着活话敷衍，让你句句听到的都是希望，但哪句也没什么具体意义。名校都开始内部招生的时候，匡氏还在家抱着热火罐呢。直到一个知情的邻居实在看不下去，让她赶紧托关系找人，匡氏才买了一堆不怎么样的礼品四处奔走，终于人托人找到了一个在名校教书的老师，人家给她指了条明路，那人说理论上必须按片儿招生，但也不是没有办法，实在想上的话，就得给学校捐五万块钱，但要以家长单位的名义资助学校。老太太一听都快晕过去了。钱都扔房子里了，哪有那么多钱啊？
一家人几天没怎么好好睡觉，儿子忽然有一天上半截班奔回来告诉匡氏，他的同事跟他说可以把户口转走，但光转孩子的不行，需要转直系亲属的，而且这直系亲属还要在新住处当户主。在走投无路的时候，匡氏把我妈想起来了。
话说到这儿，我妈还用深切的目光看着她的老同事，我的心都快出虚汗了。房子得换户主！你说户主虽然没什么用，跟法人不一样，不会手底下人出事先把你抓起来，但户口本上一下凭空多那么多陌生人也够怪的啊。匡氏老泪纵横，话语哽咽，你说这大半天的，谁能看得下去？我妈立即遣我去找在公安局管户籍的同学问问能不能这样大规模转户口。
我一路忐忑，也不知道这样算不算违法。我们同学倒挺热情，问我为什么下班的点找她，是不是要请她吃饭。我说，我找到了失散多年的亲人，得把那一大家子人转我们家户头，还得换户主。我那同学眯缝着眼睛用手拍拍我肩膀：“你失散的亲人里准要有入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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